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章 家境——搓衣板铺路
上午9点，兰埠菁在富黎县汽车站出口重新打捆散架的包裹。
离家出门前，兰立山嘱咐兰埠菁过县城看一趟兰立辉，并递上一包新搭旧的衣服，说是昨天洗干净了的，毛毛亮才收，塑料袋子里的干豆角也是才起的坛子，你二叔还租住在老地方，问起什么一问一答就行了。
刘招娣撤柴起锅，把炉灶旁争食的阿黄踢得嗷嗷叫，再将兰埠菁拉到门里边叮嘱，进门要先观场，你二叔早上比晚上躁，不要敞起嘴巴扯闲的，有问才有答。
兰埠菁点头不语，耷拉盯着各色行李开始归堆。
兰立山顺手把半截带毛的猪皮扔向被踢得半瘸的阿黄，然后推门进灶角找打包的麻绳子，结果门板撞到刘招娣被喝斥一通，不由得忿恼，屋里的至亲不要怕，你二叔如今按时开药吃药，保本稳得住。
有小桥流水，不一定有好人家。
父母去世早，兰立山为兰立辉寻医问药，希望点燃又熄灭，再点又再熄。
一轮轮病情反复，常有失望，不甘绝望。
兰立山还有妹妹兰立珍，早年外出打工，现在昌定新城的郊外市场摆地摊，售卖竹制品。
家里豁口多，兰立辉患病，兰埠菁上大学，兰埠丰读高中，兰立山跟前不啻排着一坎又一坎。
刘招娣发奋持家，勉力应付折腾。按刘招娣的话，起床穿鞋子就是搓衣板铺路。
家穷懂事早，兰埠菁与兰埠丰唯有读书求出路。
兰埠菁花3块钱坐一段出租三轮车，在垃圾站附近下车，再进旁边小巷子，拐向右边当头的居民楼。
一幢老式的四层筒子楼，四周没围墙，虽然通达，但地处巷尾，来往人少。
底层老住户，楼上出租户，西墙上裂着竹篙长的缝。
一古脑放下行李，兰埠菁些微紧张喘气，立在楼梯口打量周遭。
大半年没来过，生疏显怪，毕竟对二叔既痛且怜，亦亲也惧。
深吸气，开始敲四层东头那一扇裂着缝的房门。“二叔在不在？我是腊妹子。”
房里没动静。
“二叔！腊妹子来送东西的。”再敲仍没反应。
兰立辉历来只租一间房，开支简省，不扔旧东西，空药瓶子和纸盒子都留着。
平时窝在屋里多，早饭以后要吃药，防止情绪过头，晚上睡前再吃一轮，起镇静作用。
上午已近10点钟，看来今天不巧出门了。
地上行李负荷可不轻，山楂片层叠，压实打秤。
兰埠菁懒得费劲，筒子楼原地等候。
中午时分，站得疲乏，坐上行李不踏实，怕压粘了山货，不时换脚撑力。
居民楼鲜有走动，更不见二叔身影。
兰埠菁肚子作痛，连带几分饿，清早起床就小腹难受，自忖例假将至。
每次例假必受折腾，底盘都痛晕，不规律也不清爽。
少时护理稀里糊涂捱得过，如今细节囧状伤大雅，磨得下一世想当男人。
临行早餐是炒饭，刘招娣盯促多扒拉几口，尝一丁点咸蛋黄。
中途把兰埠菁拽到煮酸枣子出酒的杂屋，叮嘱那腿根子隐痛可能是囊肿发炎，看起来前两天煎的两剂中药还见效，那药单子留在家里，如果有反复，就再开两剂给你寄过去，实在病不断根，开学就到昌定大医院去看专科，要花钱的也挡不住。
富黎县城热得出奇，巷子里卫生状况也令人掩鼻。
兰埠菁必须等到二叔，早就否决了托转留条的选项。
二叔极少交道外界，不乐意别人转交，东西遗失更不妥，免得惹发事端。
人很怪，变化也快。
有电话该有多便捷。可兰埠菁历来疏淡网络，对手机也不亲近，怯与时尚格格不入，也顾忌高消费。
迈进昌定大学起，保障基本生活费是首需。
即使谈恋爱也不煲电话粥，在宿舍接听段均益电话还嫌多。
社交形态也怪，变化更快。
互联网兴起，大小不一的网吧如雨后春笋，人满为患，逐个挨着的小格子，沙丁鱼一样排排摆，小年轻乐此不疲。
街头手机店林立，“大哥大”窑砖从当初江湖神话，变成如今过气笑柄，过半同学用上了五花八门的手机。
兰埠菁在校生活与二叔病患生涯类同，惯于节省，温饱即安。
