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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吹尘草堂

    第二十八回吹尘草堂

    “嘿嘿,世良,你不要怪我……”武仁臊了个大红脸,他往后看了一眼,摆手示意几个随从不要跟得太紧,接着对陈世良悄声说道:“……是相爷不让我说的,他说别人一旦知道我哥有我这么一个弟弟,就会通过对付我去对付我哥。嗐,其实就算是对付了我,我哥也不会怎么样,昨晚他不就自己跑了吗,明知道我可能死在里面,都不曾回去寻我一寻,刚才也没去看我一看。”武仁虽是脸上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苦涩。他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我也是来了长安以后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亲哥。原来我们刚生下的时候我娘就死了,我爹一看一下生了俩,养不起了。我那几个姐姐病的病,弱的弱,送都送不出去。我师父的兄长,就是我师伯,他那时候刚好来看我师父,碰上这事,也算行个好事就把我哥带走了。后来闹瘟疫,全家都死了,只有我师父愿意收留我,这才算没被饿死,还学了些功夫。师父羽化前给师伯写了封信,让我带着信去找师伯,那时候我才知道还有个亲哥哥在世上。我师父从没跟我说过这事,怕我知道了心里不高兴,一奶同胞的两个,一个在都城长安,一个却窝在乡下……其实我知道了也不难过,好歹有一个出息了不是?我爹呢……也没跟我说过,想是没脸说,就是在村里,把孩子送人也不是啥光彩的事。呵呵,我哥比我厉害多了,他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是四品大员呢,可我啥也不是!”武仁说着心里酸酸的。

    “啥也不是未必不好!安安稳稳地过个小日子不挺好吗?我都后悔当了捕快,当个小商小贩,农夫猎户什么的,都比这好……”陈世良在马上一边看来看去,一边说道。

    “唉,我也这么想,我想着有一天跟翠儿置个小院儿,生几个孩子,把我八十岁的老娘也接来,你要是不嫌弃,也来,咱俩还住一起。我会做豆腐,咱们开个小作坊,那该多好!”武仁满脸憧憬。

    “你都有小翠儿了,还跟我住一起?”陈世良笑道:“等你生了一堆孩子,过继给我一个,我就算有后了。就是得提防你那八十岁的老娘,小心她把你那豆腐作坊开成窑子。”

    “哈哈哈哈!”武仁也不着恼,笑得无比开心。

    陈世良横了他一眼,说道:“你说他们要想把小孩带出去,会怎么办?”

    武仁愣了一下,他自知脑子不如别人灵光,有事一向以陈世良、武艺、苟平川等人马首是瞻,根本轮不到他动脑子,被这样一问,突然有了一种被看重的感觉,一时竟有些激动,想了想马上说道:“要是我就找条近点的路,那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让他自己走又走不快,背着走太麻烦……观里都是捕快,带月轩又不能呆,山也给围了,哎?……你说他们会不会往后山来啊?”

    陈世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武仁啊,咱们都在这儿转了半天了,你才想明白啊?将来开豆腐坊的时候,你别当掌柜的,容易赔……”

    “为啥呀?为啥呀?这……和后山有关系吗?”武仁瞪着眼睛追问道,陈世良也不理他,径自沿山路走上一个缓坡,他用马鞭指了指远处山腰的竹林说道:“这片竹林甚是辽阔,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既容易摆脱追兵,又容易栖身,不易被人发现。此处离金仙观不远,那边有事,这里能比较方便地知晓。刑部的人把山围了,他们想也无路可逃。就从这里开始吧。”说着下了马,令一个随从看马,自己带着武仁和其他几个沿山路向竹林走去。

