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公考 » 第3章 就业有多难

第3章 就业有多难

    人的一生总要面对一道道选择题,题目的每个选项,很难说哪个对哪个错,然而,不同的选择,会让一个人在将来面对截然不同的结局。于是,有些人常为当初的选择或庆幸或懊悔。其实,即使换作另一种选择,也未必是预期中的结果。

    命运原本不可琢磨,无法预测,更是千别万化的。

    人生的选择题,有些的确是至关重要。拿找工作来说,就直接关乎到一个人未来生命轨迹的走向。

    大学毕业,找工作难如登天,冯家伟却鬼使神差地将送上门的就业机会主动放弃了。要知道,那可是一份入职就当经理的工作。

    为此,他和父母闹翻了。

    冯家伟参加高考那年,大学毕业生还实行分配制度,工作单位好坏暂且不说,毕业后总有份工作,况且还是工作稳定的“铁饭碗”。那时候,别说是大学生,就是技校生找工作也比较容易,甚至还可以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为此,接到南方大学入学通知书时,冯家伟一家人都乐得嘴巴好多天合不上。虽说考中的不是什么重点大学,可是,一向省吃俭用连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的冯父,一时心血来潮还把家里那头大肥猪杀了,摆下宴席,请亲朋好友到家里好好乐呵一番。

    过后,冯母心疼那头猪,就埋怨冯父,说他做事太鲁莽,一天时间一头又肥又大的猪就变成一堆骨头。

    冯父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玉米粒似的大黄牙,说:“为了儿子,值!”

    冯母往深处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猪是为儿子杀的,况且还是为儿子考上大学将来吃上“皇粮”才杀了猪。儿子这么争气,考上大学,将来会成为“上班族”,一头猪算什么?从这个角度考虑,冯母不再心疼那头猪了。猪死得有价值,虽不伟大,也算得上轰轰烈烈。想到这里,冯母心中宽慰许多。

    可是,谁曾想,上了四年大学,等冯家伟大学毕业的时候,就业形势风云突变,国家不再实行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制度。毕业生的就业,全部走向市场,靠优胜劣汰决定他们的命运。

    数以万计的大中专毕业生,带着玫瑰花一般美好的心情和期望,潮水一般从校园涌向人才市场,盼望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当然,机关单位是他们的首选。可是,这些职位毕竟有限,僧多粥少,没办法,公务员的录用只能靠考试决定。

    几次碰壁,天之骄子们才渐渐感到在为数不多的就业岗位面前,他们不过是摆在柜台上的商品而已,能不能将自己推销出去,还是未知数。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知识有时还不如面包,人总是要吃东西,饿肚子是件很痛苦的事。在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把清高和孤傲丢在一边,匆匆奔波在找工作的道路上。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冯家伟一直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他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去面试,又一次次垂头丧气地返回。他这只雄鹰终于被现实熬得没有一点脾气,毕业时的锐气渐渐消失殆尽。

    冯家伟满肚子都是怨气,仿佛用针尖在他身上任何一个部位轻轻一扎,就像扎了吹足气的气球,啪地炸得粉身碎骨。

    他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唉声叹气。刚毕业时,他还经常到村子里四处走走,时间久了,他连门槛也不愿意跨过,村里人一见到他就问有没有找到工作。在他看来,这句话宛如一把无情的刀子刺中他的胸口,让他怕得要命。

    一个小伙子整天躲在家里无所事事,时间久了,父母的态度也有很大变化。两位老人动不动就为琐事拌嘴,虽然拌嘴的原因与他找工作无关,可冯家伟知道,家里所有人的火气都与他闲在家里紧密相连。

    国家不分配工作了,这又能怨谁呢?冯家伟实在想不出这事儿应该怪谁。毕业生那么多,毕业生那么多,若是和以前那样分配工作,暂且不说别人,就连冯家伟自己也认为这事不靠谱。现在的工作岗位比熊猫还稀少,毕业生又多如牛毛,要是不通过招考,的确找不到能决定谁去谁不去的办法。

    对于公务员招录的“逢进必考”,冯家伟并没有多大意见。

    近几年,大学毕业生的数量坐飞机似的直线上升,比以前多出好几倍。早些年,若是哪个村子有人考上大学,可是天大的新闻,一口气传到几十里之外的地方。如今每到高考成绩下来,中榜的考生明显增多,以至于考上大学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只有那些考上重点大学的才算得上是新闻,才能吸引到众人已经麻木的眼球。

    冯家伟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自己找不到工作应该怪谁。往深处想,他倒觉得这件事只能怪自己,没早几年从娘肚子里生下来。若是早几年,说不定他还能搭上分配工作的末班车。一阵懊悔过后,他又转念一想,前几年,考大学难如走钢丝,说不定他连大学的门槛都迈不过去。想到这里,他心里又稍微坦然一些。

    冯家伟大学毕业那年,“禽流感”三个字正是电视和报纸上的关键词,举国上下严阵以待地防控“禽流感”。人们谈“禽”色变。路上行人一个个神色匆匆、忧心忡忡。一些行事谨慎的人脸上还蒙上厚厚的口罩,他们想用那层阴森的白棉布将自己与五彩缤纷的世界彻底划清界限。

    大概是禽流感的缘故,那年的就业形势尤为严峻,许多单位的招工考试因为禽流感一拖再拖。许多企业很不景气,营业额直线下降。有些企业,甚至是赔本赚吆喝,硬着头皮经营。别说招工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宣布破产。