在学生食堂没买过高于3块钱的荤菜，也不爱吃饱，最怕肚子胀。
二叔单位只发一份歇岗工资，亲人略微接济周转。
租房与吃药，闷着算开支，还想积点钱，有朝一日在县城有套小房子。
终于看到二叔了。
从居民楼那头的巷子来，拎着一个塑料袋，空无一物，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敞口晃荡。
兰埠菁连忙从楼上打招呼。
二叔抬头看了看，没应声，停住步子低头杵在那。
兰埠菁嘴里是压缩版的腹稿：“家里带了东西来，我要去开学，先来一趟。”
二叔再抬头，嘴角动一下，欲言又止。
往前走两步又停下，有没有带字典来？
兰埠菁懵了。
“东西都在袋子里，我还没看的。”弯腰准备解袋子。
那你先莫看，袋子我来翻。
二叔这才挪步上楼，歪头抬脚，踱着慢镜头。
面无表情的二叔未开房门，先指行李，大抵是问哪一个袋子。
兰埠菁赶紧拎袋子递过去。
二叔蹲到一旁背着，自顾自地翻找起来。
二叔与人说话慢一拍，甚至慢几拍，轻易不露笑，笑也不露齿，更不可能哈哈笑。
偶尔见过二叔笑脸，笑得不自然，笑意收得特别快。
这属于笑肌僵硬，独居以及长期服药的原因。
有问才有答的叮嘱抛至脑后，兰埠菁主动搭话。
得知上次帮着搬家时，刘招娣扔掉一本残页发霉的小字典，后来二叔在浩阳乡下见过一本窑砖厚的《成语字典》，托信要带来。
二叔还真从袋子翻出《成语字典》，紧一阵慢一阵地翻页。
兰埠菁稍感宽心。“今天出门是散步还是买菜？”
找字典。
上哪找？
巷子里的垃圾堆。
二叔一直翻字典，没有开门的意思。
过中午了，兰埠菁临走递上200元。
“我要赶到铜峰火车站买票，空手来一趟，自己去买点起口味的。”
二叔仍然木讷，愣在那。
兰埠菁对折钞票，往二叔手里塞。
二叔的手僵着，嘴巴紧锁，面盘子羞涩。
在楼下再朝二叔挥手，向巷子外走，空气里泛散酸味。
离家出门前，兰立山嘱咐兰埠菁过县城看一趟兰立辉，并递上一包新搭旧的衣服，说是昨天洗干净了的，毛毛亮才收，塑料袋子里的干豆角也是才起的坛子，你二叔还租住在老地方，问起什么一问一答就行了。
刘招娣撤柴起锅，把炉灶旁争食的阿黄踢得嗷嗷叫，再将兰埠菁拉到门里边叮嘱，进门要先观场，你二叔早上比晚上躁，不要敞起嘴巴扯闲的，有问才有答。
兰埠菁点头不语，耷拉盯着各色行李开始归堆。
兰立山顺手把半截带毛的猪皮扔向被踢得半瘸的阿黄，然后推门进灶角找打包的麻绳子，结果门板撞到刘招娣被喝斥一通，不由得忿恼，屋里的至亲不要怕，你二叔如今按时开药吃药，保本稳得住。
有小桥流水，不一定有好人家。
父母去世早，兰立山为兰立辉寻医问药，希望点燃又熄灭，再点又再熄。
一轮轮病情反复，常有失望，不甘绝望。
兰立山还有妹妹兰立珍，早年外出打工，现在昌定新城的郊外市场摆地摊，售卖竹制品。
家里豁口多，兰立辉患病，兰埠菁上大学，兰埠丰读高中，兰立山跟前不啻排着一坎又一坎。
刘招娣发奋持家，勉力应付折腾。按刘招娣的话，起床穿鞋子就是搓衣板铺路。
家穷懂事早，兰埠菁与兰埠丰唯有读书求出路。
兰埠菁花3块钱坐一段出租三轮车，在垃圾站附近下车，再进旁边小巷子，拐向右边当头的居民楼。
一幢老式的四层筒子楼，四周没围墙，虽然通达，但地处巷尾，来往人少。
底层老住户，楼上出租户，西墙上裂着竹篙长的缝。
一古脑放下行李，兰埠菁些微紧张喘气，立在楼梯口打量周遭。
大半年没来过，生疏显怪，毕竟对二叔既痛且怜，亦亲也惧。
深吸气，开始敲四层东头那一扇裂着缝的房门。“二叔在不在？我是腊妹子。”
房里没动静。
“二叔！腊妹子来送东西的。”再敲仍没反应。
兰立辉历来只租一间房，开支简省，不扔旧东西，空药瓶子和纸盒子都留着。
平时窝在屋里多，早饭以后要吃药，防止情绪过头，晚上睡前再吃一轮，起镇静作用。
