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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针锋相对

    是的,火星上除了国联火星改造工程,还有一支人类力量,即人类文明共同体所独立进行的火星采矿队伍。项目的规模不大,抵达火星的“矿工”,也都是全自动化的人工智能,重点目标锁定在塔尔西斯高原及陶马西亚山脉。

    因此,火星救援指望飞船是没用的,那上面根本没有生命赖以生存的温度调节、压力调控等生态维持系统,舱内温度和气压更与太空相同,能把人直接冻成石头、爆成碎块。实际上,收到紧急指令后,27艘“火麒麟”系列飞船已经载着所有人工智能兵团离开了火星,直接前往重点开发对象、目前3亿千米之外的金星。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佩雷斯目光凝滞,盯着空间AR视频上不断传来的火星影像,上面的伦德尔正神情紧张地指示着下属,可好像根本没把佩雷斯的指示当回事,这令他心烦意乱,“伦德尔的消息怎么还没传回来,现在的火星延时究竟是多长时间?”

    克里弗兰从法国巴黎天文台数据中心礼貌地回答他,“7分钟,算是很短的了,而且您已经问我5遍了。”

    下面的一段话是在此后1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在地球美国纽约国联总部大楼与火星太空城“爱丽舍宫”之间,陆陆续续进行的。我们可以看出,随着佩雷斯火气的升级,他的言辞却越来越绝望:

    “什么,你们先撤回来?太空城只有2987名科学工作者和他们的家属,这意味着,容纳6000人的飞船,连一半都坐不到!”

    “是的,在漫长的旅程上,我没法担保不会发生大的骚乱。要知道,再上来的将是一群狼,他们将占用飞船上宝贵的资源,水、食物还有空气,以及弥散开的一种不可遏制的情绪……仇恨。”

    “你疯了,你这个混蛋,我命令你必须开放所有的舱位,多救一个是一个,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这是你的职责,更是你的使命。”

    “我正是为了活生生的性命!保全下来的科学精英要比普通矿工宝贵得多,某种意义上,从人类文明的角度看,后者一文不值,轻微得不过是一串以1开头的6位数字,而前者才是我真正的责任和使命。

    “是的,我们不得不需要面对并尊重这样一个事实——人性没有高低,人命却有贵贱。社会阶层的差异,乃至社会为个体所投入和付出的成本,早为我们每个人打上了价格的标签。它听上去虽然残酷,可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那里。你敢确定,一名耶鲁大学的高材生跳河去换一个贫困家庭的智障儿童的生命,它会更值得!社会价值的分别心,让我知道手里的3000科学人,等同于火星上余留下来的所有矿工和匪徒的总价格,还要乘以10。当然,这是一个完全不能接受的最残酷的算式,却是一个无可选择的在灭绝性天灾里最实用的算法。”

    “听着,伦德尔,别再强词狡辩了,虽然那是你的一贯作风——现在的问题不是谁贵谁贱,而是多救一个是一个!我提醒你,泰坦尼克号沉入北大西洋之前,爱德华•约翰•史密斯船长一直临阵指挥,直到与他的轮船一同没入冰冷的海水,却最终奇迹般挽救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乘客。我警告你,必须妥善安排、亲临指挥,力争大撤退最完满的结局。否则,你一回到地球,就将被押进国际法庭,接受全人类的公开审判。”

    “尊敬的秘书长先生,我怎么安排,怎么指挥;我让谁升天,让谁留下;我让谁活着,让谁死去,这没有标准答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带走所能带走的人,而不是异想天开、狮子大张口地期望什么最美妙的拯救数字和你所谓的最完满结局。

    “一旦消息泄露或者行动迟缓,整个火星上的人类都将灭亡,而不是你们将看到的活生生的3000名科学精英。事实上,我倒想请问您——尊敬的佩雷斯先生,如果哈雷不是直奔火星,而是转向地球,面对全人类毁灭的灾难,你又怎样去调度那颗蓝色星球上的芸芸生灵!要知道,哈雷彗星的个头,比那颗6500万年前撞击地球、灭绝恐龙的小行星的3倍还大,毁灭力高出整整3个数量级,留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生存的机会。那么,请给我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一个不会在未来被公开审判的方案,一个永远不会被钉死在文明耻辱柱上的方案,一个数十亿人齐声称颂的方案!”