    这种情况下,毕业生的就业就完全依赖父母的人脉关系。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玩命地在拼爹、拼妈、拼亲戚、拼朋友……冯家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父母都是种庄稼的,出了小村庄谁也不认识,无任何人脉关系可言。因此,他只能瞪眼干着急。那些家长神通广大的毕业生,就是另外一番景象。有的还没毕业呢,早已为他们找到工作,并且还是人见人爱的肥差。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要不怎么说货比货该扔,人比人得该死呢。

    在校园里,看不出彼此间有什么不同之处,等毕业走上社会,相互间的差距就完全显现出来。怪不得有人堂而皇之地说,人脉就是资源,人脉就生产力!别的方面暂且不说,仅从就业来看,的确是这样的。

    在学校,同学们比的是脑子,毕业后比的是老子,相互之间自然相差十万八千里。

    陈鸣鹤是冯家伟的高中同学,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陈鸣鹤的学习成绩很差,凭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超常发挥也只能考个职业学院之类的学校。

    不过,陈鸣鹤的家庭条件不容小觑。陈父原来是北阳区印刷厂的副厂长,是那种脑筋转得特别快的人,见国营印刷厂开始走下坡路,于是,他像一只精灵的猴子,跳出来。自己办了一家印刷公司。

    公司里就三个人,陈父是总经理。那时正处在经济的转型期,船小,虽经不起什么风浪,调头却快。陈父做事活泛,又精通业务,以前那家国营印刷厂的客户,大都让他拉过来。订单雪片一般纷至沓来,没多久公司的员工就扩充到十多个人。

    几年时间,陈父的腰包鼓起来,公司也像模像样了,并且涉足装饰行业。陈父名片上的称谓,也由总经理变成了董事长。

    有钱就是不一样。因为有个老板爸爸,陈鸣鹤在学习上也就不急不躁,整天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他平时出手阔绰,形同流水,和冯家伟在一起消费时,都他埋单。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生在天地之间,上帝总会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历练你。

    谁也不会想到,一次洽谈业务时,陈父在酒桌上喝高了,不是一般的高。结果,他下楼时一脚踩空,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雁一头扎下来。等医院的急救车呼啸而来时,他已一命呜呼。

    毕业考试已结束,再有几十天就要高考。听到这个噩耗,陈鸣鹤孩子似的哭喊着离开学校,冯家伟和几个同学送他回了家。

    送走老爸,陈鸣鹤别无选择,用他那双还未涉世的手将爸爸的公司接过来。

    苦难,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好的磨练,它会让一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成熟起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母亲的协助下,陈鸣鹤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

    冯家伟上大学临走时,陈鸣鹤约几个要好的同学为他饯行。吃完饭,陈鸣鹤拿出一沓百元钞递给冯家伟,说:“上大学需要钱,拿着!”

    冯家伟知道他赚钱不容易,自己手头也不算紧张,死活没要那些钱。

    临分手,陈鸣鹤紧握住冯家伟的手,说:“什么时候缺钱,就吱一声,你就把我这里当成你的提款机好了。”

    冯家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冯家伟也不缺钱。他姐弟两个,姐姐早已出嫁,父母身体健壮,肯卖力气,这些年田里的收入又不错,因此手头一直很宽松。直到大学毕业,他从没向陈鸣鹤伸过一次手。

    四年前,所有人以为冯家伟大学毕了业,怎么也能有个工作。他学的专业是行政管理,又是本科生,怎么说也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当初报这个专业,冯家伟就是冲着“机关”两个字的。那时候,他特别想成为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这个念头大概与他和父亲的一次经历有关。

    那年,冯家伟和父亲去城里卖瓜,冯父是种瓜能手,西瓜特别甜。西瓜车在城区的街道边一停下,就围满买瓜的人。冯父乐呵呵地给大家挑选着瓜,冯家伟脖子上挂了个布包负责收钱。

    冯家伟心里美着呢,心想,这次卖完瓜,父亲一定和他喝完羊肉汤再回家。他一边收钱,一边吞咽着口水。近午时分,不知从哪冒出一帮执法队员,以冯父占道经营为名扣了他们的西瓜车。

    买瓜的人看到西瓜车被查,一哄而散。

    冯父可怜兮兮地央求,说再也不来城里卖西瓜了。那些执法队员不为所动,还时不时地审犯人似的训斥冯父。

    那时,冯家伟读初中,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宛如一只毛毛虫,蜷缩在路边一声不吭。

    一起被查扣的还有同村的另一辆西瓜车。

    过了些时间,一个长得狗熊模样的队员喘着粗气,从一辆贴着“执法”字样的面包车上跳下来,伸着脖子对另几个执法队员耳语一阵儿。

    为首的那个“瘦猴”,来到旁边那辆西瓜车前,露出笑脸说了一些客气话,然后摆摆手让西瓜车走了。

    冯父知道那辆西瓜车的主人有个亲戚在区政府工作,一定是那位亲戚替他打了招呼,才被放行的。

    马路边只剩下冯父的瓜车,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管冯父怎么求饶,那些人都不放行。实在没办法,冯父交了五十元的罚款,才拉着西瓜车回家。

    在那些执法队员面前,冯父软得像田里的蚯蚓,除了点头哈腰,什么也不会。等执法队员走远,他的本事来了,刚才受得窝囊气,才得以发泄,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他的骂声一直持续到自家门口。

