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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桌人

    孽城的气氛,始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凝,这倒也不算奇怪。

    城里存在最多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走投无路的凶徒;另一种,可以笼统的概括为商人。

    自古来,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按照这个逻辑,最有钱的未必是强盗,但强盗通常都很有钱。所以聚集了天下最多的强盗的地方,一定也是个做买卖的圣地。

    但这一切都依托于一个重要的规矩:孽城禁动手。

    没人知道这规矩是怎样传下来的,这条规矩就像是和这个地方绑定,如果一个人知道孽城,那么他一定也会知道这条规矩。

    一个地方,汇集了一大帮不能动手、却很有钱的人,这真是商人梦寐以求的宝地。

    故而老头的饭馆一般接待的客人也正是这两类。但今天这桌客人,江夜想破了脑袋也没法把他们划为“凶徒”或“商人”的任何一类。

    因为这么多年来,比这桌子人更怪的客人,实在也不多了。

    无视掉后厨暴跳如雷的老头的骂骂咧咧,江夜端起菜就往前厅走去。

    饭馆不算大,几方小桌,一方大桌。古朴但结实。其上的木纹隐隐透着无数锅碗瓢筷待过的痕迹。

    墙上挂着张染上了多年烟火气的菜单。除此之外,就只剩门前的两株富贵竹,聊表一些祈愿生意红火的意思。陈设简朴而大气。

    趁着端菜的功夫。他仔细端详了几眼这桌上的人。人数并不少,所以是坐在大桌上。

    江夜自小在这长大,孽城的压抑气氛,对于一个正该调皮的年纪,很难不说是一种折磨。但好在江夜很会苦中作乐。他年复一年的观察一桌又一桌的客人。他看过生死仇敌在一张桌子上畅饮、看过最好的兄弟俩边吃饭边反目、看过谈条件的两方在推杯换盏中不动声色的博弈……这通常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再到后来,他发现自己看透一个人格外的简单。

    但此刻桌上的气氛,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上文说到孽城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凝气氛,但在吃饭喝酒的地方,这种气氛通常就会被打破。

    桌上的人则不然。“八个。”打眼一扫,江夜就已经判断出了桌上的人数。三人着黑袍,三人穿灰袍,另外两人,穿的则是很寻常的衣服。

    从江夜的视角,自左往右看,先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袍里的人,到了餐桌上也不肯摘下帽子的人,并不多,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奇怪的客人。

    第二位是个同样身着黑袍的,但却没有戴上帽子。是个光头,此刻有些出神地盯着桌子,就好像桌子上摆的不是几样开胃小菜,而是什么绝色的春宫图。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会不会第一位也是个光头,才不敢摘下帽子?江夜不无恶意的猜想。

    第三位则画风一变,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江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孽城的外国人并不少,成立新世纪联邦后的世界,“国家”的概念已经被淡化的很轻,但一个养眼的美女,没有男人会不想多看几眼。

    但此时此刻,尽管江夜有意无意的瞟了好几眼,女人也只是静默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也很奇怪。”江夜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对这桌人越发好奇,孽城这种地方,奇怪的客人不罕见,但一桌子都是奇怪的客人,可就比较罕见了。

    第四位是个青年,他刚刚扫到就有些挪不开视线。

    在这之前,他对“气质”二字是不太相信的。他见过孽城里衣冠楚楚的伪君子,也瞧见不少浑身杀气的真汉子。但今日看见这个青年,他方才恍然。

    青年的状态看上去并不算好,面色苍白,显得十分疲惫。江夜瞅了瞅,就断定青年身上一定带着伤。细看下,他穿着不算华丽,就只是寻常的外套罢了。但有种人就算是套着麻袋也会显着一股子贵气,这青年显然就是此类人。甚至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仍自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青年抬了抬头,正对上江夜的视线。

    江夜一怔,那是双很清亮的眸子,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只是习惯了前几位毫无生气的状况,乍一对上青年主动传来的视线,他倒反而有不适应。

    视线其实并不温和,但他就是感到十分温和,古人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子温润的气息包裹了他。

    短暂对视后,他迅速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下一位。

    是个很美丽的少女。

    江夜并不想简单的用“美丽”二字来形容一个女人,这就好比刚才的金发美女,如果不是实在太过死气沉沉,他是更愿意用“妖娆”来描述的。

    尤其在对方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大的时候。这倒是比较罕见的情况,孽城很难见证孩子的成长,据他自己所知,偌大的城里,再没有第二个像老头一样养着个孩子的人了。

    这倒不是说养不起,而是孽城的情况实在不是个能培养出什么好人地方。

    恶的土壤,只能生长出恶的花。

    或许也不是。

    但江夜搜肠刮肚后,也只能把万千的形容词凝聚为“美丽”二字。

    少女的状况并不比刚刚的青年好太多,脸上同样带着一些病态的白。但却并不让人感到衰败,眸光如水,琼鼻微翘,嘴唇有些发白,但尚还有些许血色。

    江夜只打量了片刻,少女的目光也已投来。

    很灵动,江夜实在是有些遗憾,一桌子人,健健康康的却活像死人,两个频显病态的反倒生意盎然。

    江夜从未见过这样的咄咄怪事。如果不算上不久前的另一个“江夜”的话。

    思忖间,少女的目光也对上了江夜的目光。

    少年人的快乐往往没来由,江夜也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开心。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少女的眸光是清澈的,和上一个青年却不太一样,青年目光也是清澈,但包含一种把自己隔绝起来的锐利。他不信任任何人。但眼下的少女则截然不同,如果实在要给出一个比喻,大概就是让江夜想到了山花烂漫。

    四目相对,江夜还未显露出什么表情,少女却先是提了提嘴角。

    那是个很不容易的笑,就像是用尽力气,向江夜表达出的一点善意。

    他像是对这对青年和少女有种莫名的好感。再老于世故,你也很难指望一个14岁的孩子是个好色之徒。但他眼下的确是对他们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说来很长,但对一桌人的审视也不过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待到江夜把菜端到近前时,已经恢复了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小厮模样。

    “软兜长鱼和松鼠鳜鱼,用餐愉快。”他轻轻撂下话,又极快的速度瞟了眼剩下的最后三人。

    没什么出奇的三个灰袍人,三个都是男的。比刚才前三位更要像死人,如果说前三位只是没什么动作而像死人的话,这三位简直是没什么生气。说是三具尸体也不为过。

    他刚要退下,目光微微停了一下。

    他瞥见了青年的手环,或者说,其实是手铐。透过江夜的视线,从那只“手环”上,触手般延伸出丝丝绿色的线,直直地刺入青年的脐下。他看的很分明,下丹田的位置。

    “呼吸庐间入丹田”。他很清楚丹田被束缚住的后果,他更清楚身为一个寻常饭馆的服务员,一定不能、也不该看的到这样的异象。

    他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默然地退去。

    常驻在孽城做生意的,不管客人的闲事,是基本规矩。

    他退下去不久后。

    “他看见了?”金发碧眼的女人突然开口,但语气中带着疑问。

    “不可能。一个小孩子而已。”开口的是光头。

    “万一呢?要不要……”女人不无遗憾的接着道。

    “就算是孽城的一条狗,在外面,也未尝不能咬断你的喉咙。”这次说话的是全身笼罩在袍子里的黑袍人。声音有点干涩,但并不嘶哑。

    “吃饭。”声音从袍子下低低的传来。

    女人一凛,不再多说。恢复了僵尸般的作态。

    餐桌上便只剩小声的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