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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最后的夜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

    伴随着青衣侍从们的唱经声,戚解五人在缣席上正襟危坐,看着仆役们为他们盛饭。

    一共是四盘,第一盘是五碗饭,大米、谷子、黄豆、黄米和小麦;第二盘是牛羊猪烹制的各种膳食,煨炸蒸煮炖,飘香四溢;第三盘是汤汤水水的,白的绿的黄的,戚解也不知道那里面盛得是什么;第四盘是糕点,米饼、蜜饯、果子……都是些观婵会吃的,戚解不怎么喜欢甜食。

    青衣小厮一盘盘端上来,戚解偷瞄其他人,乌阍坐在高座上闭目养神,诸位师兄也低着头一言不发。

    整个斩心殿内只有侍从们作活的声音,和那时高时低抑扬顿挫的唱经声。

    不一会,他面前的木案上就堆满了美食,乌阍见状一挥手,所有侍从躬身向大殿两边退去,恭敬地立于两侧。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静若死墓。

    “为师,十二岁正威坛道门,潜心求道,一心向仙。”

    “二十五岁那年被迫害得逃出山门,流落于商州。”

    “百年间,为师的足迹踏遍商州诸国,正威坛所在的浩丘自不必说,北陆、丕陈、南忌、白廪、涂良、沉阿、连楚、大羿、寿襄,甚至是最南边的米汪和濮爨。”

    “还有许多你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那里的人民愚昧而荒谬,质朴又蛮顽。”

    “但最后,我却选择在番越建立自己的山门,你们可知道这是为何?”

    乌阍起身扫视诸人,高高举起酒樽,曹丙武、戚解等弟子也纷纷起身,低着头举起酒碗。

    乌阍满意地露出一抹笑意,抿嘴道:“因为这里最闭塞最难走,安全,能恰好躲避正威坛的追杀。”

    “为师怕死,但更怕死在正威坛那帮小人面前,所以我励志竖起一面不同于正威坛的大旗,一面公义至理的大旗!所以我收你们为徒,培养你们踏上这条通向上天的道路!”

    乌阍激扬澎湃,却只换来弟子们逢场作戏地恭维。

    “师尊大义!”

    这里面有的嘲笑、讥讽被他们掩藏得很好,要不是乌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还听不出这些藏着掖着的。

    “虽然老五出了变故,老六还在养心院,但我等还能团聚,还能有一帮徒弟陪为师过年,我也就知足了。”

    说完,他满饮一杯,五位弟子也一同尽饮酒樽。

    酒液冲进喉咙……戚解面色一僵,观婵说的不错,这东西喝起来确实不舒服,非常辣嗓子。

    “好了好了,你们在殿外等了半天肯定都饿了,不要拘谨,敞开了吃!”

    “谢师尊!”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没动,都等到乌阍道人下去第一筷子后,这才拿碗夹菜。

    这反倒难住戚解了,平常吃饭时,戚解从来没想过先吃哪个后吃哪个的,因为想完也不用吃了,吃慢了观婵是一口都不带给你留的。

    他瞥了眼一旁的大师兄,只见他把肉酱直接浇在饭食上,然后配上一边的冬葵、薤白——以前戚解是不知道这些蔬菜叫什么的,都是观婵教他的。

    戚解也有样学样把肉酱、米饭、青菜依样葫芦画瓢送进嘴里,味道虽然不像大鱼大肉那样令人满足,但也别有风味。

    “嗯———”乌阍也吃了一口陪着肉酱的盖饭,十分回味地道“当年我曾经流落到寿襄一个小村庄。”

    “那时候我刚刚从正威坛的追杀中逃脱,连续数日未进水米,整个人又渴又饿。”

    “我遇到一家老夫妇,那个老妇人是流落到商州的玄州人,她为我做了一碗淳母。”

    “据说是玄州曾经的宫廷菜,用煎过的猪肉酱配以黍米,浇上烧化的猪油。”

    “那味道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当时扒饭太急,吃了自己好几根头发,把那对老夫妇都惹笑了。”

    “呵呵,”乌阍放下碗筷笑道“没想到,转眼间便是沧海桑田,回顾过去百年往矣………”

    曹丙武忽然起身,举着酒樽对乌阍遥遥一拜道:“弟子曹丙武,恭祝师尊福寿齐天、道成正果!”

    “弟子李剽,恭祝师尊寿与天齐、早筑仙路!”

    “弟子尚………”

    戚解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还有这么一出吗?

    形势不等人,很快就轮到他了,戚解努力压着起身速度,想为自己多争取些时间。

    “呃……弟……弟子戚解,恭……恭祝师尊……”

    戚解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观婵闲聊时讲过的几首诗,于是通顺道:“恭祝师尊河清人寿,心闲自裕。”

    “嘿,你小子脑子倒是灵光,”看出端倪的乌阍笑道“好了,为师知道你们的孝心了,坐下吃饭吧。”

    呼……过关成功的戚解松了口气,心想赶紧吃完饭得了,于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餐盘上。

    饭局进行到结尾时,乌阍突然宣布道:“丙武。”

    “是。”曹丙武立刻俯首道。

    “最近我听说南忌东苑道境内出现了尸心石,你带上老二老三老四一起去,把石头拿了。”乌阍拍拍手,一青衣侍从捧着个木盘来到曹丙武面前,盘中装有一卷竹简。

    “遵命。”曹丙武拿过竹简返回坐席。

    “行了,你们吃得也差不多了,”乌阍道,接着对座下一小青衣道“今年你们做得不错。”

    那青衣小厮立刻磕头大喜道:“能得道祖赏识,是我们这些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啊!”

