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火星浩劫
45分钟前，窑洞世界的岩壁下。
昭泰和雪儿看到的是同一幅悲惨而绝望的场景，不同的是，他一直在思索对策、权衡利弊，局面越是混乱和绝望，越需要镇静、镇静……很快，他无声无息地行动了。
他既没走向太空城，像那些还停留在荒原上的人们一样，心存终将落空的一线希望，盼望着发射器会奇迹般回到塔台；也不去理会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笔架”平台下，渐渐散去的人们所让开的、和着泥水和血水的宽松道路。
昭泰慢条斯理地向着窑洞世界最底层的一排窑孔走去，那里存放着运送矿工上下班的各种型号的火星矿务车。现在，窑洞里大多空着，大型车辆都被开往太空城方向，去撞击曾经坚固高耸的围墙。
在一孔低矮的洞穴里，昭泰看到一辆前额撞在岩壁上的中型火星车，车门半开着。他上了车，点火挂倒挡，车子开始慢慢退后。就在此时，昭泰的肩头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拍，他猛地停住车，转过头来——幽暗狭小的洞室里，后座上的那谁更老了，他正坐直枯瘦如柴的身子，在皱纹拥挤不堪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恐怖的微笑。
昭泰不知道他躲在这做什么，没好气地嘲讽道：“这时候了，你还想要钱。只有这一辆，是么？”
那谁微微一笑，声音低沉，“不，我要你的命。”
昭泰冷冷看着他，“就凭你！”
“认识一下，我的真实身份是波斯纳帝国驻火星理事处主任，简单说，是太空海盗在火星上的总管。”那谁身体挺直，昏花的眼睛里闪动着熠熠光芒，“我不是要杀你，是想让你的命，为神圣的波斯纳帝国效力。”
昭泰沉默不语。事实上，他来这里弄辆车的意图，就是想带着家人去投海盗。在沿山体电梯下落之前，昭泰从近7000米的山巅，望见迷蒙的红尘里，远方矿区数艘飞船的点点灯影。它们是海盗的，他知道。几个月前，海盗来过一次，昭泰曾亲眼目睹印着骷髅头的几艘快速海盗船，与太空军战舰的激烈交火——恐怖组织的偷袭没有得逞，可这次不同。事实上，一直让他唯一深感犹豫的是雪儿。
可是，那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昭泰大吃一惊，它好像一道寒光穿透了他心灵的最深处，“年轻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妹妹深陷污泥。”那谁意味深长地笑了，“但我更知道，你一定会接受的，因为我有一个交换条件，你根本无法拒绝。”
“幽灵”开了太空服的扩音器，以一种生硬的中东式英语，对雪儿一家人喊话：“你们，两个男人，上我们的车。女人和孩子留在车上，我会带你们走——请立刻行动，我们的时间不多！”
望着妈妈和雪儿震惊痛苦的表情，昭泰还是迟疑了，用车上的扩音器探问：“我怎么能相信你们……”
“请放心她们的安全，盗亦有道，我们也有我们的法则，或者说，咱们也有咱们的法则。”“幽灵”目光冷峻，“否则，你知道，在茫茫宇宙里，波斯纳帝国活不到今天。”
昭泰明白，他没说假话——和这“幽灵”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他现在做的事，自己将来可能也会做。更何况，那是一种契约，让新海盗们一生死心塌地的卖身契。
“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吴珈睁着恐惧的眼睛，死死握住昭泰的手不放。邑洋去世后，昭泰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妈妈、雪儿，我别无选择，”昭泰的解释简单而迅速，并把平时佩戴的一把护臂袖刀塞进吴珈手里，“请原谅我作出的决定。他们要我和昭隆去当海盗，这样，我们就能为你们换到两张返回地球的船票了……亲爱的妈妈，您就当没生我们两个不孝之子吧！”说罢，昭泰拉着昭隆下了车，在风尘滚滚的红土地，双双给吴珈跪了下去。
