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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终别长安

    第五十六回终别长安

    陈奇峰气得刚要拍桌子,苟平川一把按住,他拍拍陈奇峰的手背,笑道:“你师父还不是在替你想办法么?他才跟武仁呆过几天?哪知道那么多?武仁啊舍不得小翠,小翠舍不得她娘,她娘舍不得右相,对吧?”

    “哦!”陈奇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引得陈世良又白他一眼。陈世良叹了口气,说道:“对了,今天还有一件奇事,我在聆云家看到了唐烨!”

    “唐烨?这有啥稀奇的?那唐烨恨不得住在那儿,聆云家每天客商和外使云集,他在那儿是如鱼得水,听说跟各国人做买卖挣了不少钱……”苟平川说道。

    陈世良对他爹比对师父客气一些,只摇了摇头,把看到的前后说了一遍,苟平川惊讶道:“别说,那唐烨祖上是波斯人,他虽然不怎么带相儿,可小翠儿怎么看都带点波斯女儿的样子。唐烨是小翠儿的……爹?这就是了,怪不得叶聆云把他点了,想是小翠压根儿不知道,瞒她做甚?”

    “这有啥想不通的?他俩八成都是暗桩!他们这种人别说是生儿育女,便是成亲那也是安排好了的,得奉命行事才行。这女儿肯定是私自生下的,瞒着是怕露了风声,成了牵制。养在聆云家么……那就没人去追问谁是她爹了,还时常能看到,天天守着还能保她周全。想得挺周到!”陈奇峰喝了一杯酒,接着说道:“他和叶聆云肯定是一条线儿上的,搞不好还是叶聆云的上线,要不然叶聆云怎么会帮他养孩子。”

    “咦?你脑子怎的突然好用了?”陈世良笑着给师父斟了一盏酒。

    “嘁!我那是不爱想,整天动这些心眼儿,累不累……”陈奇峰罕见地被徒弟夸了一句,略略有些得意。

    “那……便有意思了,唐烨在宫里打架?奇怪得紧,他比那些个侍郎进宫的次数还多,怎么会和宫里人打起来?他那脾气虽说不怎么好,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看来这里面有故事……”苟平川摸着嘴边的短髭,眼珠转了转。

    “那就不管它了,不关我们的事,这几天事情蹊跷,都须加些小心!”陈世良说道:“对了,一白、二白葬了没有?”

    “哪能直接就埋了?”苟平川听了笑道,接着把今天去崔百里那里的前后都说了一遍,听到苟平川说到一白、二白尸体中毒变黑时,陈世良摇头道:“武艺这是惹了谁了?这人的本事实在是深不可测……”

    “想不出来,那就不想它了,反正又不是咱们的对头!”苟平川笑道。

    陈世良看看已经喝得左摇右晃的陈奇峰,叹气道:“喝了这么多年,这酒量怎么还是不见长!”

    同样喝得酩酊大醉的,还有武艺。今天,他总算是见了右相一面,不过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崔百里已经把一白、二白的尸体验完,向右相讲了验查的结果,果如苟平川所言,两个小厮胸骨、心脏尽被击烂,而毒针是在死后射中,而用功法将毒逼至体内四处,造成中毒而死的假象。

    李仲钦听完,冷哼一声:“想掩形迹,这做法是不是笨了点?为何如此?”

    崔百里笑了笑:“人迟早会送到相府,他自然不怕你知道这两个人是他杀的,否则能把人搞成这样子,毁尸灭迹还不是易如反掌?他只是想告诉你在易韬和武艺之间他的态度而已。”

    李仲钦点了点头,笑道:“察事厅现在越来越乱套了,阉人,迟早会成大祸害,不信咱们走着看!不过这事倒给我提了个醒,武艺来过两次我都没见,这次该见见他了。”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启禀相爷,武艺求见。”

    “呵呵,说曹操曹操到,背后不能念叨人啊。叫!”李仲钦在矮几前坐下,崔百里则仍在屏风后藏身。

    一时武艺进了屋,向右相躬身施礼道:“相爷元日安康!”

