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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锲而不舍

    第五十七回锲而不舍

    出离长安,陈世良回头望了冬日暖阳下的城墙,心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五年多以前初来长安的情景,那时的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转眼自己已成了从五品的朝廷官员,心下不免颇多感慨。临行前,陈世良来到右相府向李仲钦辞行,李仲钦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世良啊,你我之间的缘分自不必多说了,此去千里之遥,遇事须得沉住气,戒急用忍,平安为上……元日那日我也说了,圣上这样安排绝非仅仅是看在永王面上,更不用提李佳了,日后还是打算对你委以重用的,望你此行不要辜负圣心。还有,武艺那孩子这次阴差阳错的,多少也吃了点亏,不冤,我已训斥了他。不过,虽说他心眼小了一些,但对圣上还是忠心的,如若日后他再要自去惹麻烦,不必惯着,但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圣上,毕竟他师父为圣上做了一辈子事,虽说也是应该的,但圣上仁慈,必不想断了董平良之后,明白吗?咱们食君之俸,应当终君之事,想圣上所想,有些事圣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咱们也要尽心去办!”

    陈世良听了点头道:“相爷放心,世良记下了!”,李仲钦就像家里的长辈给远游的孩子送行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放陈世良回去。陈世良对李仲钦并无多少恶感,只是觉得对他看不清,猜不透,心里有些莫名的希望远离的恐惧,所以始终若即若离,不敢成为他的心腹;而李仲钦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并不强行拉拢,也不打压,亲切但并不亲昵,令陈世良觉得很舒心。这一别之下,听着李仲钦的唠叨,他心里不免升起了许多感激,诚心诚意地给相爷叩了头,离开了相府。

    崔百里在陈世良走后,不由得笑道:“相爷的御心之术越发精湛了!”,李仲钦听了,笑道:“比起圣上,我差得远呢。他们这一去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崔百里听了不觉诧异道:“相爷……怕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这样两个人去办事吧?”

    李仲钦笑道:“当然不会,这本来也不是一两本书那么简单的事……”

    县主李佳一改往日的活泼开朗,已在车里低泣了一个多时辰。这次出远门她没带很多人,毕竟是出了家,长辈们尚且轻装简行自己也不宜太过奢侈。只随身一个管家,七八个丫头、小厮和永王府的卫队。卫队的头儿叫于闽,原是永王的贴身护卫,此次出门,永王能让他跟来,可见对这个小女儿的疼爱。于闽不到三十岁,比陈世良年长,性格沉稳敦厚,这几天与陈世良混得熟了,也看出自家小主子对这位时常冷着脸的年轻人青眼有加,于是在陈世良面前十分恭谨有礼,丝毫不拿王府卫队长的架子。

    陈世良初见李佳伤心难过,开始还是有些同情,结果李佳哭个没完,几个丫头轮番规劝都不奏效,于是不耐烦起来,打马就蹿到队伍前面躲清静。王旻的车最为宽大,出了城,他便派人请了苟平川和陈奇峰上车,把最近发生的情况又前后细问了一遍。齐岳听完沉吟半晌,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无妨,说到底也不过是那两本书的事,现在已走了明路,杨济愿意拿出来那最好,抄几部各方一送,万事大吉。”

    姜无听了略感诧异,但没说什么,王旻接言道:“虽是如此,也须小心,到底是不是那书,在什么地方现在都不知道,先把杨济接出来再说。”

    陈奇峰问道:“我还纳闷呢,不是去东海么,怎么往南走?到哪儿接人?还在金仙观吗?”

    王旻点头道:“没错,不止我们去,李佳也要去,卢秦毕竟是她师父,礼数上她也该去拜别。”

    一时议定,陈奇峰和苟平川回到自己车内不提,这边姜无禁不住向齐岳问道:“我说齐岳啊,若是杨济手中有书就这样交出去?”

    齐岳闻言笑道:“哪儿那么容易!只怕这书一出手,杨济就人头落地了。”

    姜无怒道:“圣上亲口允了杨济活命的!杀了他们全家还不够么!”