吴珈也跳下车，一把紧紧搂住两个儿子，痛苦哀嚎到浑身战栗。
是的，昭泰此前的顾虑是多余的——出乎意料却千真万确的是，海盗船上不要女人。如果我们对十七世纪加勒比海盗的行业规范有所了解，就会立刻明白这一贯穿十几个世纪，直到今天的不二法则的合理之处。那仍和解放黑奴同样，不是道德使然，而是生存铁律。
在“幽灵”越发紧密的催促声里，吴珈和雪儿终于像服毒自尽一般，认下了眼前的现实。是的，它让四人都能有条活路，还有什么可选择。现在，就是生离死别的一刻，两个女人拼命抱紧两个男人，拉都拉不开，哭到像是已然死去。
昭泰把所有食物都留给了她们，那是他砸了窑洞世界的3家副食品商店抢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随“怪兽”裹入重重红色幔帐般的风暴之前，雪儿只听到昭泰隐约传来的最后叮咛，“照顾好妈妈，亲爱的妹妹，来世再见……”
不得不承认，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火星“天难”中，太空海盗大发横财，洗劫了火星矿区所有贵重金属，是此次灾难中最大的受益方。他们之所以没有攻击溃逃的太空城飞船编队，一来抢运矿藏费时费力，二来畏惧太空军的严阵以待，冒险与歇斯底里的敌人展开火并，即使胜利也会得不偿失，一旦遭受重大损失，更是常年太空漂泊的海盗们所无法承受的。锦上添花的是，他们刚刚收获127名青壮新兵，所付出的只是一艘老旧到即将报废的太空飞船。是的，恐怖组织从不做赔本买卖，那些被送走的命运未知的女人和孩子们，足以让新海盗死心塌地为他们的新主子——波斯纳帝国终生效力。
火星车又开行了将近10分钟，迷迷蒙蒙的红尘中，雪儿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直到一个银白色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眼前。“幽灵”很少说话，帮她们把食物卸到飞船门旁，就匆匆驾车回到浓雾里去。
雪儿看到这飞船相当陈旧，银白色的舱体上甚至有斑斑锈迹。里面的密闭舱门、太空座椅也简单到简陋，与前来火星时乘坐的“天箭1号”没有可比性，她甚至怀疑它能否正常起飞。
飞船上大约有100多人，不出所料，除了女人，就是孩子。大多数人和雪儿一样目光呆滞，几个年轻女子腮边的泪水都没擦净，晶莹而凄婉地垂着。
此后，又上来几个哭哭啼啼的、说着像英语又不是英语的高大非洲女人，飞船紧跟着起飞了。从一片昏红的舷窗里，雪儿是看不出任何起飞迹象的，但加速过载从天而降，那和她在前来火星时乘坐航天飞机所感受到的一样，且更为迅疾和猛烈。雪儿却感到一丝轻松，相比于仍留在即将毁灭的火星上，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十几万人，她起码有了一线生存的希望，虽然那希望直到此刻依然渺茫。
最难熬的几分钟很快过去，雪儿面前豁然开朗。从舷窗望出去，覆盖大半个火星的漫漫红云已在脚下，如天河般灿烂的星瀚无边壮阔。
天哪！雪儿此刻竟然亲眼看见了它——那行驶在静止不动的浩瀚星海之上的一艘“白帆船”，可它飞驰而来的速度却快到仿佛一种不真实的存在！
是它，哈雷彗星，这即将覆灭火星人类的灾难之星！雪儿触目惊心地紧紧盯着那道白光，在它朦胧而蓬松的长长气体彗发之下，慧核表层正纷纷扬扬地分崩离析，数不清的混有甲烷、沙砾、尘埃的大块水冰，被火星越发强劲的引力所剥离，成为行星上空的道道流星。