    冯家伟知道,父亲心疼五十元块钱。五十元钱,那时候,能买一整车西瓜!尽管冯家伟年龄小,可他心里也有一股无名怒火在熊熊燃烧。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哧呼哧喘粗气。

    那天,冯家伟没喝到香喷喷的羊肉汤。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他捧着一碗漂着油花的手擀面,暗自拿定主意,等长大了,也要当官。只有当了官,才不被欺负。

    谁也没想到,他大学毕业,居然成了没人要的花瓶,被贵弃在角落里。他曾经的梦想,肥皂泡似的破灭了。

    冯家伟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工作是有的,只是他难以放下大学生的架子,才把这次送上门的就业机会,主动放弃了。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瑰丽的阳光下,路寨村安静得如同一个熟睡的孩子。村子很小,有百十户人家,若是村东头谁家做好吃的,村西头便能闻到香味,并且还能精准地辨别出是什么饭。

    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从远处驶来,顿时打破了村庄原有的宁静。车子旋风似的卷起满街的尘土,然后嘎的一声停在一个院落前。

    那时候,轿车还是奢侈品,私家车少得可怜。别说偏僻的小村庄,就是在城区也不是很多。轿车刚停稳,各家各户的大铁门里就探出许多脑袋,用好奇的目光瞅着这个不速之客。

    冯家伟和母亲在家整理苞米,听到门外的嘈杂声,冯母忽地一下从小马扎上站起来,两只手快速地在衣襟上来回荡了两下,迈步朝门外走去。

    冯母走出那扇古铜色的大铁门时,西装革履的陈鸣鹤,刚好从轿车上下来,啪的一声关上车门,习惯性地扶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其实,陈鸣鹤的眼睛不很近视,才一百来度,他之所以整天戴着一副眼镜,是想把自己包装成很有学问的样子。

    陈鸣鹤非常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儒商,他在穿戴上格外留心,还经常去书店买回一些理论性的书籍回来。他办公室的书橱里摆满厚厚的书。可是,他整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工夫看书。再说,就算有时间,他也看不懂。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做做样子而已。书对他来说,其实就是一种摆设。

    那年陈父突然离世,陈鸣鹤放弃高考,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的他,虽赚得盆满钵满,可内心深处的那道长长的伤疤至今还隐隐作痛。

    那时,有些老板,说他们没钱可以,就怕说他们没文化。那时候,“文化”两个字还是很有分量的。

    上学时,陈鸣鹤经常来冯家伟家里玩,冯母认识他。轿车能停在自家门口,对于农民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见到陈鸣鹤,冯母惊喜万分,用尽力气喊道:“家伟,你快出来,鸣鹤来了!”

    不等冯家伟出来,冯母像迎贵宾似的将陈鸣鹤让到院里。不久前,冯家伟和陈鸣鹤刚见过面,因此二人并未答话,只是相互笑了一下。冯家伟将一把木椅递过去,冯母又抢在陈鸣鹤坐下之前,用衣袖来回擦了几下。

    陈鸣鹤坐下来,问:“工作的事还没定下来吗?”

    冯家伟叹息一声,垂下头,说:“去几家公司面试,人家一听是行政管理专业,都摇头说不缺管理人才。仿佛学行政管理的会咬人似的。早知这样,当年就不学这个破专业,省得遭人白眼。”

    陈鸣鹤看了看冯母,又瞅瞅冯家伟,欲言又止,说:“要不……”

    冯家伟和冯母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鸣鹤白净的脸上。冯家伟满脸疑惑,问:“你的意思是……”

    陈鸣鹤笑了一下,说:“要不你到我公司来吧,我正缺人手,你先当部门经理,等过些时间,再当公司副总。咱俩是要好的哥们儿,我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感觉工作不合适,想什么时间离开都可以。”

    听完陈鸣鹤这番话,冯母饱经风霜的脸顿时变成一朵月季花。

    出人意料的是,冯家伟的脸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定定地望着满面笑容的陈鸣鹤,一句话也没有说。

    冯家伟心里清楚,陈鸣鹤之所以这么做,完全为他着想。前些天,他听陈鸣鹤公司的内部人员说并不缺人手,不光是不缺人,还有一些过剩。只是碍于情面,陈鸣鹤才没有裁人。他邀请自己去他的公司工作,完全是念上学时的旧情,想帮自己。

    冯家伟和陈鸣鹤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上学时,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陈鸣鹤学习成绩较差,平日里冯家伟没少帮助他。更重要的是,冯家伟曾经为陈鸣鹤解过一次围。那一次若不是冯家伟出手相助,陈鸣鹤肯定被揍成残疾。

    高二那年,陈鸣鹤暗恋一个叫沈玉杏的女孩。他是学音乐的,歌唱得特别好听,长得也漂亮。为了讨得沈玉杏的芳心,陈鸣鹤经常买一些小礼物,候在沈玉杏去教室的路上送给她。陈鸣鹤长得一表人才,是学校里数得着的帅哥,家里又有钱,出手非常大方。一来二去,沈玉杏对陈鸣鹤也有了好感。

    沈玉杏生日那天,陈鸣鹤花大价钱买来一把小提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沈玉杏。这件事很快在校园里传开,两个人的恋情也大白于天下。

