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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尴尬的生日宴

    原本要去表舅的公司上班,可是,给未来岳父过完生日,冯家伟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工作再次放弃。

    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没人知道。为了心中的女神,冯家伟可以放弃一切,何况是一份工作。爱情是一束带刺的玫瑰,充斥着火红的诱惑,总让人神不守舍,可是,稍不留神会被扎个鲜血淋沥。

    路寨村距离北阳城区并不远,约十里路,骑自行车半个小时,若乘坐公交车,不过眨眼的工夫。

    吃过早饭,冯家伟刻意打扮一番,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感觉没什么不妥,才守在火炉边耗时间。他不想去得太早,方莹倒没什么,和方莹爸妈在一起,总感觉有说不出的拘束,仿佛身上有针扎来扎去,难受极了。

    冯母将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塞给冯家伟,说:“去方家别太小气了,买东西挑贵的买,谈对象千万别疼钱!”他看都不看母亲一眼,便将钱塞进口袋。

    冯父说:“到了方家,别忘了替我和你娘问个好。至今我们也没和亲家过面,千万别短了礼,免得将来遭人口舌。”

    冯家伟本想再等会儿,见父母没完没了地唠叨,便起身出门。

    冯家伟快到大门口时,冯母追上他,又递过几张百元钞,说:“再捎上点儿,穷家富路,千万别不够用。”

    寒风像铁刷子在脸上刷,生疼。冯母连棉袄都没穿。冯家伟心头一热,瞥了母亲一眼,低声说:“够了。”

    冯母依然不由分说,将钱塞进他的口袋。

    走出一百多米,冯家伟回头看见父母电线杆似的站在门口望着他。他挥一下手,大声喊:“外面冷,快回去吧。”他见父母依然不动,只好加快脚步,想尽快远离父母的视线所及之处。

    冯家伟在路边等到身体冻透,公交车才来。他像一只着急的猴子,快速跳上车。

    他刚要在门口处的空位坐下,后边忽地一下站起两个小伙子,大声喊:“家伟!”

    他循声望去,原来是高中同学喊他。细高个儿,外形像标枪的人,叫郭乘峰;平头,皮肤黝黑,外形像棒槌的人,叫马岳。

    郭乘峰、马岳、陈鸣鹤和冯家伟,是班里接力赛的运动员,被誉为梦幻组合。当年,他们组成的北阳一中百米接力赛梦之队,逢赛必冠,所向披靡。

    每次比赛,马岳跑第一棒,郭乘峰跑第二棒,陈鸣鹤跑第三棒,最后一棒是冯家伟。接力赛最关键棒次,当然是第四棒。每次在山呼海啸般的加油声中,第一个冲过终点,冯家伟总有说不出的愉悦感。

    因此,让班里啦啦队成员方莹,自然成为冯家伟的铁粉。

    最后一棒,给人印象最深刻,但不是谁想跑就能跑的。冯家伟在四个人之中,爆发力最强,耐力最好,频率最快,即便前三棒有失误,他仍然可以瞬间碾压对手。因此,最后一棒非他莫属。

    遗憾的是,毕业前那次运动会,四个人出人意料地获得最后一名。最后一次运动会,四个人憋着一股劲,第一名没任何悬念,重要的是能不能以更大优势击垮对手。马上要毕业了,他们都在赛场上表现一把。

    上场前,陈鸣鹤突然把嘴巴凑到冯家伟耳边,说:“我跑第四棒吧!”

    马上要开赛,陈鸣鹤却临时想跑第四棒。冯家伟有些犹豫,问:“为什么?”

    陈鸣鹤支吾一下,说:“我想……让玉杏看着我第一个冲到终点!”

    冯家伟瞥一眼看台,穿蓝色线衣的沈玉杏踮着脚尖正朝这边望。

    裁判员已在催促运动员上道。陈鸣鹤平时从不求人,这次急了眼,说:“家伟,求你了!”

    冯家伟又瞅一眼沈玉杏,才说:“好吧!”

    陈鸣鹤喜出望外,说:“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他用力拍拍冯家伟的肩膀,转身向第四棒的起跑点跑去。

    其实,冯家伟并不担心,谁跑最后一棒,第一名都是他们的。

    陈鸣鹤为人低调,做事不张扬。这次临时想跑第四棒,完全是因为爱情。那时,冯家伟还没谈过恋爱,这件事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神奇魔力。

    他们的临时变阵,让对手很吃惊,可心里都清楚,不管怎样变阵,第一名还是冯家伟他们的。

    枪“啪”地响了。

    马岳动若脱兔,从起跑线上一跃而起,起跑非常出色,与郭乘峰的交接棒也是行云流水般顺利。郭乘峰将接力棒传给冯家伟时,优势虽不明显,可还是第一名。冯家伟奋力向前冲去,他超强的实力显现出来,对手很快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冯家伟潇洒地将接力棒打在陈鸣鹤的手心,助跑、接棒、发力……陈鸣鹤的一连串动作非常连贯,他像一头发疯的豹子,狂奔而去。

    冯家伟喘着粗气望着陈鸣鹤奋力冲刺的身影,禁不住咧嘴一笑,优势太明显了!