上午已近10点钟，看来今天不巧出门了。
地上行李负荷可不轻，山楂片层叠，压实打秤。
兰埠菁懒得费劲，筒子楼原地等候。
中午时分，站得疲乏，坐上行李不踏实，怕压粘了山货，不时换脚撑力。
居民楼鲜有走动，更不见二叔身影。
兰埠菁肚子作痛，连带几分饿，清早起床就小腹难受，自忖例假将至。
每次例假必受折腾，底盘都痛晕，不规律也不清爽。
少时护理稀里糊涂捱得过，如今细节囧状伤大雅，磨得下一世想当男人。
临行早餐是炒饭，刘招娣盯促多扒拉几口，尝一丁点咸蛋黄。
中途把兰埠菁拽到煮酸枣子出酒的杂屋，叮嘱那腿根子隐痛可能是囊肿发炎，看起来前两天煎的两剂中药还见效，那药单子留在家里，如果有反复，就再开两剂给你寄过去，实在病不断根，开学就到昌定大医院去看专科，要花钱的也挡不住。
富黎县城热得出奇，巷子里卫生状况也令人掩鼻。
兰埠菁必须等到二叔，早就否决了托转留条的选项。
二叔极少交道外界，不乐意别人转交，东西遗失更不妥，免得惹发事端。
人很怪，变化也快。
有电话该有多便捷。可兰埠菁历来疏淡网络，对手机也不亲近，怯与时尚格格不入，也顾忌高消费。
迈进昌定大学起，保障基本生活费是首需。
即使谈恋爱也不煲电话粥，在宿舍接听段均益电话还嫌多。
社交形态也怪，变化更快。
互联网兴起，大小不一的网吧如雨后春笋，人满为患，逐个挨着的小格子，沙丁鱼一样排排摆，小年轻乐此不疲。
街头手机店林立，“大哥大”窑砖从当初江湖神话，变成如今过气笑柄，过半同学用上了五花八门的手机。
兰埠菁在校生活与二叔病患生涯类同，惯于节省，温饱即安。
在学生食堂没买过高于3块钱的荤菜，也不爱吃饱，最怕肚子胀。
二叔单位只发一份歇岗工资，亲人略微接济周转。
租房与吃药，闷着算开支，还想积点钱，有朝一日在县城有套小房子。
终于看到二叔了。
从居民楼那头的巷子来，拎着一个塑料袋，空无一物，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敞口晃荡。
兰埠菁连忙从楼上打招呼。
二叔抬头看了看，没应声，停住步子低头杵在那。
兰埠菁嘴里是压缩版的腹稿：“家里带了东西来，我要去开学，先来一趟。”
二叔再抬头，嘴角动一下，欲言又止。
往前走两步又停下，有没有带字典来？
兰埠菁懵了。
“东西都在袋子里，我还没看的。”弯腰准备解袋子。
那你先莫看，袋子我来翻。
二叔这才挪步上楼，歪头抬脚，踱着慢镜头。
面无表情的二叔未开房门，先指行李，大抵是问哪一个袋子。
兰埠菁赶紧拎袋子递过去。
二叔蹲到一旁背着，自顾自地翻找起来。
二叔与人说话慢一拍，甚至慢几拍，轻易不露笑，笑也不露齿，更不可能哈哈笑。
偶尔见过二叔笑脸，笑得不自然，笑意收得特别快。
这属于笑肌僵硬，独居以及长期服药的原因。
有问才有答的叮嘱抛至脑后，兰埠菁主动搭话。
得知上次帮着搬家时，刘招娣扔掉一本残页发霉的小字典，后来二叔在浩阳乡下见过一本窑砖厚的《成语字典》，托信要带来。
二叔还真从袋子翻出《成语字典》，紧一阵慢一阵地翻页。
兰埠菁稍感宽心。“今天出门是散步还是买菜？”
找字典。
上哪找？
巷子里的垃圾堆。
二叔一直翻字典，没有开门的意思。
过中午了，兰埠菁临走递上200元。
“我要赶到铜峰火车站买票，空手来一趟，自己去买点起口味的。”
二叔仍然木讷，愣在那。
兰埠菁对折钞票，往二叔手里塞。
二叔的手僵着，嘴巴紧锁，面盘子羞涩。
在楼下再朝二叔挥手，向巷子外走，空气里泛散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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