    齐岳无奈地笑了一声:“还记得圣上的原话吗?“我并没想把杨家赶尽杀绝,有些事,是不得已为之。杨家如果能留下一线血脉也不失为一件善事。”什么意思?圣上这是让我们保着杨济呢,一旦那个秘密浮出水面,只怕杨济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王旻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杨家背后的事定然小不了,要不然不会引来那么多人觊觎。陛下的处置值得思量:按说案犯脱逃归案之后,不是处斩便是送到掖庭为奴,可陛下明知杨济在我们这里,竟自始至终不提将孩子要回去的话,话说如果杨济身上真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他就这么放心?别忘了当初我们把杨济藏在带月轩都差点把孩子弄丢,如果这孩子从咱们手里丢了……”

    齐岳叹道:“陛下身边大概已经没什么值得他信赖的人了。他身边不说虎狼环伺吧,但从太子到各位王爷、大臣至少各有各的心思,这孩子若留在大内,只怕早晚是个死。既然陛下不置可否,那杨济现在就一个身份:咱们师门的嫡传弟子,是咱们自家孩子,无论如何要保下他。师尊、师叔以为如何?”

    姜无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先不说咱们和杨家的缘分,这孩子真是招人疼,我喜欢,保着他!齐岳,你刚才不说透,是在防着苟平川吗?”

    齐岳笑道:“嗯,他是察事厅的厅儿,是安九成的手下,或者说是半个徒弟。他当年来长安,实际是安九成拐了几道弯给调过来的,这一点李仲钦也没查到底。”

    “那他真的是世良的爹吗?”姜无有些担心地问道。

    “听着大半像是真的,以他对世良的感情和这几年做的事看,也像是真的,奇峰跟了世良这几年,一直也在诧异这事,现在终于揭开了这个谜。苟平川没做过什么恶,明里暗里一直在帮世良,而且说到底也是给圣上做事的,他倒没什么可防的,但这个安九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猜他八成已经安排苟平川抢书抢人了,所以苟平川呢,用得好,他能帮我们的大忙;用不好,他便是咱们的一个大麻烦。主要是中间还有个世良,这孩子命很苦,因为奇峰兄妹受了不少委屈,这次又尽心出了这么多力,怕伤了他。”

    武艺始终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他有八成把握那女人和孩子一定会在竹林附近登上这支队伍中的某一辆车。别看这支队伍只有百余人,但各方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在里面,这复杂的网络是无法分清敌我的,最好的办法是把水搅浑,浑水摸鱼的胜算还大一点。

    武艺把全部希望都押在找到这个孩子身上,只要找到他,哪怕书没找到,对武艺来说都算胜利。董平良死前家底还算丰厚,武艺花了一笔银子招买了几个自己的亲随,已经训练了一阵子,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安排好人马,武艺带着两个人尾随着陈世良他们的队伍寻找着机会,本来他打算易容后混到陈世良的护卫队伍里,但这群人里高手太多,只怕被当场揭穿,还是奉行小心无大错的原则尾随跟踪。除了他自己,他最大的一张牌就是安插了一个线人在县主的卫队中,此人的父母曾受过董平良的恩惠,他与武艺一直以兄弟相称,但也有两年没见了。此次王府选派侍卫随县主出游,武艺咬了咬牙,拿了五两银子给他,让他疏通关系,选入了卫队随行。武艺就像戈壁滩上的野狼,盯住一个目标就有把猎物盯到死的决心和毅力。

    车队走得并不快,溜达了大半日后便远远地看见了金仙观的峰顶,陈世良知道,拐过前面的弯道应该就能见到前来迎接的卢秦的人,于是从前队开始整肃到队尾。一时转过弯道,果见卢秦带着十几个道士等在路边,陈世良下马上前施礼,苟平川等人也纷纷下车、下马,走上前来,卢秦微笑还礼道:“世良啊,已听说你得了品级,可喜可贺啊!”

    陈世良躬身道:“道长见笑了,要不是您的高徒美言,世良想来也无此官运。”

    卢秦听了哈哈笑道:“以你的才干,升职也是早晚的事,佳儿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是吧?徒儿?”

    这时李佳已经下车,虽红肿着眼睛,但仍笑意盈盈地走来向卢秦见礼:“师父说什么都是对的!徒儿沾了太合先生他们的光,劳烦师父来迎,徒儿生受了。”

    卢秦摆手道:“咱们师徒之间没有那么多世俗规矩,怎么?这眼睛是怎么了?是不是和世良吵架了?”