    陈世良知道,他的身后一定有人跟着,而且很可能是武艺,为了让他能跟上,特地转悠了半天。他饶有兴趣地按着王旻等人想好的办法一步步地走下去,想看看这个武艺会怎样接招。

    武艺此刻正猫在半山腰竹林里的一块大石后观察着陈世良等人的动向,他和陶三异常小心地绕了个大圈子。要说追踪的本事,他不如陈世良;但要说诡诈,陈世良远不如他。他摸了摸左颊,伤口并不深,但一直往外渗着黄水,现在好像不再渗了,一想到脸上会留下一道疤痕,他心里对崔百里的怨恨就更深了一分。这时他已换好了道人的衣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假面,小心翼翼地贴好,又拿出一面小铜镜,仔细照了照,确认没什么毛病了,就继续盯着陈世良那几人。

    陈世良带着人站在竹林边缘,对众人说道:“还是借助一下黑娃的力量,再有用点的手边也没有,毕竟人已逃了那么久。咱们人太少,分头搜缺漏太大,力量也太单薄,一旦碰到点子硬的,命交代了贼也不一定能拿得住。一起吧,能不能找着,看运气了。”

    说着,他从怀里把黑娃给掏出来,连着折腾了几天,黑娃显得有些萎靡不振,陈世良从腰间摸出一粒特制的饵料,黑娃一口吞在嘴里大嚼起来,陈世良抚了抚它光滑的皮毛,安慰道:“等干完这趟活儿,让你好好吃一顿!”看黑娃吃完,他把大耗子放在地上,又从袖筒里拿出一小块破布,给黑娃嗅了一会儿,黑娃抽抽鼻子,一溜烟儿地向前跑了,陈世良和众人一路追着黑娃向竹林深处走去。

    武艺和陶三远远地跟着那一行人,怕被发现,他们离得很远,走了好一会儿,就听见前面隐隐响起乒乒乓乓的砍砸声。他有些纳闷,但又不敢凑近去看,于是抬头看了看四周,猛地向上一蹿,跳到更高一些的一声崖石之上,向远处声音响起之处望去,那边已倒下一小片竹子,他正疑惑,忽见西侧不远处几个道人飞奔而过,向前面刀砍声响起之处冲去,那几人想是急着办事,并没往这边瞧,武艺赶紧低头,匍匐在地,等几人走远才敢抬起头来。

    只见那几个道人已到了竹子被砍之处,他沿着山崖小心地往前挪动,直到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方才停下,四周看了看,仍旧隐在山石后,倾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一个道士说道:“还望官家行个方便,我师弟刚才并无虚言,这竹林是圣上御赐给金仙观的观产,平日观里道众和四周百姓,别说砍伐,便无监院、方丈之命,连进去都会受罚。官家有缉盗之责,我等也有护观之责,如几位定要砍伐,不如向我们监院卢道长要个手令,我们再无二话的。”

    “哈!哈!真是好笑!”这是武仁的声音:“我说你们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看见没有?这是刑部捕头的腰牌!我们办的那是圣上钦点的大案,砍几棵竹子怎么了?要是耽误了时候,让案犯跑了,你、你,还有你,与钦犯同罪,知道吗?别说你们,就连卢道长恐怕也得一块跟着砍脑袋。知道你们卢道长为何没来吗?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索性装着没看见,看看,这就叫聪明!要不人家当监院?你们一个个脑子那叫一个不够使的,会不会看眼色办事?以后还图不图个前程了?动脑子想想:为什么叫你们几个来看林子啊?稍微聪明那么一点儿就摊不上这种差事,苦活儿累活儿不让傻蛋干让谁干?唉?你们怎么走了?”接着就是几个人的哄笑声。

    武艺听了心想:“竟不知这厮这样能说!活脱脱一个流氓啊,不让他干捕快真是白瞎了材料……”

    接着陈世良的声音响起来:“武仁啊,我当初以为你和你哥除了脸像、声音像,别的就没什么地方像,现在看来,这挑拨离间的本事真是像到骨头里了,唉,不是骂你,是夸你呐,不管怎么说,这本事真是有用!”