    沈玉杏和陈鸣鹤同级,不同班。

    沈玉杏班里有个叫徐海顺的男生,也一直暗恋沈玉杏,给她写过几封求爱信,沈玉杏都没理会他。他却整天死乞白赖地缠着沈玉杏,还恬不知耻地逢人就说,沈玉杏是他的女朋友。

    徐海顺长得人高马大,身体素质特别好,是球场上的骁将。别看他学习成绩很差劲,可凭着身强力壮,笼络一帮愣头青,自称“拳头会”,经常打架斗殴。徐海顺善于伪装自己,在同学们面前凶神恶煞似的,可在老师面前装成一副很老实的样子,他的嘴巴又格外甜,因此,尽管他经常做坏事,老师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徐海顺打起架来,出手特别重,在学校里是人见人怕的活阎王。

    得知陈鸣鹤和沈玉杏的事后,徐海顺仿佛被人摁进醋缸喝了个肚儿圆,气得哇哇直叫,决定给陈鸣鹤一点颜色看看。

    那天周末,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徐海顺领着一帮弟兄在一条偏僻的老街上拦住陈鸣鹤。看到徐海顺那张青石般的脸,陈鸣鹤就顿时明白了。别看徐海顺人高马大,若是一对一,或许陈鸣鹤也不会惧怕他,毕竟他也是班里的体育健将。可是,他面对的是十来个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鸣鹤停住黑色山地车,笑吟吟地说:“徐哥,有什么事吗?这么兴师动众的。”

    徐海顺眼皮都不抬一下,愤愤地说:“什么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今天就想揍你!”说完,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陈鸣鹤的衣领。陈鸣鹤顿时吓坏了,看了一下四周,除了徐海顺等人,没有一个人影。

    陈鸣鹤开始后悔不该一个人走这条偏僻行人又稀少的街道。

    徐海顺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嘎嘣响。

    陈鸣鹤吓得话都说不成溜,说:“徐哥……有事好商量……我请客……怎么样……”

    徐海顺猛地用力一推,陈鸣鹤后退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徐海顺恶狠狠地说:“有钱就了不起呀?在我这里钱不好使。弟兄们,给我上,揍他!”说完,他一挥手。

    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恶狼一般围住陈鸣鹤。

    陈鸣鹤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只好闭上眼睛,两手抱头,听天由命。

    就在紧要关头,陈鸣鹤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海顺,住手!”

    听见声音,陈鸣鹤像猛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睁开眼睛,循声望去。见冯家伟骑一辆老式自行车疾驶而来。看到冯家伟的一刹那,陈鸣鹤心头一热,泪水差点儿落下来。

    凭冯家伟一个人是救不了陈鸣鹤的,可是,冯家伟是徐海顺的表哥,有这层关系,足以让陈鸣鹤化险为夷。

    冯家伟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前,说:“海顺,鸣鹤是我同学,快住手。”

    徐海顺瞪着豹子眼,脸上的横肉突突直抖,似乎不买冯家伟的账,说:“表哥,你不了解事情原委,最好不要管这闲事,站到一边去!”

    冯家伟厉声说:“不管什么理由,打架是不对的。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待会儿要是被老师看见,麻烦就大了。”

    徐海顺铁青着脸,不为所动,说:“表哥,别的事我可以听你的,这件事谁说情也不行。就是老师来了,也要先把陈鸣鹤这小子揍完再说!”说完,他冲陈鸣鹤扑过来。

    陈鸣鹤以为冯家伟来了,麻烦很快就过去。见冯家伟劝不了徐海顺,他平静下来的心,又猛地提到嗓子眼。

    冯家伟见劝不住犟脾气的徐海顺,急眼了。他知道,徐海顺因为什么事向陈鸣鹤发难,也清楚阻止住徐海顺究竟有多难。

    对于男人来说,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商量,唯有女人的事不能妥协。女人的事,在男人看来,犹如国家的主权受到了侵犯,是丝毫不让步的。尤其是徐海顺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在女人问题上更是寸土不让。此时此刻,想让他放下拳头,难如上青天。

    冯家伟倒吸一口为冷气,知道若不及时制止疯牛一般的徐海顺,后果不堪设想。徐海顺大步流星地冲过来,陈鸣鹤早已吓得两腿筛糠。

    见事不妙,冯家伟快步追上去,伸开双臂挡在陈鸣鹤面前。

    徐海顺的眼睛瞪得像铃铛,吼道:“表哥,你闪开!”

    冯家伟摇了摇头,说:“不!”

    徐海顺吼道:“你闪开!”

    冯家伟很坚决:“不闪开!”

    徐海顺眼里流露着猩红的凶光,说:“你再不闪开,连你一块揍!”

    冯家伟毫不退缩,说:“你敢,你若是揍了我,我到姨夫那里告你去。”

    冯家伟原以为把徐海顺的老爸搬出来,会镇住徐海顺。可是,貌美如花的沈玉杏已让徐海顺变得丧心病狂,连他老子的话也听不进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拳头打在陈鸣鹤的脸上。

    见冯家伟铁了心护着陈鸣鹤,徐海顺手一挥,几个男生猛虎下山一般冲上去,架起冯家伟拖死猪似的拖到路边。

    陈鸣鹤完全暴露在徐海顺的面前,徐海顺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恶狠狠地把拳头举起来。

    陈鸣鹤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冯家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海顺,表哥给你跪下了,你就放过鸣鹤吧!”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道是跪天跪地跪父母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表哥给表弟跪下,这可是稀罕事儿。

    跪在面前的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表哥,即便是铁石心肠,这一刻也会被感化的。徐海顺的拳头终于落下来,快步向前,说:“表哥,快起来!”

    冯家伟说:“你不放过鸣鹤,我就不起来!”