    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陈鸣鹤风驰电掣般冲向终点。可是,距离终点十几米时,意外发生了。由于太心急,陈鸣鹤忽然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跑道上。

    赛场顿时静下来。冯家伟清晰地看到了陈鸣鹤栽倒在地的全过程,他两手抱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陈鸣鹤眼睁睁地看着对手一个个从他的身边冲过去,而他只能一瘸一拐地朝终点走去。见到冯家伟的一瞬间,陈鸣鹤的泪水淌下来。

    冯家伟心里一阵刀绞般的难受,轻拍一下陈鸣鹤的肩膀,说:“别难过,没什么的。”

    看着获胜队员相互击掌相庆。蓦地,冯家伟有被扒光衣服赤身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感觉。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劝说陈鸣鹤,谁都清楚,陈鸣鹤心里最难受,这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比赛,谁都想把精彩表现留给母校,可在全校师生面前,尤其是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出了个大洋相!

    陈鸣鹤犯的错,已没机会弥补。这次比赛也算是高中三年最后的决赛。以往他们都是第一名。可是,命运和四个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最后的比赛,他们输得很惨。

    四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时,正好遇到沈玉杏,她焦灼地目送陈鸣鹤远去。等离沈玉杏的视线,陈鸣鹤朝一棵大树挥拳打过去,鲜血从手背上淌下来。

    这次比赛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在四个人身上戳了一下,尽管这件事随着时光流逝渐渐被遗忘,可那道长长的疤痕永久地烙在他们的记忆。

    因为赛道上的一次次并肩奋战,四个人情同手足,相濡以沫地一起走过那些年的青葱岁月。

    四个人的身体素质都出奇的好,刚入学不久,体育老师曾找到他们,动员他们参加体育特长生训练,老师嘴皮都快磨破,谁也没参加。

    论学习成绩,郭乘峰最好,冯家伟其次,陈鸣鹤和马岳成绩差一些。高考时,郭乘峰考入一所重点大学,马岳什么也没考上,只好自掏腰包到省城的一所技校学了厨师。郭乘峰大学毕业后,也是闲在家里没事做,本想考研,四处一打听,研究生就业形势也不乐观,只好作罢。

    马岳从技校学成归来,开了家饭馆,当起老板。大三那年暑假,冯家伟几个人还在马岳的饭馆美美撮了一顿,马岳亲自掌勺,他一串串爽朗的笑声,告诉冯家伟他们,饭馆的生意很不错。

    谁会想到,有“快枪手”美称的四个人,随着毕业钟声的响起,各奔东西,等再次相见,命运已各自不同。

    三个人居然在公交车上见了面。

    冯家伟激动得一时语塞,问:“你俩……怎么在车上?”

    马岳兴奋得手足无措,说:“想和乘峰到城里转转,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就业机会。”马岳和郭乘峰同在一个镇,离得很近。

    冯家伟吃惊地盯着马岳,说:“饭馆开得好好的,当老板不好吗,找什么就业机会?”

    马岳苦笑一下,把近来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受“禽流感”影响,饭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顾客宛如筛子里的绿豆,越来越少。马岳直勾勾地看着满是灰尘的餐桌,两眼渐渐变成绿豆色。两个服务员两个月没领到工资,便一甩门回了老家。饭馆只好关门歇业。

    郭乘峰和冯家伟遭遇差不多,毕业后也是高不成低不就,至今没工作。

    马岳拽着冯家伟的胳膊,说:“咱哥仨中午去鸣鹤那里聚一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冯家伟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行,今天是方莹爸的生日,我必须去!”

    两个人嬉笑一阵,说冯家伟重色轻友。嘴上虽这么说,可两个人知道给未来岳父过生日这种事万万不能耽误。

    老同学见面,话题多得聊不完。可路途很短,不知不觉已到站点。冯家伟依依不舍地下了车,直到公交车驶远,还站在路边发愣。

    冯家伟先是去了商店,方父不抽烟,只能买酒和茶,伸长脖子看了几款酒茶的标价,吓得直吐舌头。想想方莹,再想想父母,他心一横,酒和茶都买的高档的。东西拎在手上,看着不起眼,却是出血价买的。

    给未来岳父过生日,不差钱才行!这个道理,冯家伟懂。

    记得,刚到南大时,一位师兄曾向他传授秘诀——追女孩子的关键是舍得花钱,吝啬鬼很难追到心仪的女孩。师兄的话让他很受启发,他很快便和方莹确立恋爱关系。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位师兄直到毕业也没追到女孩子,以至于成了南大行政管理系的一大笑谈。