    “呵呵,安康!”李仲钦微笑道:“武艺啊,这几日事情太多,没空见你,刚我还想问问你,世良那里去过没有?还没?不要这样执拗,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你贸然行事在先,伤人在后,再不去赔个不是,倒显得心胸狭隘了……”

    武艺躬身道:“相爷说的固然极是,只是……武艺还是坚持认为这陈世良对相爷怀有异心,勾结歹人藏匿逃犯,望相爷明察,他还欺骗相爷,说他和师父翻了脸,其实……”

    “我明察的结果就是:无论你还是陈世良,谁也没把人给我带回来,但是陈世良没对自己人下手……”李仲钦面不改色,连声调都没变,武艺却觉得后背发凉。

    “相爷想过没有,如果我说的是对的,那……”武艺鼓起勇气争辩道。

    “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很简单啊,证明给我看!我倒宁愿相信你。”李仲钦仍然面带笑意:“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陈世良现在是朝廷命官。我昨天已在朝中见过他,圣上对他也颇为看重。以前你那样对他,他不过一介平民,捕头这身份也不值什么,惹了也便惹了。但是现在你再冒犯他,我便是有心回护于你,也不好再替你说话了。你要怎么做可得想清楚。”

    武艺低头道:“武艺知道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李仲钦一抬手:“下去吧……”

    武艺躬身施礼,退出李仲钦的书房。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见右相而相爷没有让他坐下回话。他觉得五脏六腑都给拧成了一团,原先所获得的信任现在看来就像映在水里的影子,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可伸手一摸就知道不过是虚无。出得相府,他胡乱找了个酒肆,要了两个下酒菜,开始大喝起来。

    酒入愁肠愁更愁,武艺原想利用右相和察事厅他的上司之间的矛盾,抱牢右相的大腿,谁承想这大腿现在已经有抬起来将他踢出去的意思了。想到他在察事厅中的上司,武艺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的难受。几天前,挨了板子走路还不那么利索的武艺就被他的这位上司--刚被御赐了紫金鱼袋的侍御史易韬召去见了一面。丝毫不在意他的伤势,易韬开口就把武艺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完之后便把寻找宝书的任务扔给了他,右相动用了那么多人手都没办到的事,让武艺一个人去完成,明摆着就是想把他往死里整。

    对武艺来说,他得罪不起这位新上司。易韬可不是吴清云,他不仅是易贵妃的族兄,圣上宠信的大臣,还是察事厅千林卫新晋的卫首。纳入皇亲国戚原本是察事厅最大的忌讳,这还是圣上亲自下的禁令,可如今圣上对易贵妃姐妹的荣宠日隆,自己定的规矩也早就被埋进了温柔乡。

    察事厅下设五卫:麒麟卫、泰山卫、千林卫、秋河卫、灼金卫,其中吴清云是麒麟卫首。当初他和董平良两人为了扩大势力作扣翻脸,结果被泰山卫首安九成那个老鬼给揭穿了,要不是吴清云用雷霆手段挽回了圣上的信任,那便真的是“江湖远适无前期”了。

    让吴清云师叔侄吃了大亏的这位泰山卫卫首——老宫人安九成几乎陪了圣上一辈子,他身份隐秘,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他卫首的身份,连吴清云都是吃了他的亏之后才知道他并非只是个一辈子陪王伴驾的老宫人。他奇绝的武功也深藏不露,至于他的师承和年龄更是无从知晓了。安九成自己倒没有多大的野心,他唯一关心的便是圣上是不是高兴,圣上满了意,他便安了心,论忠诚,恐怕没哪个卫首比得过他。灼金卫和秋河卫的卫首无人知晓,这始终是个神秘到连安九成都不知道的秘密。

