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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学宫

    由于性情使然,岑静昭说话习惯旁指曲谕,总是给彼此留有余地。她的一番话似是而非,但在场的人却都立刻明白过来了。

    沈未坚开口时,就没有她那么委婉了。

    “没错!李尚书莫不是看中了我卓远侯府在寒门世子间的声望,想要借着卓远侯府的名声为自己的官生做弥补?李尚书,同僚一场,你说,沈某必然会借,但用这种下作手段就太不光明了!”

    去年冬天,徐十五当众殴打了口出狂言的贾书生,之后被笞刑罚俸,但那件事并未了结。

    礼部因擢选不力而全部被罚俸三月,而后皇帝又因事关元懿皇后贤名,而命大理寺彻查贾书生的身份,与考官的利益关系。

    一查才知,贾书生的本家原是西疆富户,当年为了躲避战乱而带着万贯家财来到仕焦。

    仕焦居大不易,商户身份处处被掣肘,于是贾书生的父亲几乎散尽家财才买通了礼部相关大人,为儿子买来了一个进士的身份,希望他能走上仕途,改变贾家的前途。

    然而,贾书生却因饮酒而误了大事,毁掉了贾家的家业。

    大理寺按照皇帝指示,将调查的结果公诸于众,一时间舆论哗然。

    对于天下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来说,科举是他们一生中最公平的事了,但没想到却还是有人凌驾在规则之上,将他们的努力踩在脚下。

    学子们群情激愤,皇帝顺势将礼部相关人等都下了狱,李泓商作为尚书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只是多罚了几个月俸禄了事。但他是礼部魁首,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

    如今他在寒门学子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了。更可怕的是,眼看就要准备明年春闱了,他却迟迟未收到任何任命,他开始慌了。

    因此,听儿媳汪艾萍提起自家小妹对卓远侯府沈世子有意,他便想到了这个计策。

    无论世家内部如何腐朽,在外都要伪装成悲天悯人的菩萨样子。这一点卓远侯府一向做得很好,每逢冬日便施粥发衣,还建了几所收容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不仅如此,沈家还资助了许多没钱读书的寒门学子。

    在肃嘉大长公主回宫之后,沈家在这些事上花费了更多银钱,百姓不知沈家这么做是为了侯府和沈太妃的名声,他们只把沈家人当成降世菩萨。

    李泓商正是看中了沈家的名声,才想促成汪沈两家的亲事,虽然不是李家和沈家直接结亲,但儿媳说自家小妹唯唯诺诺、蠢笨无知,最好拿捏,她有办法通过控制小妹而控制沈家。

    皇帝听了许久,已经有些乏了,他看向身侧的大长公主,“这是女眷之间的事,姑母您来定夺吧?”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皇帝,又不经意地看向岑静昭,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事情虽然出在女眷身上,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前朝勾连,还是陛下做主吧!此事虽小,但若不一次处理清楚,只怕将来百家效仿,遗患无穷。”

    汪李两家顿时吓得忘了呼吸,就连此事的苦主沈家都是一震,没想到大长公主竟把此事说得如此严重,沈未坚不禁猜想,大长公主是为了打压沈太妃,而故意大做文章。

    突然,未曾说话的沈璞跪地,抢在皇帝没有定夺之前高声道:“陛下,此事因臣而起,本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臣愿息事宁人!”

    沈璞自然是和父亲想到了一处,如果从重处罚,沈家也不能幸免,只有他作为苦主表示大事化小,事情才能遮掩过去。

    但皇帝还未说话,岑静昭却先开了口,“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若此事囫囵揭过,便是立身不正。若朝臣皆立身不正,则朝局将倾。”

    汪宪在皇帝和大长公主面前做小伏低,可他不会畏惧一个小女子。

    他怒目而视,道:“小小女子竟然也敢妄议朝事!莫不是以为自己做了几日女师,就可以坐而论道,为万世师表了?”