此时，在火星巨大引力的加速作用下，哈雷彗星的飞驰速度已近极限，每秒超过11千米，是子弹时速的300倍之上。它直如一道轰向火星的刺目狂雷——43亿年的生命，150万年穿行内外太阳系的漂泊，似乎只为这电光火石的一刻！
火星西半球赤红广袤的大瑟提斯高原，正张开苍凉雄浑的怀抱，迎接那在深寂太空中流浪了数十亿年的孤独过客——回家！
雪儿不知道的是，地球附近的太空中，以及全世界所有处于观测范围的望远镜，早已指向她脚下的这颗荧荧星球。
公元2228年10月28日21时17分34秒，那颗拖着缤纷炫目的长尾巴星球距离火星只有15万千米。这在天文意义上，已是近在咫尺——即将成为历史性时刻见证者的整个人类都为此摒住呼吸。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无论老式的电子屏，还是VR、AR视觉界面，全世界几乎所有可以显示联网信息的屏幕上，都在闪烁着同一串数字：10分钟、8分钟、5分钟、2分钟、1分钟、30秒、10秒、5秒、1秒……可接下来，却是穿越这组时间之后的一片沉默。地球与火星之间目前有7分钟的电磁波延时，也就是说，哈雷彗星撞击火星所迸发出的惊天死光，要在茫茫太空里穿行足足7分钟，才能进入人们的视野。因此，在静夜所有仰天眺望的人们眼中，那颗荧荧之星，仍是7分钟之前的离离模样。
远在地球亿万千米之外的雪儿，此刻的目光中却只有惊栗。作为这宇宙剧场中最前排的观众，她亲眼目睹了天地大冲撞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只是背影！
哈雷彗星撞击地位于雪儿飞离的火星东半球的背面，因此，雪儿起初看到的，只是火星巨大身影的不住颤抖。太空中没有空气，她可以想象、却无法听到它向着整个宇宙所发出的、如受伤公牛般痛不欲生的哀鸣。
一个极度炫目的场景迅速出现在黑漆漆的外太空——火星的整个西半球犹如被一朵倒锥形的玫瑰花笼罩着，数不尽的红色斑点闪耀其间。这些融化物射流轻易窜出了稀薄的大气层，它们的温度比太阳的表面还要高出数倍，在几千公里的范围内点燃了一切。随着星球的自转，尘暴中弥漫的燃烧物收敛、下降到东半球，灼热的熔岩如倾盆大雨而下，大火随即燃遍包括南北极在内的整个火星大陆。
是的，冲天碰撞产生的巨大热量熔化了火星表面的一切，激起的烟尘和燃烧的尘埃所形成的浩荡黑云遮蔽了全球的天空。可是，毁灭才刚刚开始，在接二连三的大地震中，血红星球上的所有火山，无论从前就有的，还是刚刚出现的，都在隆隆作响地剧烈喷发。那太阳系最高峰——奥林匹斯山犹如一座巨大的烟花礼台，在熄灭数十亿年之后，再度向着漆寂的太空，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盛大光芒。
天哪，这是12万人类的悲怆坟场，却是浩淼宇宙的灿烂殿堂！撞击残骸会合火星喷发物如无数条腾空飞舞的苍龙，一直升腾飞溅到数万千米的近太空，其中一些将在重力牵引下跌落回火星，另一些则永远滞留在火星轨道上，在相互碰撞挤压中，汇成火星未来新的“月亮”。
现在，雪儿面前的火星真的成了一颗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球，炽烈浓云驱散并淹没了滚滚红尘，像一座高速移动、铺天盖地的烟山尘海之“巨掌”，将整颗星球紧紧攥在其间。遭受直接撞击的星球另一面是怎样恐怖的场景，雪儿不敢想象，可它正像一张破碎撕裂的面孔，从太空中慢慢转向，每一分、每一秒的狰狞呈现都让她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雪儿猛地关上舷窗，闭上双眼，在心底一遍遍默默告念——别了，我长眠他乡的妹妹；别了，我亲爱的哥哥弟弟；别了，我安息的12万同胞；别了，我永世不忘的悲怆星球！所有这一切，都将深深记刻在我周身的血脉里，即使生命终结之时也不会停息！