    “嗯,”乌阍点点头对着曹丙武等人道“都回去歇着吧,今年就这样了,明天你们还有外出,都早些休息吧。”

    “是,弟子告退!”五名弟子同声道,说着后退着出了大殿。

    这……就完了?戚解站在殿廊下回头看着殿内,虽然场面是挺大的,但步骤却比戚解想象的简陋得多,该如何形容呢……有种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虚华感。

    看似美食满桌有唱经有仆从,实则空空如也。

    “徒有其表的年夜饭吗?和这个山门真搭配啊。”戚解心中自嘲地想道,忽然察觉手心多了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看到大师兄若无其事地从身旁走过去,都到这个地步了有必要这么谨慎嘛……他不用看都知道手心的那张纸条写了什么。

    “先前大师兄说过,如果乌阍这家伙打算对我动手了的话,一定会提前将其他人派遣到外面去。”

    “如今他派大师兄他们一同外出,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不过乌阍对大师兄已有防备,他们潜伏山野、发动突袭,恐怕未必能取得理想的效果。”

    “综合来看,最大的依仗还是那个三才禳星奇门术。”

    “唉,这东西我听都没听说过,希望能有用吧……”

    辰景已过戌时,戚解踏入小院时看到房书桌那里的灯火未熄,他推门而入,看到观婵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

    戚解小心翼翼地抱起观婵,不经意间看到书桌上有封红包,还画了个“福”字,于是他顺手拎起红包,蹑手蹑脚地将观婵抱到卧房,再把红包塞到她枕头下。

    退出卧房,戚解来到正房,展开曹丙武塞过来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头要动手了”六个字,不出戚解的预料。

    戚解反手将纸条焚尽后,坐在书桌前陷入思考。虽然此前对斩杀乌阍一事没有犹豫,但临事前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紧张,但鼻间能嗅到的、观婵留在书桌前的熏香味让他安心了不少。

    整个山门里还有不少问题都没有得到解答,但大势所趋下,戚解不可能有时间再研究细节了。

    “赵小米,还有五师兄入魔都还很难解释,三才禳星奇门术也来源成谜,不过没时间了。”

    戚解叹了口气,乌阍濒临死期会更加疯狂,越是此时就越需要小心,偏偏现在他们没有小心的余裕。

    不知怎么的,心中纠结戚解的忽地弥漫起一种头颅将要炸裂的奇怪欲望,仿佛额头中要钻出一支猛虎,让自己脑浆四溅、骨断肉裂。

    “叮————”

    他的脑海中回荡起一声若有若无地金属轻敲声,天性和灵感被启发的酣畅感,如一道瀑布劈头砸下直冲天灵,戚解再次在迷蒙的幻觉中看到了那个混合各种生灵外型、对称分布的可怖球形物。

    但他接触过的恐怖的怪物实在太多了,都已经忘记上次见这玩意是在哪次幻觉或梦里了,此时也懒得想了。

    “噌!”

    一道金光如利刃出鞘,猛地自戚解额头处窜出,速度快得近乎雷霆,“咔嚓”一声将面前的书桌劈成了两截。

    忽然失去支撑物的戚解并没有因此倾倒,蛊人的灵敏知觉让他下意识后仰,躲过摔跟头的结果。

    他瞬间提起脚尖顶住裂开的两块木板,但桌上的书籍和笔砚还是“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这、这是……”

    戚解放下脚,有些不敢相信地走出正房,站在小院中央后心神一动,一道金光电射而出,冲上天空十数丈的距离后才返回。

    “彭琚居然被我寻得了……”

    戚解欣喜地控制着彭琚四处游走,留下一道道快若奔雷的黄金轨迹,如同在周身拉开一件件金色纱巾。

    戚解命其悬停在身前,金光随即凝聚显形。但即便待在原地,戚解的上尸彭琚依旧表现为一团振动闪烁的金光,他想伸手去碰却摸不到形体。

    心念一动,彭琚缩回他的额头中。

    “上尸彭琚,耽居泥丸。”

    戚解心中通透,彭琚不同于符法,是属于戚解自己的独门秘籍,除了乌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此事。

    曹丙武说得对,每个人都有秘密和底牌,要想活着走出山门,就看这秘密有多惊人这底牌能藏多久。

    他褪下外衣躺在地铺上沉沉睡去,易于集中心神的能力让他得以很快地入眠,却也比常人更容易落入梦境的迷惘之中。

    在虚幻的彼岸中,戚解看到了曹丙武、李剽、尚开七、骆无咎和佟一心,五位师兄的身体四分五裂,五脏六腑涂满大地,鲜血渗进泥土聚集成血潭,死不瞑目。

    在血潭的边缘,一根根须茎破土而出,顶开头顶的泥土,倔强地捧起一个个含苞欲放的花蕾。

    下一刻骨朵绽开,血红花瓣若一片片单薄的血肉,插在苍白的花茎上,而一道妖异的身影伴随着腐烂枯败的气息在血红花丛中一步一步走出。

    那身影的轮廓渐渐清晰,五官也愈发明显,尤其是那双混浊、没有聚焦感的双眼,仿佛在注视着不是现实而是其他世界的某个造物一般。

    乌阍道人。

    他躲在戚解的梦境深处,朝着窥视这边的戚解投以那让人感到惊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