    “我虽是女子,却也读过男子读的书,行过男子行的路,男子可以议论的事,为何女子不可以?”

    岑静昭厉声驳斥汪宪,转而对着皇帝下拜。

    “臣女自幼喜好诗书,常因文字废寝忘食。陛下可知,字圣许叔重为何终其一生编撰《说文解字》一书?”

    皇帝捏了捏眉心,“讲。”

    “秦焚百家之言,之后各家依私心擅译典籍,先圣原意屡遭篡改,致使经文杂行于世。直到东汉许叔重编纂《说文解字》,校注经文,以教世人。故,其言:‘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

    “《说文解字》成书后,文有依、字有据,文化思想得以传承。为人、为臣,皆是如此,只有根本立正,才能行于人世,躬于朝堂。而如今,朝堂之上不乏行差踏错、立身不正之人,长此以往,陛下还觉得这是小事吗?”

    李泓商哼了一声,“纸上谈兵、大言不惭!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岑静昭转过头,对着李泓商粲然一笑,突然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只见少女唇齿开合,动作轻柔得像蝴蝶,其力量却如山呼海啸。

    “李尚书垂坐礼部,对于天下学子的境况最为了解。如今饱学之士只有科举一条路,千军万马行于一路,其中本就有太多的不确定。而且,考官为师,举子为学,历届考官难保没有偏颇,而举子们为了获得更好的成绩,只能将心思用在行卷和钻研考官喜好身上,难以认真为学,天长日久,朝野难有纯臣。”

    这句话说得大胆,但从岑静昭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几分可信,毕竟岑家人向来自诩纯臣,朝堂倾轧从来都与岑家人无关。

    皇帝微微点头,“不愧是岑公之后,连小小女子都知晓该如何做纯臣,必然是自小受岑公耳濡目染,岑公死后仍为国躬耕啊!”

    说着,他看向汪宪,“汪卿,如何教养子女,你差了岑公太多!”

    汪宪惶恐,叩首时厚实的身躯直打晃,“臣知罪!一定见贤思齐,以岑公为榜样。”

    岑静昭在心底冷笑,皇帝真会戳人痛处。

    汪宪和祖父都供职于御史台,但因祖父看透了他汲汲营营,没有风骨,所以从来不肯重用他,以至于汪宪的日子十分难熬。

    直到祖父缠绵病榻,不能理政,他才凭借自己的手腕上位,顶替了祖父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被压抑得久了,据说他一听到祖父的名字,就会暴跳如雷,生怕有人会提起他那段屈辱的过去。

    其实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旧事,许多事都是因为自己太在乎,便觉得别人也同样在乎,殊不知人生苦短,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应对的难关,没有人会真正在意旁人是如何生活的。

    大长公主此刻终于看明白了,今天的矛头在李尚书,岑静昭是要对付礼部,想来又是皇帝的授意。礼部虽然听起来没有兵部和户部那样具有实权,但正如岑静昭说的——立足根本。

    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最根本的,有了可用之人,一切才有可能。

    她鹰隼般的眼睛划过着一长一少、一男一女,想起了近日的传言,都说皇帝对岑三娘子不一般,或许是要迎她入宫,她原本是不相信的,但看着两人配合如此默契,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岑静昭入宫,凭借她的聪慧,成为后宫之主是迟早的事。天下间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拒绝后位的诱惑,她亦希望自己的外孙女富贵无极。

    而且,皇帝和岑静昭都是这世间绝顶聪明的人,如果他们联手,项国的未来不知会是何种盛况。

    可是她知道,岑静昭不会喜欢被束缚在宫城,而且她已有心仪之人,不会委屈自己入宫的。

    那皇帝的心思呢?如果皇帝一定要巧取豪夺,岑静昭未必是他的对手,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大长公主甚至开始埋怨起岑孑石死得太早坏事!如果他再撑个一年半载,岑静昭顺利定亲,她这个老人家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如今外孙女的孝期还有几个月,得尽快安排议亲的事了。

    皇帝感受到了大长公主探究的目光,并不知自己几乎已经成为一个衣冠禽兽,他笑了笑,对岑静昭道:“岑三娘子,那你以为要如何才能有纯臣呢?”