    冯家伟拦下一辆摩的,很快来到方莹家楼下。方莹已望眼欲穿地等候了,她家在三楼,望见冯家伟到了,她快速跑了下来。

    不知什么原因,在方莹爸妈面前,冯家伟总是如芒在背,尤其方父抹了胶水的目光,粘的他浑身不自在。

    门开了。方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冯家伟,眯起眼睛轻轻点几下头。方母手拿一把菜刀满脸堆笑从厨房跑出来。

    冯家伟来过几次,与方父和方母并不陌生。他喊声伯父伯母好,方父又冲他点几下头。方母把酒和茶接在手里,故作不高兴地埋怨冯家伟一阵。

    方父已从教学一线退下来,在北阳二中的工会工作,近些年他养尊处优,身体有些发福。可能用脑过度的缘故,冯父头发掉得厉害,头顶已脱光。

    冯家伟下意识地瞥方父一眼,腆着大肚子的方父,分明就是一个特大号的面包。

    让人称奇的是,生活环境相同的方母,却瘦得宛如一根擀面杖。她出出进进地张罗午饭,方父却坐在沙发上来回翻报纸,不过去打把手。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还是方莹心疼妈妈,她拽一下冯家伟的衣角,说:“走,帮我妈做饭去!”两个人刚要进厨房,方母刚好出来,听见两个人要帮忙,执意不肯。

    方莹冲冯家伟递个眼色,两个人便一起去了书房。

    走进书房,冯家伟顿时感到浑身轻松,咧嘴一笑,问道:“昨天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究竟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方莹粲然一笑,说:“不告诉你!”

    冯家伟哀求道:“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方莹撅起嘴巴,说:“你先说!”冯家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莹咯咯地笑,说:“你不是也有重要事情吗?你先说!”

    冯家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说:“老规矩,还是女士优先!”

    方莹含情脉脉地看着冯家伟,说:“先说就先说!本人明天就要去南州晨报社上班。”

    北阳区是南州市管辖的一个区,《南州晨报》是一家地市级报纸。

    这可是个大喜讯!冯家伟情不自禁地喊道:“真的?”

    方莹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说:“真的!明天就去报到。”

    惊喜之余,冯家伟两手抱住方莹水莲花般漂亮的脸蛋,在她额间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冯家伟忽然想起什么,问:“去报社做什么工作?”

    方莹眨巴着眼睛,说:“记者!以后在我面前可要老实点儿,否则,我可要把你的丑行曝光!”

    冯家伟嘴巴张成圆形,许久没有合拢,说:“记者,简直太棒了!”

    南州晨报社的张主编是方父的学生,曾因家庭贫困而退学。方父念他是可造之才,三次登门,最终说服他的父母,让他返校学习,并且还给他一些经济上的资助。

    张主编果然不负所望,那年高考,以优异成绩考进一所传媒大学。北阳二中升学率向来不算好,他是二中那年高考唯一的本科生。为此,二中专门为他在学校门口挂了横幅庆祝。他的出色表现,也让方父收获不少荣誉,方父南州市优秀教师的称号,就是那年评上的。

    张主编大学毕业后,分到南州日报社工作,几年后,因表现突出,成了副主编。后来,市里成立南州晨报社,他又成了主编。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没错,如果当年方父不把张主编叫回学校,他的人生一定会改写。

    张主编知恩图报,每年春节都拎着礼物看望方父。两个人每次见面,方父都会说起那句引以为豪的话,当年说服你父母让你回校读书,简直比刘备“三顾茅庐”都难!每次提及这件事,张主编的脸都会腾地红到脖跟儿。

    方莹高考那年,方父好像先知先觉地知道了将来就业不再是分配工作,填报志愿的前一天,急匆匆地去了一趟南州晨报社,回来便果断地给方莹报了新闻专业。

    这些事,方莹曾经对冯家伟说起过,冯家伟当然知道方莹去南州晨报社上班,是张主编一手运作的。

    见冯家伟高兴得像个孩子,方莹也自我陶醉地做了几个芭蕾舞动作,两个人兴高采烈地用各自的方式庆祝一番。

    方莹得意地说:“该你了!”

    冯家伟明知故问:“什么该我了?”

    方莹装作很生气,嘟起樱桃小嘴,说:“别装傻!说你的重要事吧。”

    冯家伟摇晃着脑袋,说:“明天我也去上班!”

    “真的!?”方莹兴奋地蹦跳起来,问,“去哪里?”

    冯家伟说:“宏运!”宏运是他表舅公司的名字。

    “宏运”两个字在北阳区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虽不是家喻户晓,多数人应该知道这个公司。

    方莹歪着脑袋,说:“那个生产饲料的公司?”

    冯家伟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是到公司财务部上班!”财务部三个字语气是加重的。说完,他期待方莹扑过来用手臂搂住自己的脖子,这是上学时方莹惯用的动作。

    方莹并没有扑过来,而是失望地摇着头,说:“私营企业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爸爸说……”她欲言又止。

    冯家伟问:“你爸说什么了?”

    方莹犹豫一下,说:“爸爸说我现在是市级报社正儿八经的记者,一般人可不能嫁。我未来的老公……若不是有钱的老板,起码也是公务员!”