昭泰和雪儿看到的是同一幅悲惨而绝望的场景，不同的是，他一直在思索对策、权衡利弊，局面越是混乱和绝望，越需要镇静、镇静……很快，他无声无息地行动了。
他既没走向太空城，像那些还停留在荒原上的人们一样，心存终将落空的一线希望，盼望着发射器会奇迹般回到塔台；也不去理会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笔架”平台下，渐渐散去的人们所让开的、和着泥水和血水的宽松道路。
昭泰慢条斯理地向着窑洞世界最底层的一排窑孔走去，那里存放着运送矿工上下班的各种型号的火星矿务车。现在，窑洞里大多空着，大型车辆都被开往太空城方向，去撞击曾经坚固高耸的围墙。
在一孔低矮的洞穴里，昭泰看到一辆前额撞在岩壁上的中型火星车，车门半开着。他上了车，点火挂倒挡，车子开始慢慢退后。就在此时，昭泰的肩头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拍，他猛地停住车，转过头来——幽暗狭小的洞室里，后座上的那谁更老了，他正坐直枯瘦如柴的身子，在皱纹拥挤不堪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恐怖的微笑。
昭泰不知道他躲在这做什么，没好气地嘲讽道：“这时候了，你还想要钱。只有这一辆，是么？”
那谁微微一笑，声音低沉，“不，我要你的命。”
昭泰冷冷看着他，“就凭你！”
“认识一下，我的真实身份是波斯纳帝国驻火星理事处主任，简单说，是太空海盗在火星上的总管。”那谁身体挺直，昏花的眼睛里闪动着熠熠光芒，“我不是要杀你，是想让你的命，为神圣的波斯纳帝国效力。”
昭泰沉默不语。事实上，他来这里弄辆车的意图，就是想带着家人去投海盗。在沿山体电梯下落之前，昭泰从近7000米的山巅，望见迷蒙的红尘里，远方矿区数艘飞船的点点灯影。它们是海盗的，他知道。几个月前，海盗来过一次，昭泰曾亲眼目睹印着骷髅头的几艘快速海盗船，与太空军战舰的激烈交火——恐怖组织的偷袭没有得逞，可这次不同。事实上，一直让他唯一深感犹豫的是雪儿。
可是，那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昭泰大吃一惊，它好像一道寒光穿透了他心灵的最深处，“年轻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妹妹深陷污泥。”那谁意味深长地笑了，“但我更知道，你一定会接受的，因为我有一个交换条件，你根本无法拒绝。”
“幽灵”开了太空服的扩音器，以一种生硬的中东式英语，对雪儿一家人喊话：“你们，两个男人，上我们的车。女人和孩子留在车上，我会带你们走——请立刻行动，我们的时间不多！”
望着妈妈和雪儿震惊痛苦的表情，昭泰还是迟疑了，用车上的扩音器探问：“我怎么能相信你们……”
“请放心她们的安全，盗亦有道，我们也有我们的法则，或者说，咱们也有咱们的法则。”“幽灵”目光冷峻，“否则，你知道，在茫茫宇宙里，波斯纳帝国活不到今天。”
昭泰明白，他没说假话——和这“幽灵”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他现在做的事，自己将来可能也会做。更何况，那是一种契约，让新海盗们一生死心塌地的卖身契。
“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吴珈睁着恐惧的眼睛，死死握住昭泰的手不放。邑洋去世后，昭泰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妈妈、雪儿，我别无选择，”昭泰的解释简单而迅速，并把平时佩戴的一把护臂袖刀塞进吴珈手里，“请原谅我作出的决定。他们要我和昭隆去当海盗，这样，我们就能为你们换到两张返回地球的船票了……亲爱的妈妈，您就当没生我们两个不孝之子吧！”说罢，昭泰拉着昭隆下了车，在风尘滚滚的红土地，双双给吴珈跪了下去。