    “不能。”

    岑静昭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众人皆是一惊,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这种真话是不能说的。这样岂不是告诉皇帝,满朝百官都不是全心全意为他效力吗?

    李尚书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实在不知道这岑三娘在发什么疯,她说没有纯臣,不是连瑞国公府世代祖先都骂了个遍吗?

    岑静昭无视众人的目光,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凡事都没有绝对和一定,大长公主殿下曾教过臣女一句话——凡事尽力而为,不可勉强。不能要求所有官员都是纯臣,但只要多一分纯,就少一分蝇营狗苟。为着这一分,也该尽十分的努力。”

    因为岑静昭始终跪着,沈璞站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神采,但只看素白的背影,都让他心驰神往,就连她耳铛晃动的幅度,都好似仙人在拨弄编钟。

    乐曲无声,却已让他迷醉。

    有片刻的工夫,他甚至忘却了现在他和她正是对立的身份。不过他很快便清醒了,眼神冷却的瞬间,他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皇帝没有像大家想象中气愤,反而认真地问:“那你觉得要如何努力?”

    “臣女以为可以效仿稷下学宫。”岑静昭说出来的时候格外流畅,仿佛这个答案已经在她心里设想了无数遍,“科举考的是学问,才学高不一定会处理政务,臣女觉得可以开学宫,专门教育官吏,以保为官纯正。”

    李泓商一听不妙,这是要削弱他礼部的权力,当即反驳。

    “一派胡言!哪有教育官吏的?天下就没有这样的奇闻!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你又把官吏当成什么?他们凭什么被管束教育?简直不知所谓!历朝历代,科举才是正途!”

    “我从未否定过科举,只是选才应不拘一格,如果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难免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百个贾书生,到时候李尚书准备用多少俸禄去弥补呢?”

    皇帝又捏了捏眉心,他的身子其实已经不能支撑他耗费这么多的心神了,只是因为岑静昭今日说的话有理有趣,他忍不住想多听一些,现在已经疲惫到极致了。

    “岑三娘子说的事是大事,今日也议不出什么,明日朝会再同百官商议。”他苍白的指尖指向岑静昭,“你,明日一同前去。”

    饶是岑静昭再淡定,此刻也几乎就要跳起来,她居然能去乾鉴殿议政?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要知道,就连元懿皇后都没有去过乾鉴殿!

    李尚书疾呼近乎失声:“陛下不可啊!”

    皇帝眼锋扫过去,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冷声道:“至于几位的家事,便各自回家解决吧!相信你们自有决断,无需朕和姑母多言。”

    不等众位大臣反驳或告饶,他已经一挥明黄的袖摆,冷淡道:“都退下罢!”

    直到众人离去,他才被岳耀祖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岳耀祖忍不住鼻酸,抽噎道:“陛下这是何必呢?其实您已经为小公子铺好路了,他一定可以一生无虞的,何必再同百官作对呢?”

    “我能保他一声平安,但岑三娘说得对,要保他世世代代都平平安安生活在北疆才行!”

    皇帝缓了口气,眼神没了惯有的冰冷,反而渗出浓浓的眷恋。

    “我知道我的决定会引起风波,甚至会遗患后世,但我是他的父亲,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么一个私愿了。这天下本该是他们母子的,既然他母亲不想要,我只能让他世世代代守在最自在的北疆。”

    “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出自《说文解字》,意为“文字是经艺的基础,也是政治的基础,前人用它将文化传给后人,后人用它认识古代的文化。”

    干部培训班的构想是这本书的根本!终于写到了!(这里培养的不仅是干部,还有其他特工,是整个项国故事一开始设计的雏形,所有故事都是因为这个学宫而发散出来的,所以写到这里比较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