    冯家伟像挨了一记重拳,脸上一阵生疼,说:“工作是暂时的,等有合适工作再做打算。”

    方莹嘴角抽动一下,说:“找工作应该一步到位,把青春浪费在不该去的地方,多可惜!”

    冯家伟的脸顿时变作麻花状。

    方莹灼灼的目光落在了冯家伟的脸上,说:“家伟,别去宏运公司,没前途!”

    冯家伟难为情地说:“除了宏运公司,没处可去呀!”

    方莹表情神秘地说:“就哪也别去呗。听说,明年市里会下发招录公务员考试的通知,这个消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你在家专心复习,以你的本事一定能考上公务员。”

    方莹的话犹如超大剂量的强心针,注进冯家伟体内,他的眼睛骤然亮如探照灯,在方莹凝脂般白嫩的脸上晃来晃去。

    方莹又小声说:“这可是我爸的意思,不听就算了,爸爸还说……”

    冯家伟忙问:“你爸还说什么?”

    方莹犹豫片刻,说:“我爸说,你若考不上公务员,让我把你踹了!”

    看似方莹在开玩笑,冯家伟却猛然感到一把锋利的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如今方莹是市报记者,他还没有固定工作,爱情的天平已开始倾斜,接下来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冯家伟倒是笃信方莹永不变心,可是,方莹向来对爸妈言听计从,如果考不上公务员,在爸妈的干预下,说不定方莹真会离开他。

    仔细想想,这件事也不能怪方莹的爸妈,谁的父母会拿女儿的一生幸福做赌注?一个连稳定工作都没有的男人,凭什么让人家将女儿交给你。千万别说将来,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冯家伟脸色很难看,方莹刚要说点什么,门外传来方母喊两个人吃饭的声音。

    午饭很丰盛,四个人围坐在饭桌前很温馨。

    方父倒了杯白酒,要冯家伟也喝点儿,方莹一把抢过酒瓶,喊道:“家伟不喝酒!”

    方母抿嘴一笑,说:“今天是你爸的生日,让家伟喝点儿吧。”

    方父说:“喝点儿。”方莹嘴巴噘得老高,给冯家伟倒了少许酒。

    吃完饭,方莹帮妈妈收拾起碗筷,方父招呼冯家伟在沙发上坐下来。

    方父啜了一口茶水,问:“工作的事怎么样了?”冯家伟支支吾吾地说:“想去宏运公司的财务部……”

    “去私营企业,有什么前途!现在看还马马虎虎过得去,说不定哪天就訇然倒闭!”不等他把话说完,方父抢过了话头。

    方莹像只白鸽,飞过来,说:“爸,刚才和家伟商定好了,他想考公务员!”

    方父赞许地点点头,说:“考公务员是明智选择!学而仕则优,上大学图什么?还不是图个好前程!”

    冯家伟偷偷瞄方莹一眼,暗自感激她的解围。方母洗完碗筷,也坐下来。

    方父说:“明天莹莹去报社上班,如今记者可是香饽饽,将来这个职业肯定也是炙手可热……”

    谁都明白,这些话是说给冯家伟听的,他像只大虾,蜷着身子,一声不吭。

    方莹已察觉到冯家伟的窘态,说:“爸,别再讲这些老掉牙的破理论!家伟还有事,让他先走吧。”方莹再次扮演救火队的角色。

    冯家伟跟方父方母道了别,牵着方莹的手逃也似的出了门。

    正是午后,街上很冷清,偶尔有自行车匆匆驶过,行人并不多。

    冯家伟和方莹走得很慢。两个人谁也不想走太快,毕竟几个月没见面了,都想把美好时光尽量延伸。

    冯家伟脑子很乱,原本给未来岳父过生日,现在却冒出一个刺猬般棘手的问题。上大学时,他和方莹朝夕相处,从没考虑毕业后两个人的事。总以为两个人就是手心和手背,任何力量都无法将他们分离。找工作和结婚的事,他也没认真考虑,更没想过和方莹的爱情会出现危机。如果不去表舅的公司上班,父母那里该如何交代?方莹说明年有公务员招录考试,万一没有怎么办……这一个个问题,让他的心情坠物般下滑到低谷。

    冯家伟的异常,方莹已经察觉到,问:“家伟,你不想考公务员吗?”

    冯家伟愣怔一下,说:“想考。”

    方莹瞪冯家伟一眼:“骗人!想考还这副模样?”

    冯家伟没吱声,空洞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马路尽头的一棵梧桐树。树的一侧是平阳一中,是他和方莹曾经读书的地方。

    方莹难为情地说:“考公务员是明智的。爸妈天天絮叨,说什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才不信他们那些鬼话呢。可是……爸爸再三叮嘱,只有你考上公务员,才让我嫁给你!这些话,爸爸本来亲口跟你,我哀求一个晚上,他才勉强同意让我转告你。为这件事,我都哭了鼻子呢。”

    冯家伟面无表情,目光依然在梧桐树上。

    方莹眨下眼睛,说:“爸爸说,爱情不是豆腐挑子,只有两头热的婚姻才幸福。”说完,她兀自笑起来。

    冯家伟并没被她的“方氏幽默”逗乐。

    见冯家伟还是闷闷不乐,说:“你的专业是行政管理,考公务员非常有优势,你一定能考上的!”