吴珈也跳下车，一把紧紧搂住两个儿子，痛苦哀嚎到浑身战栗。
是的，昭泰此前的顾虑是多余的——出乎意料却千真万确的是，海盗船上不要女人。如果我们对十七世纪加勒比海盗的行业规范有所了解，就会立刻明白这一贯穿十几个世纪，直到今天的不二法则的合理之处。那仍和解放黑奴同样，不是道德使然，而是生存铁律。
在“幽灵”越发紧密的催促声里，吴珈和雪儿终于像服毒自尽一般，认下了眼前的现实。是的，它让四人都能有条活路，还有什么可选择。现在，就是生离死别的一刻，两个女人拼命抱紧两个男人，拉都拉不开，哭到像是已然死去。
昭泰把所有食物都留给了她们，那是他砸了窑洞世界的3家副食品商店抢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随“怪兽”裹入重重红色幔帐般的风暴之前，雪儿只听到昭泰隐约传来的最后叮咛，“照顾好妈妈，亲爱的妹妹，来世再见……”
不得不承认，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火星“天难”中，太空海盗大发横财，洗劫了火星矿区所有贵重金属，是此次灾难中最大的受益方。他们之所以没有攻击溃逃的太空城飞船编队，一来抢运矿藏费时费力，二来畏惧太空军的严阵以待，冒险与歇斯底里的敌人展开火并，即使胜利也会得不偿失，一旦遭受重大损失，更是常年太空漂泊的海盗们所无法承受的。锦上添花的是，他们刚刚收获127名青壮新兵，所付出的只是一艘老旧到即将报废的太空飞船。是的，恐怖组织从不做赔本买卖，那些被送走的命运未知的女人和孩子们，足以让新海盗死心塌地为他们的新主子——波斯纳帝国终生效力。
火星车又开行了将近10分钟，迷迷蒙蒙的红尘中，雪儿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直到一个银白色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眼前。“幽灵”很少说话，帮她们把食物卸到飞船门旁，就匆匆驾车回到浓雾里去。
雪儿看到这飞船相当陈旧，银白色的舱体上甚至有斑斑锈迹。里面的密闭舱门、太空座椅也简单到简陋，与前来火星时乘坐的“天箭1号”没有可比性，她甚至怀疑它能否正常起飞。
飞船上大约有100多人，不出所料，除了女人，就是孩子。大多数人和雪儿一样目光呆滞，几个年轻女子腮边的泪水都没擦净，晶莹而凄婉地垂着。
此后，又上来几个哭哭啼啼的、说着像英语又不是英语的高大非洲女人，飞船紧跟着起飞了。从一片昏红的舷窗里，雪儿是看不出任何起飞迹象的，但加速过载从天而降，那和她在前来火星时乘坐航天飞机所感受到的一样，且更为迅疾和猛烈。雪儿却感到一丝轻松，相比于仍留在即将毁灭的火星上，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十几万人，她起码有了一线生存的希望，虽然那希望直到此刻依然渺茫。
最难熬的几分钟很快过去，雪儿面前豁然开朗。从舷窗望出去，覆盖大半个火星的漫漫红云已在脚下，如天河般灿烂的星瀚无边壮阔。
天哪！雪儿此刻竟然亲眼看见了它——那行驶在静止不动的浩瀚星海之上的一艘“白帆船”，可它飞驰而来的速度却快到仿佛一种不真实的存在！
是它，哈雷彗星，这即将覆灭火星人类的灾难之星！雪儿触目惊心地紧紧盯着那道白光，在它朦胧而蓬松的长长气体彗发之下，慧核表层正纷纷扬扬地分崩离析，数不清的混有甲烷、沙砾、尘埃的大块水冰，被火星越发强劲的引力所剥离，成为行星上空的道道流星。
此时，在火星巨大引力的加速作用下，哈雷彗星的飞驰速度已近极限，每秒超过11千米，是子弹时速的300倍之上。它直如一道轰向火星的刺目狂雷——43亿年的生命，150万年穿行内外太阳系的漂泊，似乎只为这电光火石的一刻！