    徐海顺无奈地摇一下头,说:“表哥,你这又何必呢!”他看一眼六神无主的陈鸣鹤,“你走吧!”

    陈鸣鹤如同一只从枪口下侥幸逃脱的兔子,跨上山地车仓皇而逃。直到陈鸣鹤走远,冯家伟才从地上站起来。

    这件事过后,陈鸣鹤总感觉亏欠冯家伟,他也知道这是一笔永远都无法偿还的感情债。一直以来,陈鸣鹤始终对冯家伟有一种很特殊的情感,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因为这件事,毕竟冯家伟为救他连男人的尊严都放弃了。

    由此,冯家伟找工作有困难时,陈鸣鹤主动要冯家伟到自己公司上班,并不奇怪。

    人的情感非常丰富,不论恩惠,还是怨恨,一旦烙在心间,是很难忘掉的。

    听到陈鸣鹤让冯家伟去他公司工作,并且入职就当经理,冯母惊喜得从马扎上站起来,接连说了几个好:“让家伟明天去上班,行吗?”

    陈鸣鹤笑眯眯地看着冯母,说:“当然可以。”

    可是,冯家伟一脸茫然,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陈鸣鹤定定地看着冯家伟,问:“家伟,难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冯家伟抱两手抱头,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沉默片刻,说:“鸣鹤,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去你那儿?”

    陈鸣鹤脸上的笑容倏地不见了。冯母快步走到冯家伟身边,说:“这孩子,鸣鹤好心好意让你去上班,你怎么说这种话呢?若是嫌弃鸣鹤的公司小,先暂时干着,等有合适工作再走也行啊,总比在家闲着强吧!”

    冯母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一个大小伙子总闲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呢?

    陈鸣鹤也站起来,说:“家伟,我现在缺人手,的确很需要你的帮助。不错,我的公司是小了点儿,可是,什么时候有更适合的工作,你随时可以走人,到时候保证不难为你。”

    话说到这份上,目前状况下,按理说冯家伟会重新考虑的。况且,冯母和陈鸣鹤的话句句在理。

    可是,冯家伟想都不想,说:“鸣鹤,我看算了!找工作的事不着急,等什么时候有合适的工作再说吧。”

    送到嘴边的就业机会,冯家伟却踢足球似的一脚把球踢得没了踪影。

    冯母的鼻子早已气歪,手臂抖来抖去,说:“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陈鸣鹤十分了解冯家伟,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知道再劝说也是徒劳。于是,他看一眼即将暗下来的天空,说:“好吧,家伟,什么时候想来我这里,我随时欢迎。天晚了,我要走了。”说完,他站起身。

    冯母一个劲儿地留陈鸣鹤吃饭,冯家伟却一声不响地跟在陈鸣鹤身后。

    其实,冯家伟心里也挺矛盾,也知道暂时去陈鸣鹤公司上班是不错的选择,他却一口拒绝陈鸣鹤,究竟什么原因,自己一时也说不清。

    这个决定,冯家伟是在一瞬间凭感觉作出的。那辆黑色桑塔纳疾驶而去,一股浓浓的汽车尾气味道钻入冯家伟鼻孔时,他才恍然生出一些悔意。

    冯母唉声叹气地做晚饭去了。

    冯家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这时,他才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找出拒绝陈鸣鹤的真正原因。因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面子。

    上学时,冯家伟是班里的尖子生,陈鸣鹤是下游生。如今,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陈鸣鹤却连大学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他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却给陈鸣鹤打工?虽然两个人是要好的朋友,等自己上了班,怎么说也听陈鸣鹤的调遣。若是昔日的同学知道这件事,脸面该往哪里搁呢?

    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才在不做任何考虑的情况下,拒绝了陈鸣鹤的一片好意。

    “面子”这东西,虽不能当饭吃,有些人却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为了面子,宁可忍冻挨饿,也放不下自己的虚荣。

    吃晚饭时,冯母将陈鸣鹤来过的事,说给冯父。

    冯父脾气暴躁,不等听完,便把手里的瓷碗摔在地上,指着冯家伟,说:“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去,你一个农家娃究竟想要啥样儿的工作?”

    冯家伟看见父亲额间的青筋突突直跳,更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快就拒绝陈鸣鹤。

    冯家伟将脑袋埋于十指之间,一句话也不说。

    发了一通火,冯父终于喘着粗气坐下来。

    冯母说:“家伟,鸣鹤不是说随时等你消息吗?要不,明天再去跟鸣鹤说说?”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冯家伟原本就是一头一条道跑到黑的犟驴,让他掉头再去找陈鸣鹤,尽管两个人关系非同寻常,他还是做不到。

    院子里如深井般的沉静,冯家伟缓缓站起身,低声说道:“我不去。”说完,他快步进屋,栽倒在床,用被子蒙住头。

    窗外的长吁短叹声,让冯家伟的心撕扯一般疼痛。

    因为这件事,一家三口人陷入冷战。原本和父母无话不说的冯家伟,感觉和父母之间出现一层莫名的隔阂。让他开始讨厌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无限温馨的家,心中顿时萌生出快点离开家的念头。这个念头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可是,走出这个家门,他如同风中的蒲公英,除了流落街头,实在无处可去。

    苦闷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慢,每一天冯家伟都在煎熬中度过。

    已是初冬,天气冷起来。

    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农家人一下子闲下来。

    寒冷的冬季对农家人来说,是最为清闲的,可以睡懒觉,也可以在大白天看电视、打扑克。这些时间对他们来说,如同上班族的双休日。农忙季节农家人是没有星期天的,每天忙忙碌碌,冬天他们才集中休息。可是,农家人不喜欢闲着没事做,因此,漫长的冬季并不会讨得他们欢心。