    冯家伟把目光落在方莹白皙的脸上,说:“莹莹,假如我考不上公务员,你会离开我吗?”

    方莹顿时愣住了!问题来得太突然,方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方莹垂下了头,说:“家伟,只要努力,你一定能考上的!”

    冯家伟步步紧逼:“我是说万一,万一考不上呢?”

    “家伟,一定能考上!没有万一。”方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若是再问下去,眼泪会马上淌下来。

    见方莹两眼通红,冯家伟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拐进一个巷子,巷子是去等车点的必经之路。巷子很窄,阳光照不进来,一阵寒意袭来,冯家伟情不自禁地搂了下方莹的肩膀。

    来到巷子的出口时,冯家伟停住脚步,说:“莹莹,别送了,回去吧。到了报社好好工作。”说完,他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来。

    方莹眼有些哽咽:“家伟,如果……明年考不上,还有后年,我……会一直等着你!”冯家伟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许多。

    已走出五六米远,方莹又折回来,叮嘱道:“家伟,千万别去私企上班!安心在家复习,有了考试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冯家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放心,一定考!”

    方莹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边走边挥动手臂,高声喊:“加油,你能行!”

    冯家伟也不停地向她挥手,距离太远,已听不到方莹的声音,冯家伟仍然用力挥动手臂。

    方莹已消失在马路的尽头,冯家伟双眼噙满泪水,怔怔地望着前方的路,眼前恍然出现一座独木桥,黑压压的人群正潮水一般涌向桥头。

    公交车缓缓驶来,冯家伟一个箭步上了车,车门咣当关上了。

    司机师傅刚要启动车辆,他像是受到惊吓,忽地蹦起来,喊:“师傅,等一下!”

    头发有些花白的司机师傅,像是白天见到鬼,惊愕地看着他,问:“有事吗?”

    冯家伟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说:“我要下车。”

    车门吱地一声开了。他从车上跳下来。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售票员嘴里吐出一句跟容貌极不相称的话:“神经病!”

    冯家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起来,那一刻,仿佛手里攥着一根接力棒,只有用尽全力,才能率先到达终点。

    新华书店的门开着,冯家伟喘了几口粗气,才走了进去。

    他暗自庆幸临来时母亲让多带了钱,来到公务员考试书区,仔细挑选起考试用书。书店里很冷清,售书员来回踱着脚步,还不时提醒冯家伟快下班了。

    冯家伟拎着一摞图书从书店走出来时,太阳已落了山,手上那些昂贵的书,像颗定心丸,让他心里有了底。

    等他再次坐上公交车,思绪又翻江倒海起来。

    本以为大学毕业前的考试,为他的读书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曾让他备受折磨的考试,将永远不会出现。谁想到,走出校园,还是无法摆脱考试的魔爪!从小到大,他考试无数,考试像把枷锁,死死将他箍住,让他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快乐。

    科举制度始于隋朝,两千多年前,通过考试选拔人才,应是巨大的跨越,直至今日,考试依然是选拔人才的最有效手段。

    冬季,白天短得像火柴棒,稍不留神,已是掌灯时分。

    冯家伟从公交车上下来,走进村子时,已是漆黑的夜晚。父母正在家门口盼他回来。冬天的夜晚格外冷,冯母冻得直跺脚,冯父不停地搓手。望见冯家伟,两个人乐呵呵地迎过来。

    冯母最先看见那撂书,满脸狐疑,问:“大学毕业了,还买书做什么,这要花多少钱呀?”

    冯家伟勉强一笑,没吭声。

    冯父急切地问:“去方莹家还顺利吧,方莹爸说什么了?”冯家伟依然没吭声。

    冯家伟怪异的表情,让冯父预感到了什么,拽冯家伟一把,说:“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冯母也着了急,说:“明天还要去你表舅公司上班呢,怎么回来这么晚?”

    冯家伟看一眼母亲,又瞅瞅父亲,声音低得像蚊子鸣叫,说:“我……不想去表舅的公司了!”这句话宛如一根竹竿,毫厘不差地捅在马蜂窝上,家里顿时乱作一团。

    冯父和冯母惊愕地看着冯家伟,轮番上阵,问题像排击炮,一个接一个:“去了趟方家怎么变了主意?方家究竟对你说了什么?跟你表舅说好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呢?你以为找工作容易呀?去财务部上班挣钱还能少啊?这份工作可是打灯笼都难找……”

    问题太多,个个尖锐,冯家伟不得不用手捂住耳朵。

    冯父和冯母闭住嘴巴,气得直喘粗气。

    冯家伟终于有说话机会,说:“我想考公务员!”