    董平良生前在圣上面前用自己应得的赏赐给武艺求了个前程,本意是想让武艺接他千林卫卫首的班,圣上对他的心意也是心知肚明。原以为有圣上和吴清云为武艺做主,这孩子吃不了亏,可没想到,人走茶凉这事儿简直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董平良走后,圣上见武艺年轻,想多历练他几年再把千林卫卫首的位子给他,没承想半路杀出一位易韬,无论人缘、背景还是亲疏,远远地把武艺比了下去,可自己做过的承诺又不能不算数,老宫人安九成抓住机会急圣上之所急,出主意把易韬给弄成了千林卫首,而给了武艺一个大而无当的“四品”虚衔,既替圣上免了“鸟尽弓藏”的恶名,又投了圣上之所好,还卖了易韬一个大人情,再堵了武艺有苦说不出的嘴,可谓一石好几鸟。安九成对董平良并没甚恶感,但武艺一个小辈,却从不把阉人放在眼里的那副张狂样儿,让安九成一见他就有抽两巴掌的冲动。对待阉人,右相李仲钦和易韬虽然都重金利诱,但还是有差别的。李仲钦重在利用宫廷内侍传递和打探消息,充当耳目,可绝不允许他们染指朝政;而易韬可没这么多顾虑和禁忌,他直接拉拢内侍参与到朝政里来,区区金银在那些大内侍眼里早就不如实权更有吸引力了,于是安九成和易韬这一阵子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受右相影响至深的武艺都不知自己为何吃了亏,想也知道易韬根本容不下这位曾经的竞争者,他一个侍御史才从六品,而自己这个下属却戴着四品大员的鱼袋,这下真是相看两相厌。

    董平良过于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山高水长地活下去,怕武艺年轻嘴里没把门的,本想等几年再把察事厅和他师门中的那些秘史讲给他听,却没想到自己正值壮年就一命呜呼,丢下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一切。无数次,武艺独坐屋中抱着师父的遗像落泪,从小在董平良身边长大,武艺被师父保护得太好了,从宫廷到官场,他似乎熟门熟路,却无一真正的靠山。他现在并不后悔反了吴清云,即使此后知道了他师叔祖的身份,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对他的愤恨。他这个所谓的师叔祖、董平良生前的莫逆之交不仅没有帮他一个字,甚至在师父故去后都没有露面相认,相较之下同样没有露面的崔百里看着却更顺眼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跛子是他最崇拜的右相的智囊。

    看着武艺落寞离去的背景,崔百里有些不忍,到底是自己的亲徒孙,总不能亲眼看着他被葬送,想了一下,他终于开口向李仲钦说道:“相爷,他自己能行吗?还有,他若得手,那他……”崔百里本想问问是否应该给武艺找个帮手,谁知李仲钦却答道:“呵呵,放心,他只有交到我手里这一条路。通往圣上的路已经被易韬给堵死了,即便堵不死,宫里那位老朝奉也会给他堵得一个缝都没有;太子要是敢接,那便是安了心不要这个太子位了。”李仲钦捶了捶酸痛的腿,一边看着奏章一边说道。

    “那别人呢?比如说,永王……”崔百里只得顺着李仲钦的思路眯着眼睛思索着。

    “嗯……他倒是……须得防一防……”李仲钦听了,点了点头,摇了一下案上的银铃,一个内侍应声而入。

    几天的光景转瞬即逝。正月十七日清晨,三天的“放夜”令长安城彻底喧嚣了个够,也疲惫到了极致。晨鼓未响,天微微有了一点儿要亮的意思,很多人这时才刚刚夜游归家,筋疲力尽地倒头便睡。冬日早上清冷的微光,照着慢慢恢复静寂的长安城,而一些早起的人们,又开始洒扫、收拾,准备午后开张或出门访客,这零零星星的响动,倒使这个早晨显得比往常更加安静。

    今天,便是王旻一行人出发前往东海劳山的正日子。圣上本想让他们再缓些时候启程,谁知王旻一算天象,大利出行的日子几个月里偏只这么一天,于是便只好作罢。提前已辞别圣上,王旻一行人出离皇城,与等候在城外的县主车队会合,往长安城外行去。所有辎重行装都已于昨天运往城外管道旁的玄清观存放,送行的多是永王家的亲眷,王旻他们一身轻松,一路说说笑笑;而县主李佳则一改前两日的豪情,终于变回小女儿姿态,泪眼婆娑地拜别父王,上了车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陈世良见了,也收了往日的刻薄,催马默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