    陈世良苦笑道:“我哪儿敢招惹这位大小姐,哭了一路了,谁劝都不管用……”

    “嘁!我倒没看见你来劝我,连个人影都不见,想是在一旁厌烦个不够!”李佳撇嘴道。

    陈世良刚要回嘴,卢秦开口笑道:“前两日见你还乐得什么似的,你父王还说女大不中留,一点儿都不恋家,看来这是说早了!眼泪都攒着路上流呢!”

    李佳一听提到父王,眼睛中又似有泪花涌出,好在此时王旻等人都围拢过来,一一见礼叙话,才把这个话头叉了过去。

    简短的见面寒暄之后,众人重新上马驱车,向金仙观进发。武艺带着自己人早已潜到金仙观附近,他与两个随从耳语几句,两人领命而去,他凝神想了一会儿之后,将自己易容一番,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金仙观。今天要迎贵客,门口值守的道士都屏息静气地肃立等候,武艺刚走到山门,便见一道士迎面而来,一边走一边斥道:“肖玉!不是让你守在别院迎候县主下榻的吗?怎么这时候还到处跑,出去干什么了?”

    武艺已做了准备,一听之下忙施礼道:“启禀守正师叔,前几日从山下猎户采处买了些香料,少结了几十个钱,今天刚好与他结清,我看贵客未到想赶紧把他打发了,省得一会人多他再来扰闹。”

    那位被称为师叔的道士听了冷哼一声:“如要让我查到你找借口偷懒,误了差事,看你师爷会怎样罚你!还不快去!”武艺赶紧施礼进了山门,往别院方向跑去。

    肖玉可以算是武艺的发小,他比武艺大两岁,自小便在董平良的牧云观修行,后来他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巴结上了卢秦的徒弟守静,即使他只比守静小四五岁,也没有阻挡他拜师的决心。守静虽是卢秦的徒弟,却不似他师父一样低调,他相貌出众,风度翩翩,在长安贵妇中可谓风头无两。肖玉对守静崇拜得五体投地,他自认有才有貌,如果得法假以时日定会似他师父一般风光,可卢秦颇不喜他们混迹于官宦后宅,常常对这对师徒进行训诫,令其恪守教规不得造次,因此观里许多道众对守静师徒都侧目以视打心底里瞧不起,也就无怪乎那位守正师叔会如此呵斥肖玉了。

    武艺和肖玉相熟,对金仙观里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不然上次夜袭带月轩他也不会那样轻车熟路,此次已和肖玉打了招呼,给了他两枚玉环才买通了这个发小,混进了金仙观。他避开了别院,三拐两拐已到了带月轩。带月轩不似往日般平静,王旻已先行派了人值守,武艺只见几个内侍打扮的人或清点物品,或三三两两地聊几句又分头做事。武艺没有停留,他在观中四处转了一圈,便出离金仙观,来到后山的吹尘草堂。

    吹尘草堂一如往日静谧而清幽,吴清云并不在,三间茅屋里依然是最简单的布置,武艺转了一圈,不得不在门口的小竹凳上坐下来,等着吴清云回来。可他不知道,当他还带着随从在山里潜行的时候,吴清云便已经看到了他们,早已避开了这位有可能对他死缠烂打的“徒孙”。

    等不来吴清云,武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也不管有没有人能听见,朗声开口道:“我武艺左右不过是个厅儿,好歹也是官至四品,人也好,东西也罢,与我多之不多,少之不少,但是对别人那就不一定了,谁得?给谁?这里面有多大的不同,就不用我这个小字辈来说了。我所以过来,除了我师父的渊源,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不管你有多少算计,东西在自己手里才有胜算,只是围观,等到你想伸手去分一杯羹时,只怕连手也保不住了。那孩子所以能逃出来恐怕也不只是命好那么简单吧,王旻他们怎样得的信儿?史敬忠是谁的桩儿?我区区一个厅儿都能查到看穿的事儿,那别人都是傻子吗?自作聪明和胸有成竹之间只差着一张纸!现在有人可以替你出面,既能坐享其成,又能静观其变,这么好的机会抓不住,将来后悔可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