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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丑时三刻剑

    今夜戈壁滩的云彩有些厚。别说往日明亮的繁星,此时连那一袭皎月也只能半遮半掩的蕴着微光,怅然若失。苏府大院这间百年老宅,静谧的伫立在黑夜之下。府中忙碌一天的下人们早已沉沉睡去,除了苏大官人的屋内灯影摇曳,便再见不得半点灯火。

    “父亲大人,为何挽儿从不曾知晓二皇子一事?”苏星挽盯着父亲房中的烛台面无表情的问道。烛光映在她倾城侧脸之上,忽明忽暗,不见喜怒。

    苏穆阳没有正视女儿,而是背着双手站在窗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挽儿啊,这些年为父待你如何?”半响过后,盯着窗外,面色凝重的苏穆阳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父亲大人待挽儿自是极好的。”苏星挽淡淡的回道。

    她所言不假。从苏星挽记事起,这个偌大的苏府大宅中便只有父亲这么一个亲人了。对于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父亲从来都是只言片语,每每提到,也只是说到因病早逝,便不愿多谈。可能是出于愧疚,父亲对苏星挽已经不仅仅是宠溺这么简单,从小到大别说打骂,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未曾重过半分。衣食起居更是穷尽奢华之能,但凡苏星挽喜欢的物件,想吃的,想玩的,苏穆阳总能为她弄来最好的。只是在外人看来这么一个对自己万般宠爱的父亲,在苏星挽的内心最深处,却总觉的和他有一种似有似无,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之感。

    “四年之期的‘娉婷宴’我想挽儿也曾听闻过。”苏穆阳没有转过头,而是盯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道,“‘娉婷宴’是大梁皇室共邀世间才貌双全,秀外慧中的惊绝女子,春分时节前去晏京皇城赏花的盛宴,但说来其实是供皇亲国戚挑选嫔妃之用。各地的富贾权贵,名门大家都会派出族中佳人前去,以求与皇室喜结连理,鱼跃龙门。虽说如此,为父自是不肯让挽儿去做那笼中金丝雀。只是挽儿这‘西域第一美人’之名,不知为何早早传进了晏京城。”

    说到这里,苏穆阳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二皇子于四年之前便曾专程派人来到府上邀挽儿前去参加那皇城的“娉婷宴”。我彼时以挽儿年岁尚小为由,硬是推脱了四年,为此还特意去了趟晏京城。只是不曾想这二皇子却念念不忘,年前便又派人来到府上言说。皇室登门恭请,本就是“娉婷宴”不曾有过的稀奇事儿,还是二皇子指名道姓的再三相邀,传出去不知多少门阀会不可思议。但是我知道挽儿打小便是有自己主意的人,必定不愿。可有些事,为父也无能为力,不知如何是好了。”

    “挽儿不愿。”听了父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苏星挽依旧是这般古井无波的回了这四个字。

    “唉。”站在窗边的苏穆阳抬首寻找着天上的月亮,却发现厚厚的云层不曾让它露出半点光芒。

    苏星挽转身离开,这是自小知书达理的她第一次没有与父亲告退。苏穆阳转过身看着女儿背影渐渐消失,他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未来我苏家百年的荣辱兴衰,日后可就要落在你星挽一人的肩上了。”

    而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落星镇外不远的戈壁滩头,正有两骑不紧不慢的比肩同行,向西而去。

    “不知凡先生今日可曾瞧出些端倪?”坐在马背上的那位锦衣公子目视前方,若有所思的询问起身旁同行的白发老者。

    “这个廖白羽不过将将才筑起三两根骨,绝不可能是我那手下柯林汉的对手。”白发老者摸着花白的胡须,眯起眼睛缓缓说道,“而且我让那驻城守军中的探子仔细查验过柯林汉的尸体,被一刀削首,竟无任何抵抗之相,料他十个廖白羽,怕也是做不到的。”

    “难怪凡先生觉得事出蹊跷,定要来这落星镇瞧上一瞧。那依先生所见到底是何人所为?”晋长生侧身问道。

    “尚且不知。老夫在这落星镇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谍报蛛网,从未听过这座小城之中有过这般高人。此事非同小可,不单是我折了四名手下这么简单,更是关系到日后我军布防机要。我凡云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白发老者说到最后,语气狠厉,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感。

    晋长生知晓事态的严重,听凡云的口气,那位以雷霆手段诛杀柯林汉的神秘人物身手绝不在他“鸣蝉之主”之下,梁国边境凭空多了这么一位狠厉的角色,对于赫兰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晋长生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会不会是那间诚丰酒楼之人所为?”