    冯父黝黑的脸,顿时变作一个大问号,说:“公务员……不就是干部吗?你能考得上!?”

    冯家伟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说:“方莹说,春节后市里可能组织公务员招录考试,我想专心复习,提前做准备。”

    父母二人恍然大悟,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撂书上。

    冯母歪着脑袋,问:“这是方莹爸的意思?”

    冯家伟点点头,说:“是的,方莹要去报社当记者,明天就去。她爸说私营企业没前途,希望我考公务员!”

    冯父和冯母都是过来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当然明白其中的玄机。

    沉默片刻,冯父说:“考公务员当然好,若是考中,也算咱冯家有福气。难道就不能边上班,边复习考试?”

    冯母连声附和:“对,对。事情跟你表舅定好了,说不去就不去,没法交代嘛!”

    冯家伟摇了摇头,说:“考公务员难度很大,好好复习还不一定考中,若是边上班边复习,肯定没戏!”他心里清楚,只要坚持,胜利一定属于他。

    当父母的,都有贱脾气,不论性子多么犟,在儿女面前,心理防线像豆腐渣,脆弱得不堪一击。

    果然,冯父爱不舍手地把那撂书搂在怀里,语气顿时软了许多:“要不……依着家伟吧,说不定明年他能考上公务员呢!”

    冯父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冯母脸涨得通红,说:“要是考上,路寨村就没人敢小看咱们了!”

    冯父用力点了一下头。冯母说:“要不,给表哥打个电话说说。”冯父只说了一个字:“中!”

    冯母叮嘱道:“让家伟先吃饭!”说完,她拿起围巾,一头扎进那个凄冷又不同寻常的夜晚。

    10

    冯家伟没日没夜地投入到了学习中,这些日子,仿佛回到高考前的时光。仔细想想,公务员考试,比高考还重要。一旦考中,将会爱情事业双丰收。每想到这些,他就愈加用功地扎进那些没完没了的习题。

    和高考相比,公务员考试科目并不多,有两门,《申论》和《行政能力测试》。

    《申论》是让考生根据给出的材料对问题进行剖析,提出见解,再进行论证。考查的是分析能力、阅读理解能力、综合分析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

    《行政能力测试》则考查与公务员职业密切相关的基本素质和能力要素,有语言的理解与表达、数量关系、判断推理、常识判断、资料分析等内容。范围非常大,涵盖语文、数学、物理、历史等多门学科。

    考试内容虽不算多,最可怕的,是公务员考试竞争异常激烈,根据以往的报考情况看,有时,上千人竞争一个岗位,激烈程度不言而喻。相比之下,高考要容易得多。

    学习是件苦差使,压力比天大,习题密密麻麻,除了枯燥,还是枯燥,没有其他。心烦意乱时,冯家伟也后悔过,知道这么遭罪,还不如到表舅公司上班呢。不过,这个念头每次都稍纵即逝。为了方莹,为了体面的工作,再大的苦也要承受。

    冯家伟已经没退路,冯母听来消息,说表弟徐海顺顶替他去了宏运公司财务部上班。听到这个消息,冯家伟心里像堵了团棉花,一口气把“不待扬鞭自奋蹄”写了十几遍。

    满街的大学生任挑任选,表舅还是选了高中学历的徐海顺。原因很简单,一个是表舅,一个是外甥。

    民营企业大都是家族式管理,老板任人唯亲,用人哲学很实用,很直接,也很赤裸裸,“忠心”胜过能力,“放心”高于学历。尤其是管钱的事,用外人更是放心不下。因为有层薄如白纸的亲戚关系,不管能否胜任,徐海顺优先被录用。

    今年冬天,冯家伟最为欣慰的,是家里有了电话。前些年,安装电话仅初装费就是几千元,加上昂贵的电话费,平常人家只能望而却步。近几年,初装费一落千丈,变成几百元,电话的神秘面纱,已变作可有可无的遮羞布。

    电话机是红色的,之所以选红色,是因为方莹家的也是红的。

    装上电话那天,特意给方莹打了电话,冯家伟异常兴奋,大声喊:“我家有电话了!”

    方莹也很兴奋,但不是因为装了电话,说:“家伟,这几天看《南州晨报》没有?报纸上有我编发的新闻,上面有我名字呢!”

    报纸只有区城的报刊亭才能买得到,村里没人卖。

    满是铅字的报纸,对普通人来说,极其神秘。听说方莹的名字上了报纸,冯家伟欣喜异常,激动得嘴巴有些不听使唤,说:“真……的吗?瞅空我到城里买几张报纸回来。”

    方莹笑个不停。冯家伟刚要说点什么,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方莹已挂了电话。要说的话还在嘴里含着,他只好硬生生地咽进肚子。

