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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医者“人”心 (三)

    远远从山中传来一声狼嚎,楚云游赶忙蹭到陆少陵身边,拽了拽还在神游太虚的少年。

    “天色已晚,少陵,我们回城吧。寒山夜里据说有大虫出没,还有野狼群呢,我心里毛的很。回去了你再跟我好好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衣袖被牵动,陆少陵才回过神来,将解毒的药粉撒进了池子里,趁着夕阳未落,领着楚云游照原路回去了。

    不同来时的聒噪,这一路倒是安静了不少,楚云游一心只想着离开,步子迈得飞快,也顾不上什么风花雪月了,少陵倒是乐得清闲,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你倒是快点啊,少陵,天马上就黑了,虎狼之类的要出来了,你我二人性命堪忧啊!”

    楚云游看着少陵没跟上,着急地又回头去拉他。

    这时迎面来了一路人马,看装扮是富贵人家的护卫,腰间都坠着一块玉牌,个个面目冷峻。

    那领头的翻身下马,也不啰嗦,朝楚云游单膝而跪,张口道明来意,“公子,相爷请你回府。”

    “别拿我爹说事,公子我今天不回府了,你们都滚远点,别挡了我的道,少陵,我们走。”

    “那就得罪了,兄弟们,小心着请公子回府!”领头的倒也干净利落,一挥手四五个壮汉便一拥而上。

    这楚云游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拗得过相爷府里精心训练的护卫队,几个人架着他就走了。

    “你们大胆,快放开我,回府我定要治你们的罪。少陵,少陵,你竟然忍心眼睁睁看我被带走吗?少陵啊……”

    楚云游的声音渐渐远去,这老子绑儿子回去,他又怎么插得上手。陆少陵摇摇头,继续往城中走去……

    此时已是明月初升,医庐不似白日的喧闹,只余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轻轻的抽噎。

    大堂上,韩老跟几个大夫还在烛火下翻看医典,找寻良方,伙计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面上难掩疲倦之色,有的互相倚靠着已经睡去了。

    “韩老,这次的疫症,我已有了些眉目,今晚好生休息,明日少陵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陆少陵走动间遮住了烛光,引得众人抬头看去。

    “少爷莫不是在说笑,诓骗我们这帮老头子吧?这才不过大半日,少爷就找到了法子?”

    韩老听得少陵所言,不免有些怀疑。

    “韩老虽有疑虑,但我陆某人何故欺骗于你?告辞!”少年长袖一甩,毅然转身离去。

    良久,韩老才缓过神,抽了自己个大嘴巴子,“哎呀呀,我这嘴,口无遮拦的,冒犯了少陵少爷了,该打。听少爷的,大家都去歇息吧。”

    得了韩老这句话,众人也都应着一声,回去休息了,只留下几个守夜的伙计,伴着飘摇的烛火沉浸在这浓稠的夜色中。

    入秋的夜里,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似有寒气透过脚底,清冷月光似白绸铺满整座皇城。

    从医庐出来,陆少陵心中愤懑,却又无处可说。众人只知陆家小少爷仙人之姿,清逸绝尘,仁心仁德,又岂知这骨肉里包裹着的也是一颗凡心。

    医者仁心,当是“人心”才对。

    研习医药是陆少陵的喜好,一不为个人,二不为天下。这城中百姓如何,他真真的不在乎,只是若有人上门来求,他便救罢了,哪用这番折腾去寻真相,还平白受了委屈。

    天朝风云已起,局势将变,疫症消解之时,陆家即立于风口浪尖。

    陆少陵虽想得明白,却不得不揽下,那十日军令状上押着陆氏几百口的命,即便他性情凉薄,也不忍看家人无辜丧命。

    思及此处,陆少陵心中郁结也开解了不少,木已成舟,改不得那只能顺着了,何况这天下又不是他的天下。

    少陵刚回到陆府,就被侍卫拦下,“少爷,家主有请。”

    “尔等先去复命,我随后就到。”难得见到他蹙眉,面上也难掩不耐。

    侍卫寸步不让,顽石一般立在原地,“少陵少爷莫要让我们兄弟为难,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几句话下来,陆少陵也不愿再多说,调转身子向着陆氏祠堂的方向,“走吧!”

    祠堂中只供奉历代先贤,那些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又或者做了糟践事情的,都是没资格在这里受后世香火的。

    主殿分为上下两层,总高约么10丈,由六根梁柱支撑,殿中烛火长明,檀香冉冉。

    案台上整齐得排列着陆氏百年间,或是战功显赫,或是德高望重之人的灵位,其上纤尘不染,想来是每日有专人擦拭。

    案前的蒲团上盘坐着一鹤发鸡皮的老者,闭目诵经,虽已是垂暮之年,身形却稳当得很,不见丝毫摇晃,手中一颗一颗数着佛串上的念珠,不急不徐。

    祠堂的红漆木门被推开,陆少陵踏进殿中,带着寒气的夜风跟着灌进来,扬起墙面悬挂的经幡,“不知家主此次又是何事要见少陵?”

    “其他人都退下。”陆长安停下诵经,微微一扬手,几声“遵命”后,那红漆木门又被带上了,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烛花爆裂的声响。

    一声喟叹打破了寂静,“我是你祖父。”陆长安站起身,看向面前这个执拗的少年,眼里有心疼也有无奈。

    “祖父有何事?”少陵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问道。

    “这次疫症,我知你有法可解,只是这后果你可晓得了?陆家百年基业,不久后恐要毁于你手。”陆长安眼神一变,哪还有方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有的只是锐利和严厉。

    少年依旧不惧,只是眉头微皱,“少陵自是明白,这盘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陆家已入了局,怕是难以脱身了。不解这疫症,陆家也要为这全城百姓陪葬;若是解了,至少眼下性命无忧。不知祖父当如何抉择?”

    “罢了,罢了,既心中有数,我也说不得什么,你去吧。”陆长安沉吟许久,这般两难间,如此行事已是最好的选择。

    少陵也不作停留,弯腰拜别陆长安,“少陵告退。”

    祖孙俩之间从没有温情可言,少陵走后,殿中只剩陆长安一人,他看着紧闭的大门。

    “难道当年是我做错了吗?”又轻轻从案台底捧出半截灵位,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略显稚气,却也识得是“先考陆公讳文逸府君生西之莲位”“阳上人陆少陵恭立”。

    虽没有案台之上那些牌位光鲜,但就磨损程度看来,必然是长期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所致。

    陆长安伸出手指,慢慢地触摸着牌位上的字迹,一寸一寸恐有遗漏,指尖控制不住得颤动,泪水无声无息间,由眼角涌出,覆得满面水光。

    “文逸吾儿,当年对少陵所做之事,爹不求你原谅,只求日后魂归黄泉,还能在阎罗殿中见你一面。

    如今,少陵也愈加聪慧机敏,思虑作为像极了你当年的模样。只是每每看他待人疏离,终日不苟言笑,为父心中便不是滋味啊。”

    陆长安抱着牌位瘫坐在蒲团之上,口中絮絮叨叨,念的最多是“文逸吾儿”四字。

    这陆家的家主心中不知是藏了多少的苦楚,竟只能说与一故去之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