    “那间酒楼,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口齿伶俐之外,老夫倒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反而是那个苏穆阳为了女儿竟搬出梁国二皇子的关系,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凡云沉声说道,随后他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身旁的晋长生,似做了个决定,继续说道:“传闻这个二皇子,文韬武略,仪表堂堂,颇有梁王的几分风采,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声色犬马之辈。”

    听到这里,晋长生突然拽了拽缰绳,坐下马匹便随之停了下来,接着便看见两人前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烟尘滚滚,犹如平地卷乌云。晋长生盯着那鼓黑浪,表情肃杀的开口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自有分寸,凡先生倒不必处处提醒小生,会为了女色误了大事。”

    见了少主似有些不悦,凡云低头拱手道:“属下不敢。”

    “本来我对那苏大小姐也只是偶起三分兴致罢了,不过既然如今梁国二皇子也看上了她...”晋长生看向远方认真的说道,“我晋长生便起了十分兴致要与他争上一争了。”

    转眼天际边的那股烟尘便来到了两人身前,走到近处方才发现,那片乌云竟是整整一片赫兰墨甲铁骑连绵所成。为首一骑见到晋长生,随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说道:“北院‘风起营’恭候少主多时。”

    望着那潮水一般遮天蔽日的铁甲浮屠,晋长生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狠辣而凌冽。

    与此同时,梁国境内,一位浑身上下一袭黑衣的青年正牵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驴子,拉着一辆看上去厚重无比的黑铁板车,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峰脚下低头赶路。不同于塞外的戈壁滩头,这里苍穹之上万里无云,皓月当空,将他长长的影子映在脚下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

    而小路的另一头,有一个男人,怀中抱剑,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这位黑衣青年的后头。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位衣着华贵的男人,面容清秀,只是一道可怖的刀疤横贯那精致的五官之上,森然异常。

    前方的黑衣男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随后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从塞外戈壁到今天,你已跟了我整整七日了。”

    始终不近不远跟在他后头的那个男人怔了怔,好像未料到他会突然开口,随后便也停下了脚步,开口笑道:“原来你会说话,我本以为这个快要无趣的江湖之中,怎么没来由冒出来一个哑巴高手。”

    “说吧,你是何人,找我何事。”黑衣青年好似并没有太多兴致与他搭话。

    “在下柳绪风,望州沈家的总管。”那位男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又是这江湖之中‘七把剑’之一的‘澄岚剑’。想用怀中这柄‘抱烟波’于你问上一剑。”

    牧言禾转过身,依旧摆着那副对谁都不咸不淡,无关痛痒的臭皮脸冷冷的说道:“关我何事?”

    柳绪风笑意不减,倒似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怪人,臭脾气正对了他的胃口。“我原本于西边落星镇上办完咱家老爷子所托之事,便欲赶回望州。谁知在那戈壁滩头的乱石岗边,我竟感受到了一缕通天剑意,虽只短短一瞬便疾疾消散于天地之间,但终究还是让我寻得了蛛丝马迹。”说到这里,柳绪风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痕,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接着说道,“这缕剑意的杀气,除了当年赫兰北院晋无敌的那一刀,我便再未遇到过了。”

    “就一剑?我赶时间。”牧言禾冷冷的说道。

    柳绪风哈哈大笑一声,也不答话,缓缓抽出怀中那柄通体碧绿的“抱烟波”。随着剑身缓缓出鞘,他周遭的空气,脚下的地面,乃至身后的小山如那江河之上的雾气一般,变得虚虚实实,如烟如幻。

    牧言禾从那黑色的板车下面抽出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接着转过身双目紧闭,似在聆听万物之声。待睁开眼时,也不看向柳绪风,就这么顺手一劈,一道比那夜空还要黑上数倍的半月剑气便顺着剑锋而出,直直劈向对面的男人。

    这缕剑气所成的黑色半月很是诡异,虽看上去气势磅礴,却静谧异常,连破风之声都未曾发出半分,仿佛周遭的声音都被它尽数吸收,夹裹着死灭之气便向柳绪风袭来。

    柳绪风瞳仁微缩,显然感受到了这缕无声的黑色半月之中蕴含的滔天威能,手中那把“抱烟波”碧光大放,可为时已晚,那缕半月早一步先至身前。柳绪风的身形和那剑气碰撞在一起,如泛起的水波一般连着周遭的环境剧烈震荡起来。

    眼见一击得手,牧言禾却没有收剑,而是露出了颇有些意外的神情。

    “好剑!”只见牧言禾的背后,方才明明被斩中的柳绪风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那里,拍手称赞道。仔细看去,这位“澄岚剑”衣衫整洁,没有丝毫凌乱,仿若从一开始他就站在牧言禾的前方,而不是小路的另一头。

    “想不到,想不到。你这小子年纪轻轻,杀意之甚,我柳某人江湖成名三十载,生平仅见。我大梁的剑,终是后继有人了。”柳绪风由衷的赞叹道。他话一说完,便听到一阵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巨响从小路的那头传来。自己先前所站位置的后方,那座小山竟被牧言禾看似平淡的抬手一剑,削去了半边山峰。“我柳某人向来说一不二,说好只问一剑,我便就问这一剑可有名否?”

    牧言禾听罢便收起架势,却没有回头。他直直看向远方,一轮当空皓月正随着那座缓缓下沉的半边小山现出身形,洁白的月光铺在这苍茫大地之上。看着地上的影子,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丑时三刻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