    午后,冯家伟躺在床上看《三国演义》。其实这本书他已看过许多遍,可一有空还是翻开看。他从不用书签,随手一翻,翻到那就看那,看到那就算那。尽管如此,每次都能看得着迷,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本永远都读不完的书。

    风很大,门咣地响了一下。冯家伟合上书,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见母亲拎着一个包裹急匆匆地走进来。

    今天上午,冯母去冯家伟的姐姐冯娟家了。冯娟嫁到邻村,距离不是很远。天冷,冯母步行去的。

    冯母还没进屋,就大声喊:“家伟,你的工作有着落了!”

    一定是母亲带回好消息,冯家伟来不及穿棉袄,就跑出来。

    母子来到屋里,冯母喝口白开水,喘息片刻,才说:“你表舅那里有消息了,他正好缺一个管账的,听说你大学毕业还没工作,想让你去。你表舅还说,想干那份差使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让你去,因为自家人用着放心。管钱,可不是闹着玩的。”

    冯家伟往火炉里加炭,问道:“我舅说工资的事了吗,一个月多少钱?”

    冯母睨视他一眼,说:“让你去管钱,还能少了你的工资?你表舅心地好着呢,亏待不了你。他还说盼你早点去上班。要不,你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上班,怎么样?”

    自从进入冬季,冯父和冯母天天待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唠叨,这个家早让冯家伟厌烦了,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见冯家伟这么快答应了,冯母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冯家伟的表舅是一家饲料加工企业的老板,公司百十号人,陈鸣鹤的公司才二十来个人。再说,去表舅的公司上班,不会涉及么“面子”问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表舅以前是公务员,在政府部门工作,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机关去的。前些年,社会上刮起强劲的“下海”风,表舅头脑一热便辞掉工作,一头扎进商海里。

    表舅刚下海那阵儿,亲戚朋友都埋怨他不该草率地把手上的金饭碗丢掉。冯家伟记得,为表舅的事,母亲往表舅那里跑了若干趟,劝说他再回机关上班。

    表舅是个有主见的人,岂是冯母能说得动的?每次回来,冯母都唉声叹气地说:“原本指望表哥日后能混出点名堂,等家伟大了,也能沾一点光。谁曾想表哥居然把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工作辞掉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事实证明,表舅当初的决定是对的,现在,表舅的公司在北阳区小有名气,很有发展前景。可是,时至今日,冯母仍然说:“表哥当年若不辞掉工作下海经商,说不定现在能当上副区长,若是这样,家伟的工作也不用犯愁了。”

    冯家伟暗自纳闷,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现在表舅公司的总资产都几千万元了,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副区长?要知道,那时公务员月工资才几百块钱。

    大概是受几千年封建思想的影响,有些人对经商的确存在一些偏见,一个人钱挣得再多,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下九流,只有那些当官的,才值得敬畏。

    10

    既然明天到表舅那里上班,冯家伟就不能再闲着,必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报到。

    一阵忙活,冯家伟将穿的和用的东西,塞满两个游行包,因工作与财务有关,还找出两本会计学方面的书,放到包里。虽说他学的是行政管理,可上学时他读过不少与财务有关的书,因此,对于财务方面的工作,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冯母帮冯家伟收拾完东西后,做晚饭去了。

    冯家伟守在火炉边,想着等见了表舅说什么样的话。同时,他也考虑明天穿什么衣服合适。到百十号人的企业上班,首次亮相怎么说也要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窗外的风依然很大,大铁门又是咣一声响,冯家伟以为父亲回来了,急忙起身把脸凑到门窗上,想尽快将上班的消息告诉父亲,让父亲分享这份久违的快乐。

    急匆匆走到院子里的并不是冯父,而是穿紫色羽绒服的梅婶。她家开小卖部,是村里唯一购物的地方。

    见是梅婶,冯家伟心里猛地动了一下,快步来到院子里,急切地问:“梅婶,有事吗?”

    梅婶急喘了几口气,说:“快点儿,有你的电话……”

    冯家伟血液流动速度顿时快起来,问:“谁打来的?”

    梅婶斜了冯家伟一眼,说:“能是谁,还不是那个叫方莹的姑娘。她让你快些回电话呢。”

    那时候,路寨村只梅婶家有一部电话,还是收费的公用电话,担负着全村人与外界的联络任务。若是谁给家里打电话,梅婶就会到谁家通知。

    听说方莹打来电话,冯家伟迎着刺骨的寒风像离弦的箭跑出去。

    11

    方莹是冯家伟的同学。更确切一点儿,她是冯家伟的女朋友。

    高考那年,偌大的北阳区考入南大的就他俩儿。两个人都在北阳一中就读,只是不同班。其实,读高中时两个人也认识,但只是脸熟而已。

    那时,冯家伟是全校出了名的体育健将,尤其是短跑。每次运动会,他十分抢眼,全校师生很少有不知道冯家伟的。两个人又在同一个年级,因此,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因为是男女生,受性别偏见的影响,两个人见了面从不打招呼,连个微笑也没有。

    就在冯家伟到南大上学的前几天,他正百无聊赖地在家看电视,忽然听见门响了下,于是从屋里跑出来。

    门外站了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推着一辆天蓝色自行车。

    女孩是方莹。

    见了冯家伟,她笑眯眯地问:“家伟,你被南大录取了,对吗?”