    “哈哈哈,怎么样?我就说我跟我哥差不到哪儿去,说真的,就他那个四品大员,我干不一定比他差。”武仁得意地哈哈大笑,武艺在崖上只听得五内俱焚:“这个缺心眼儿的蠢货!”他白了一眼身后偷笑的陶三,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悄地转到大石之后。

    陈世良他们砍了几棵竹子,竹林中露出一条窄窄的仅够一人通过的缝隙,继续前行,连砍带走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竹林中间的那个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吴清云正坐在院儿里分竹篾,抬头见到陈世良几个,好似已经知道他们会来一般,笑道:“陈捕头如何有闲来我这小院一坐啊,来,坐下喝口水,我这里的水可不一般,这终南山的山泉最是甘洌,早年间陛下来时,还赞不绝口。后面那位道兄,不用躲躲藏藏的了,一起来啊!”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提高了声音,那声音的大小控制得恰到好处,正好送到远远地躲在后面的武艺耳朵里。行迹已露,再藏也没什么意思了,武艺赶紧起身,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其实自王旻等人离开金仙观,后与崔百里相遇,再到陈世良、武艺分头折返,吴清云始终在远处观望,他想看看王旻等人是否随车带着杨济返回长安,直看到最后,他猜测幽无迹并没将杨济送还给他们,而是带走藏了起来,于是又跟着武艺他们,直看到陈世良开始在竹林里开路,才绕路先行回到了竹舍。

    陈世良背着手走进院子里,他知道这老者是谁,他师父的妹妹,也就是他称作“姑姑”的那个女人就是因他而疯,也算是因他而死。虽然姑姑疯起来就没命地打他,但陈世良心里最亲的人仍是姑姑,他知道她是因得了病才如此对他。在没疯的那五六年里,她是这世上唯一给陈世良母爱的人,她给他做新衣新鞋、做好吃的,帮他洗头发,听他讲笑话,还教他功夫,那几年在陈世良心里是这辈子最好最美的日子,他亲眼见到被疯病折磨的姑姑红颜逝去,变成了满头枯发,面色萎黄,身形眍的疯婆,而这一切都是因眼前这人而起。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吴清云面前,一言不发地审视着这个人。

    吴清云眯了眯眼,他第一次被一个年轻人看得心里有些紧张,恍惚间,他仿佛觉得已不知多少次入梦的陆奇音就站在他面前,就这样不带一丝情感地望着他,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可能知晓天下所有的事,但唯独对陈奇峰、陈奇音兄妹俩的事不敢过问,这几十年间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没主动打听过,因此他也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隼王”就是陈奇峰的高徒。他笑了笑以掩饰心里的些许不安,指了指对面的小竹椅,对陈世良说道:“坐吧,隼王之名久闻于耳,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敢问……”一言未尽,陈世良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地说道:“在下正在缉拿一个逃犯,他好像曾经在此停留过,不介意的话,我等要在此搜检一番,望阁下给个方便。”

    “方便,岂有不方便之理?我吴某别的没有,方便尽有,请随意吧!”吴清云用手一指后面的几间茅屋,陈武仁等鱼贯而入。没过多久只听武仁在竹舍后面大喊道:“世良,你们家耗子找到了件小孩衣服!世良!快来!”

    陈世良横了吴清云一眼,转身往竹舍后面转过去,吴清云闻言也暗自吃了一惊,只是脸上还是不露声色,他起身之时,陈世良已拿着一件杨济的破孝衣走了出来。他将那破衣服在吴清云面前晃了一晃,问道:“敢问道长,这是什么?”

    “呵呵呵,恕在下不知,我又不是千里眼,什么人扔件破衣服在我这里,我哪里知道?”吴清云笑容不减。

    陈世良笑笑,将破衣服扔给武仁,说道:“按说呢,我也不想麻烦道长,不过,既然在你的屋里找到证物,说个“不知道”什么的可交代不过去吧。”

    “好吧,既然官家非要问上一问,那就问问身后这位道友吧!”吴清云往陈世良身后一指,只见扮做道士的武艺正好走到小院的门口,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众人都盯着他,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

    “哦?那就请这位道长解释一下吧,这是怎么回事?”陈世良冷冷地向武艺问道。

    “解释什么?怎么了?小道……”武艺不得不变了变声音,囔囔着鼻子,莫名其妙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