火星西半球赤红广袤的大瑟提斯高原，正张开苍凉雄浑的怀抱，迎接那在深寂太空中流浪了数十亿年的孤独过客——回家！
雪儿不知道的是，地球附近的太空中，以及全世界所有处于观测范围的望远镜，早已指向她脚下的这颗荧荧星球。
公元2228年10月28日21时17分34秒，那颗拖着缤纷炫目的长尾巴星球距离火星只有15万千米。这在天文意义上，已是近在咫尺——即将成为历史性时刻见证者的整个人类都为此摒住呼吸。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无论老式的电子屏，还是VR、AR视觉界面，全世界几乎所有可以显示联网信息的屏幕上，都在闪烁着同一串数字：10分钟、8分钟、5分钟、2分钟、1分钟、30秒、10秒、5秒、1秒……可接下来，却是穿越这组时间之后的一片沉默。地球与火星之间目前有7分钟的电磁波延时，也就是说，哈雷彗星撞击火星所迸发出的惊天死光，要在茫茫太空里穿行足足7分钟，才能进入人们的视野。因此，在静夜所有仰天眺望的人们眼中，那颗荧荧之星，仍是7分钟之前的离离模样。
远在地球亿万千米之外的雪儿，此刻的目光中却只有惊栗。作为这宇宙剧场中最前排的观众，她亲眼目睹了天地大冲撞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只是背影！
哈雷彗星撞击地位于雪儿飞离的火星东半球的背面，因此，雪儿起初看到的，只是火星巨大身影的不住颤抖。太空中没有空气，她可以想象、却无法听到它向着整个宇宙所发出的、如受伤公牛般痛不欲生的哀鸣。
一个极度炫目的场景迅速出现在黑漆漆的外太空——火星的整个西半球犹如被一朵倒锥形的玫瑰花笼罩着，数不尽的红色斑点闪耀其间。这些融化物射流轻易窜出了稀薄的大气层，它们的温度比太阳的表面还要高出数倍，在几千公里的范围内点燃了一切。随着星球的自转，尘暴中弥漫的燃烧物收敛、下降到东半球，灼热的熔岩如倾盆大雨而下，大火随即燃遍包括南北极在内的整个火星大陆。
是的，冲天碰撞产生的巨大热量熔化了火星表面的一切，激起的烟尘和燃烧的尘埃所形成的浩荡黑云遮蔽了全球的天空。可是，毁灭才刚刚开始，在接二连三的大地震中，血红星球上的所有火山，无论从前就有的，还是刚刚出现的，都在隆隆作响地剧烈喷发。那太阳系最高峰——奥林匹斯山犹如一座巨大的烟花礼台，在熄灭数十亿年之后，再度向着漆寂的太空，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盛大光芒。
天哪，这是12万人类的悲怆坟场，却是浩淼宇宙的灿烂殿堂！撞击残骸会合火星喷发物如无数条腾空飞舞的苍龙，一直升腾飞溅到数万千米的近太空，其中一些将在重力牵引下跌落回火星，另一些则永远滞留在火星轨道上，在相互碰撞挤压中，汇成火星未来新的“月亮”。
现在，雪儿面前的火星真的成了一颗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球，炽烈浓云驱散并淹没了滚滚红尘，像一座高速移动、铺天盖地的烟山尘海之“巨掌”，将整颗星球紧紧攥在其间。遭受直接撞击的星球另一面是怎样恐怖的场景，雪儿不敢想象，可它正像一张破碎撕裂的面孔，从太空中慢慢转向，每一分、每一秒的狰狞呈现都让她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雪儿猛地关上舷窗，闭上双眼，在心底一遍遍默默告念——别了，我长眠他乡的妹妹；别了，我亲爱的哥哥弟弟；别了，我安息的12万同胞；别了，我永世不忘的悲怆星球！所有这一切，都将深深记刻在我周身的血脉里，即使生命终结之时也不会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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