    正值夏季,天热得像蒸笼。

    冯家伟穿着条纹图案的大裤头,并没有回答方莹的话,而是掉头回了屋,把一件衬衣快速穿在身上,才出来,支支吾吾地说:“是,是被南大录取了……你有什么事吗?”

    方莹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咯咯大笑起来。

    这时,冯家伟才留意到,一着急将父亲的深灰色衬衣穿在身上,并且连纽扣也都系得错了位。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丑态,但可以想象出,这身不伦不类的穿着,肯定比赤着背还难看。

    冯家伟的脸顿时成了大红布,再回屋换衬衣,已来不及,只好把纽扣一个个复了位。

    方莹止住笑,说:“家伟,你是行政管理专业,对吧?”

    冯家伟费了老大劲才缓过神来,怔怔地说:“是,是。”

    说完,冯家伟才抬眼看方莹一下,方莹亭亭玉立,宛如下凡的仙女,清澈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冯家伟只瞅方莹一眼,就赶紧把目光移走,胸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怦怦直跳。他两只手插进口袋,又抽出来,急得不知往哪里放。

    方莹吃吃一笑,说:“我也被南大录取了。”

    “方莹也要去南大上学?”冯家伟的目光蜻蜓点水地碰一下方莹的脸,问道,“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方莹眨巴下眼睛,说:“是新闻专业。”

    冯家伟哦了一下,再没说话,不知道什么原因,听到方莹也被南大录取,心里猛地不平静起来。

    方莹莞尔一笑,说:“家伟,我们距离南大有一千多里路,上学那天,爸妈刚好有事,不能送我,我俩儿一块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冯家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后又连说三个“行”。

    接下来,两个人把上学时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定下了。

    直到这时,冯家伟才留意到,他和方莹还在火烧火燎的日头下,忙说:“咱们……进屋谈吧。”他本以为,方莹已把问题交代清楚,是不会再进屋的。另外,这句话也算是高明的逐客令,方莹是聪明人,准会马上离开的。可是,结果出乎冯家伟预料,方莹居然进了屋。

    屋里很乱,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冯家伟一脸羞涩,手忙脚乱地匆忙收拾了一下,顺手将一把椅子递给方莹。

    方莹并没有坐下,笑眯眯地环视一下四周,说:“家伟,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见方莹不客气地进了屋,冯家伟正在思量,若是她中午留下吃饭怎么办?方莹说要走,他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冯家伟用手搔一下头,说:“吃了午饭再走吧。”

    人就是这般虚伪。

    冯家伟分明不希望方莹住下吃饭,嘴上却要挽留。

    方莹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说:“不了,天还早呢。”说完,她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冯家伟目送方莹渐渐远去,已经看不到她了,还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

    去南大的列车上,两个人并肩而坐,一路上话语并不多,冯家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正前方,身边的方莹,总让他想入非非。

    直到走进南大的校门,两个人话语才多起来。报到时,冯家伟跑前跑后,替方莹领教材,扛行李,忙得不亦乐乎,那一刻,他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直到方莹的事忙完,冯家伟才办理自己的入学手续。

    入学手续办妥时,天已很晚,餐厅的工作人员快要下班,冯家伟急匆匆地赶到餐厅,方莹正守着一碗炖茄子,在焦急等待。

    看到冯家伟的那一瞬间,方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会心地笑了。

    大学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从此,冯家伟的空余时间基本上是和方莹在一起,青春期的男孩和女孩,宛如干柴与烈火,在一起久了,爱的火焰就会熊熊燃起。渐渐地,两个人碰撞出爱的火花。

    大学四年,两个人一起在南大读书,放假时,两个人又手挽手从南大回到家乡。大三那年,两个人终于明确恋情关系。虽然双方父母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当两个人的面,谈及过他们将来的婚事,可是,对于这件事,双方父母是心知肚明的。

    记得那年暑假,方莹来冯家伟家里玩,冯母捎信给冯娟,让她回了家,想让女儿和方莹也见个面。

    结果,女儿全家人都来了,冯家伟刚上初中的外甥凯明,见到方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妗子!”

    妗子是舅舅的妻子,只有结了婚才可以叫。冯家伟和方莹还谈着恋爱。尽管方莹活泼开朗,这一声妗子,也把她叫得脸红到脖根儿。

    两个人各方面还是很般配的,只是从家庭条件看,方莹略胜一筹。

    方莹的爸爸是北阳区二中的老师,妈妈曾是区纺织厂的职工,后来下了岗,如今在二中的餐厅干临时工。方莹的家在二中的家属区,住九十平方米的楼房,怎么说她也算是城里人。

    冯家伟呢,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不过,冯家伟已考上大学,算是鲤鱼跳了龙门,已完全脱离农村。因此,家庭条件的差异,并不会给两个人的交往带来任何障碍。

    12

    天完全黑下来,几颗星星地夜空中眨着眼睛。

    冯家伟气喘吁吁地跑到梅婶家,白色的电话机正静静地待在桌上,在冯家伟看来,电话机分明就是等他开启的月光宝盒。电话那头,方莹正嘟着嘴,坐在她家的电话机前,等着呢。

    冯家伟并没有急着拿起电话,而是均匀地喘两口气,定定地看了电话机片刻,他一脸认真,仿佛生怕电话机长出翅膀飞走。

    梅婶回到家,冲冯家伟一笑,然后从屋里走出去。她向来知趣,别人打电话,都会悄悄地躲出去。

    屋里只剩下冯家伟一个人,似乎已经等不及,猛地抓起电话,快速按下一串号码,电话铃只响一下,就通了。

    方莹果然守在电话机旁等他。

    “家伟,是你吗?”电话里传来风铃般优美动听的声音。

    冯家伟的血液沸腾起来,陷入极度亢奋之中,说:“是我,方莹,打电话有事吗?”