    此处,是一段超越延时3倍之久的通讯空白。

    “火星同步轨道附近的2艘‘天鲸’系列货运飞船、1艘中型科考飞船、4艘小型探矿飞船和还有“火神”号太空站,我已经留给他们——那些可怜的矿工和难民,至少可以容纳2000人,这是我所能表达的最大诚意。再说一遍,我必须为那些国家重金培养出来的、肩负人类未来使命的科学家负责,保证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万无一失,从宇宙荒漠中安全归来。”

    “‘天箭’1号飞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从没杀过人的杀人犯。”很显然,佩雷斯的这句话语气很重。

    “是的,我知道回到地球,会遭受你们怎样的法律审判和正义谴责,可是,我确保了文明3000名精英的生命安全,这是我留给人类最宝贵的财富和最赤诚的忠心。虽然,我必将作为一个千夫所指的独夫民贼,一个人人欲除之后快的恶魔而永载史册,可是,我所做出的一切,为什么不值得!事实上,秘书长大人,如果你是我,面对没人知道的天地浩劫的最终结果,我相信,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冷酷无情而毫无选择的选择!”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佩雷斯坐在秘书长办公室的宽厚暗红色皮质座椅里,望着出现在AR视觉上,比实物还清晰的乔纳森的半身影像,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少有的迷茫,“伦德尔的话里有多少实情,毕竟你是行星专家,对太空文明有过专题研究。”

    乔纳森脸上掠过一丝在高清屏幕里无法隐藏的微笑:

    恕我直言,我认为伦德尔的做法是对的。很明显,即使伦德尔让所有航空器满员运载,留在火星和离开火星的人数比例也是12万对8千,谁走谁留,注定是一个没法选择的选择。泰坦尼克上可以妇女和儿童作为生存选择的价值群体,可火星不能,任何价值选择都无法准确契合那个生死线上的8千的数字。即使公开公平竞争也不行,不要说时间不允许,竞争过程必将存在舞弊以及对舞弊的敏感怀疑,并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暴力冲突和血腥屠杀,那意味着,火星人类不是毁灭于天灾,而是灭亡在自己手里。

    “这种意义上,伦德尔只带走他的3000名部下,是权宜之计、明智之举。”看着佩雷斯略略舒展的眉头,乔纳森停顿了片刻:

    更重要的是,泰坦尼克号上的船员和乘客之间大都不认识,你明白我的意思,话说起来就深了——他们只是偶然聚在那艘巨轮上的匆匆过客,可火星上的人们不是。阶层的尖锐对立让太空城和矿区乃至地下城之间有着日积月累的仇恨,一旦相互敌视又势均力敌的人群聚在同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就像一点就着的火药桶,在茫茫太空的漫漫旅程上,谁能保证它不爆炸!印度和巴基斯坦、阿拉伯和以色列……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因此,要么,很可能所有人去死;要么,只带3000人回来。可以说,这根本不是一次生死选择,而是一场命运赌博。我们可以看见,在那张宇宙的赌桌上,一边是活下来8000人,或是一个不活;另一边是必有且至少有3000人能活,甚至这个数字可以高达5000——而执掌这一切的伦德尔,不过是采取了最稳妥的方案,并必须承担由此引发的道德后果和法律罪责。至于飞船上的其他人,我看应予以赦免,在我们举世欢迎‘天箭1号’返回地球的那一天。

    最后,我的老朋友,我想说的是,火星人类的命运在哈雷转向的一刻起已然注定,而在这场天地浩劫中,竟然有机会拯救出5000人,毫无讳言,这远远超出我的预期。私下里,我甚至敬佩伦德尔,能够顶住道德和权势的压力,作出冷静而理性的判断,并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把它贯彻始终,更不惜为此牺牲自己的名誉乃至生命……不管是个英雄,还是个魔鬼,他都不容易。更深层面上,伦德尔实际是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天灾之外的全人类某种欲念的宿命,所以还请您在未来的量刑上酌情考虑。

    佩雷斯沉默着关闭了视觉影像,不再说话,乔纳森话里更深的意思,他明白。现实已然如此,伦德尔还是跑了,无论脱逃的借口,还是光荣的说辞,都没法再改变。现在,留给12万火星人的,就只有2千个活命的位置了。那意味着,60个人里最多只能活下来1人。

    过了一会儿,佩雷斯舒展着整整一昼夜没离开座椅的身子,慢慢走到窗前。东南方天穹上,那枚散发着荧荧火光的红点依然闪烁夜空,它似乎并不知道,14个小时之后,将蒙受来自星空乌黑枪口下的巨大创伤。然而,那又怎样——哪颗行星不是在天地冲撞的无数次毁灭中渐渐成长并浴火重生。未来漫长岁月,那颗冷寂孤傲的红色星球,将继续在太空中沿着既定航程兀自运行,只是它上面的人类会遭受天难和人祸的双重灭顶之灾。

    是的,随着纽约深冬的冷风从窗外阵阵袭上心头,佩雷斯此刻不寒而栗——那里无疑即将成为一个血腥恐怖、惨绝人寰的恶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