    只要村里有人进城,冯家伟知道了,必定塞给对方一块钱,捎一份《南州晨报》回来。没多久,村里人知道了他的女朋友是记者。

    因为方莹是记者,村里人见到冯家伟,说话变得客气了,他们把他看成暂时住在鸡窝的凤凰,总有一天,会张开翅膀飞到富丽堂皇的地方。

    11

    腊月的一个周末,冯家伟终于见到方莹。

    听说方莹要回家,冯家伟急火火地赶过去。春节将至,他顺便买了年货,方父恰好有事外出,家里只方莹和方母两个人。

    几个月没见,方莹像换了个人,脸上的青涩和单纯已荡然无存,上身穿天蓝色毛衫,下身是紧身牛仔裤,皮鞋是白色的,鞋跟足有半尺高,像把锥子。原本柔顺的长发也有了变化,宛如海上波浪,弯弯曲曲。

    冯家伟像只恶狼,直勾勾地盯着漂亮时尚的方莹。

    方莹扑哧一笑,说:“瞧你这样儿,想把我一口吞了吗?”方母在旁边站着呢,冯家伟脸一红。

    方莹小声说:“我可打听过了,过了年,招录公务员的考试就开始,你可要认真复习!”冯家伟心头一喜,连声说是。

    这次见面,冯家伟感到有些不安,冥冥之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两个人隔了一层障壁。

    聊了片刻,冯家伟要回家,方莹没留他吃饭,原因是让他回去赶紧复习。

    方莹送他下楼,恰好碰到外出归来的方父,方父的脸板得像青砖,见到冯家伟,脸皮象征性地抖动几下,算是打了招呼。他鄙夷的目光,分明将冯家伟当成一只癞蛤蟆。

    冯家伟愈加用功,大年初一也没闲着。在村里拜完年,一回到家就躲进屋里捧起复习书。

    见他这么刻苦,冯父冯母心里乐开花,凭他这股劲儿,明年准能考上。怕影响冯家伟,两个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若有人来他家玩,冯母会铁将军似的堵在门口,说家伟正在用功。一看就知道,这是向对方下逐客令,来人只能悻悻离去。

    大年初二,姐姐一家人来了,凯明最喜欢和冯家伟玩儿,进门就大声喊舅舅。

    冯母忙不迭地跑出来,冲凯明直摆手,压低声音:“小点儿声,你舅正在用功!”凯明是初中生,已经懂事,连忙闭嘴。

    这段时间,冯家伟俨然变作一只熊猫,是全家人重点保护的对象。

    12

    公务员招录考试简章下发了,冯家伟感到胸口有团火烧起来,瞅一眼墙上的字幅,会心地笑了,字幅是过年写春联时,他用毛笔写的——舍我其谁!经过近期的复习,他已成竹在胸,信心百倍。

    考试报名的地点,在市人才市场的服务大厅。冯家伟乘车赶来时,是上午九时,走进大厅,顿时傻了眼,里面人山人海,办事窗口前队伍摆得老长。这么多人啊?刹那间,他的自信,像泄气的皮球,没了踪影。

    方莹宛如一只白灵鸟,从远处跑过来,喊道:“家伟,你可来了!”

    冯家伟笑笑,说:“人怎么这么多?”

    方莹看一眼黑压压的人群,说:“这还算多?昨天报名的比今天还多呢。报考的职位你可考虑好了?”

    冯家伟点点头,说:“报北阳区政府办公室那个职位,听说这个职位很有前途!”

    方莹一脸担心,说:“你再考虑下,那个职位只招一个人!”

    冯家伟深吸一口气,思索片刻,说:“一个人怎么了?就报这个职位!”

    方莹嘻嘻一笑,竖起大拇指,说:“像个男子汉!”

    报这个职位,应该说与那年冯家伟和父亲去城里卖瓜有关,执法人员扣了他们的车,被罚了款。可是,被扣的另一辆车却安然无恙,原因是车主有个亲戚在区政府办公室工作。事情过去很多年,时至今日,他依然耿耿于怀。

    方莹拿着装有照片、身份证、介绍信的纸袋,穿过一扇木门,绕到工作人员身后。冯家伟知道,她托熟人去了。

    方莹来到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子身边,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将纸袋递过去。小伙子跟方莹一阵耳语,方莹冲冯家伟摆摆手,他快步走过去。

    有熟人,事儿好办多了。冯家伟不一会儿把表格填完,方莹帮着粘上照片,报名手续完成了。方莹与小伙子客套一番,兴冲冲地拽着冯家伟离开了。

    整个过程,冯家伟都低着头,方莹脸上却是沾沾自喜。看到比他早来的人,还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他羞愧难当。

    从大厅出来,冯家伟叹息一声。世道怎么了?在人情面前,有人将规则当成漏勺,让托关系的人出进自由。有些看似很难办的事,一旦托上关系,便会迎刃而解!拿今天的事来说,若是排队,到下午也不定能报上名,找熟人几分钟搞定!难怪大家一天到晚忙着“托关系”,就业托关系,孩子上学托关系,看病托关系……不知道“托关系”什么时候才能销声匿迹!

    方莹说:“家伟,天还早,去报社看看吧,顺便介绍我的同事给你认识。”

    冯家伟面露难色,说:“不了,还急着回去复习呢。”

    方莹只好说:“好吧,用心复习,一定要考上!”