    方莹假装不高兴,嘴巴快得像刀子,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呀!”

    冯家伟嘿嘿笑了一下,忙不迭地说:“能打,当然能打。”

    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一阵儿,方莹才说:“家伟,明天是我爸生日,你来我家一起为我爸过生日吧。”

    冯家伟哦了一下,不等他说话,方莹又说:“另外,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冯家伟急切地问:“什么事?就不能先说给我听听。”

    方莹说:“不,明天再告诉你。”

    冯家伟歪着脑袋沉思一下,像是想到什么,说:“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方莹也是急性子,问:“什么事?就不能先说出来听听?”

    冯家伟笑了,说:“你说了,我就说!”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方莹止住笑,说:“那就等明天见了面再说吧,好吗?”

    冯家伟说好。

    方莹再三叮嘱,说:“明天一定来!我妈买了很多好吃的呢。”

    冯家伟笑嘻嘻地说:“放心好了,我一定来!”

    方莹说:“电话费挺贵的,先挂了。拜拜。”

    冯家伟说:“挂了,拜拜。”

    电话那头响起嘟嘟嘟的声音,冯家伟手里的电话许久才从耳边放下来。

    13

    冯家伟将电话放回原处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明天还要去表舅那里上班。表舅的公司距离方莹家三十多里路,交通又不很方便,既去表舅公司报到,又到方莹家过生日,无论如何无法做到,除非有分身术。

    怎么办?蓦然间,冯家伟的脑袋嗡地响起来。

    去表舅家,还是去方莹家?一时间他拿不定主意。这时,门开了,梅婶笑吟吟地走进来。她装模作样地瞄了眼电话机上的计时器,才从冯家伟手上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冯家伟怅然若失地回了家,推开家门的一刹那,终于拿定主意。

    冯父和冯母正守在灶台前等冯家伟回来吃饭。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知道了冯家伟明天去他表舅那上班的消息,冯父像是年轻了好几岁,看上去,连脸上的皱纹也少了。

    见到冯家伟,冯父笑呵呵地说:“到了你舅那里,好好干!干好了,你舅还能亏待你?”

    冯母也笑眯眯地连声说就是就是。

    冯家伟的表情像是被寒气冻僵,板着脸瞅冯父一眼,说:“明天先不去表舅那里了!”

    冯父仿佛被黄蜂蛰了一下,兀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说:“你说什么呢?说好明天去,怎么又变了卦?难道方莹不让你去的?”

    冯家伟的嘴巴蠕动一下,刚要说些什么,这时,冯母一脸惊喜,问:“方莹打电话来,是不是方家为你找了更好的工作?”

    听了冯母的话,冯父若有所思地露出一脸喜色。

    冯家伟摇一下头,说:“方莹说她爸明天过生日,让我去。表舅那里只能后天去了。”

    冯父伸长脖子,哦了一声,样子很好笑,像是吃东西被噎了。

    冯母没有说话,把目光落在冯父破木盆般的脸上。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通常听冯父的。

    冯父倒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像将军在思索作战计划,说:“去你表舅那里是为工作,去方莹家,是给她爸过生日。当然工作重要嘛,你见我什么时候专门拿出时间过生日了?依我看,还是先到你舅那里去。生日什么时候都行,今年去不了,还有明年,凡事总得分个缓急轻重。”说完,他看一眼冯母,又瞅一下冯家伟。

    冯家伟低着头不吱声。冯母却连连点头。

    冯家伟一脸难为情,说:“我已经答应方莹了,又怎么好意思反悔。”

    冯父想了一下,问:“你跟方莹说明天去你舅那里上班的事了?”

    冯家伟摇了一下头。

    冯父说:“怪不得,若是说了明天去你舅那上班,她还能让你去过生日?”

    冯家伟没吭声,阴沉的脸,像是要落下雨来。

    冯母自顾自地咧嘴直笑,很显然,她已被冯父雄辩的口才所折服。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冯家伟说:“我和方莹都说好了,明天一定去。表舅那边不是还没定好吗?后天去也可以。”

    冯父又是伸了一下脖子,说:“再去梅婶家给方莹打个电话,说一下不就行了?”

    冯家伟的脸变成猪肝色,说:“要去你去!我不去!”说完,他重重地一甩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见冯家伟赌气走了,冯母顿时着了急,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将责任一股脑地扣在冯父头上。

    见冯家伟动了怒,冯父知道后果很严重,刚才的趾高气扬顿时不见了,弓着腰一声不吭,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冯母气呼呼地说:“表哥那里啥时去不行?后天就后天,方莹那里怎能耽误?非要惹儿子生气才算完!”她气得连跺几下脚。

    冯父耷拉着脑袋,没说一句话,很显然,已完全默许了冯母的每一句话。

    做父母的就是这种命,在他们眼里,孩子的事都是大事,儿女是连在父母心头的线,孩子的一举一动时刻牵着父母的心。

    见冯家伟生了气,冯父和冯母顿时蔫了!冯母快步去了冯家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