    冯家伟不随方莹去报社,是不想让自己难堪,更不想让方莹难堪。报社的人要是知道方莹的男朋友没有工作,会怎么想?这分明就是打方莹的脸!方莹没再坚持让他去报社,想必也是因为这个鱼刺般的问题。

    在车站,冯家伟买了份南州晨报,方莹的名字赫然在目,她编发的新闻标题是《我市今年公务员招考报名依然高烧不退》。

    冯家伟一字不漏地将文章读完,才匆匆上了回家的大巴车。

    13

    火爆的报名场面让原本信心十足的冯家伟,心里没了底。箭已搁在弦上,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只有用功复习。

    这天吃早饭,冯父问:“家伟,你报的是什么公务员?”

    冯家伟心里却想着考试的事,爱理不理地说:“区政府办公室。”

    冯父嘿嘿一笑,说:“区政府,不错,你上班那天,我再杀头猪,把亲朋好友请来热闹一下!”

    冯母挑了块猪肉,放冯家伟碗里,说:“这些天都瘦了,明天到集上买些排骨,给你好好补一补。”

    冯父连声说是。冯家伟脸上没任何表情。吃过饭,嘴里的饭菜还没咽进肚子,他就离开饭桌,复习去了。

    冯母压低声音,说:“老头子,还记得那年算的那个卦吗?”

    冯父怔了一下,说:“怎么不记得,那个瘸腿男人说咱家日后能出个大官哩。那年,家伟才三岁。”

    冯母嘻嘻地笑了一阵,说:“听说咱家能出大官,你二话没说就把家里仅有的半袋米给了瘸腿男人。”

    冯父说:“哼,你心疼那半袋米,还不是十几天没理我?”

    冯母不好意思地笑了。

    冯父呢喃道:“瘸腿男人一走,我悔得肠子都青了,认定他是个骗子!现在来看,瘸腿男人就是个活神仙!”

    冯父的样子很好笑,有点像小品演员赵本山,他一边说一边迈着大步走来走去。冯母喜欢看赵本山的小品,笑得前仰后合。

    14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门前石榴树的枝桠已长出密密麻麻的嫩芽,明丽的阳光让村庄充满勃勃生机。吃过早饭,村子沸腾起来,牛马的嘶叫声,拖拉机的轰鸣声,村民的吆喝声……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村子悦耳的交响曲。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日的一束阳光,一缕清风,一阵雨丝,都让村里人对新的一年充满希冀,充满期待。

    考试地点在南州职业学院,考试前一天,冯家伟在学院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来,距离考试地点有点远,中间还要换一次车,若是考试当天走,说不定会耽误考试。

    大概是压力太大的缘故,晚上冯家伟一直处在半睡半醒之间,直到很晚才昏昏沉沉地入睡。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仔细查看一遍考试需要的物品,然后去了考点。

    走进南州职业学院,偌大的广场上,聚满考生,有的在背题,有的在看书,有的做笔记……每位考生都严阵以待。

    冯家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一张纸铺在路沿石上,坐下来。他脑子里有些乱,闭上眼睛,眼前便呈现出密密麻麻的习题,不一会儿,那些习题变幻成了方莹那张水莲花般的脸。

    高音喇叭里在播放《考生守则》,女播音员柔和的声音,让冯家伟怀里揣了个秤砣,心里沉甸甸的。

    声音戛然停止,喧闹的校园变得异常安静。清脆的铃声响起来!入场时间到了,冯家伟反倒不怎么紧张了,这种场面从小到大经历得太多,考试入场的铃声,已司空见惯。

    冯家伟随着人流里缓缓向前走去,将身份证和准考证出示给面孔冰冷的工作人员时,心口像被猫抓了一下,顿时感到一阵紧张。这次考试的确非同寻常,结果直接关系到工作和爱情。于他而言,只能成功,没有失败!

    走进考场,冯家伟顿时有背水一战的感觉,胸口仿佛有只兔子在蹦跳。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低着头不敢正视监考老师一眼。直到试卷发下来,他的思绪才渐渐平静。

    第一场考的是《申论》,冯家伟有非常丰富的考试经验,他分秒必争,一刻不停地答着题。差两分钟考试结束时,刚答完题,虽有些惊险,时间总算控制得不错。

    他长舒一口气,瞅了瞅钢笔在指端留下的压痕,下意识地将手在裤子上来回荡了几下,这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铃声响了,考生停止答卷,依次离开考场。从考场出来,冯家伟感觉还不错。

    下午考的科目是《行政能力测试》,发挥得也可以,这次提前十几分钟完成答卷,作为一名久经考场的老将,是不会浪费掉十分钟时间的,他又仔细对答题进行了检查。

    从考场出来,冯家伟感到一身轻松,仿佛连日来压在身上的大石头忽地不见了,连走路也轻飘飘的。

    考完试,成绩需要过段时间才出来,接下来,他只能在家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