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暮年追思录 » 第十八章 郁郁不得,肝肠寸断

第十八章 郁郁不得,肝肠寸断

    一九六几年的一个冬季,兰突然令人意外地患了精神分裂症。因为不善言辞,更不懂得维系工作间的人情世故,所以她被芙蓉山小学解雇,“校外辅导员”这个职务另被他人所代替;兰整日愁眉苦脸,一面面临着失业的窘迫,一面惴惴不安地忧虑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家人遣返回穷乡僻壤的老家。而更让她揪心的是,她那位几乎守了大半辈子寡的老母亲坚决反对她与我的婚事;作为生性悭吝、一毛不拔的老葛兰台式的母亲,她老人家要把女儿做赌注,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或腰缠万贯的大富翁;如此一来,她老人家就可以坐享清福,安享晚年,不必再为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而殚精竭虑。

    而一向以坏点子多著称的兰的二姐,对禀性顽固执拗的老寡妇母亲不断地推波助澜,助纣为虐;时而对老寡妇出谋划策,对兰的婚事横加干涉。因为二姐嫁给了一军人,而如今已是解放军海军上尉的现役军官,可谓名利双收;因为一个现役上尉军官的薪水在当时是得天独厚,比一个八级工匠的薪水要高出许多。

    二姐很为能嫁给这样一位收入颇丰、且威风凛凛的军人而沾沾自喜,因此,她一厢情愿地希望小妹也能如她一样嫁给一位曾经叱咤疆场、而今已经高官厚禄的军官,或者至少嫁给一位同样收入不菲的大夫;但无论二姐如何巧舌如簧或花言巧语,都打动不了兰的那颗今生非我不嫁的恒心,兰铁了心发誓要嫁给我这个当时身份为干一天活、拿一天工资的“合同工”——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因为兰对老母亲及二姐的劝诫,听而不闻,置之脑后;对老母亲的“敕令”和二姐的规劝一概不理,淡然置之;于是惹恼了这位自私而又心胸偏狭的慈禧太后式的家庭女暴君,于是老太太一声令下,喝令她那虎背熊腰、一身蛮力的黑金刚般的儿子将兰锁在屋里,没有她的吩咐,兰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被锁在屋里的兰,恰如一只被锁在金丝笼里的云雀,她急于自由自在地在碧蓝的凌空展翅翱翔;她无限向往那些与我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回味着我俩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包括我俩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兰不时发出哀哀欲绝的啜泣声,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成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直到有一天,兰的老娘和二姐发现了兰的不正常之处之后,他们才慌了手脚;因为兰在屋里忽而杏眼圆睁,大吵大闹;忽而泪下如雨,嘤嘤而泣;忽而一言不发,低头沉思;忽而微启朱唇,低吟浅唱;弄得潘氏无所措手脚,不知如何办才好。后来还是“二坏”提议将兰送去精神病院,欲请精神科专家医生诊疗一下,诊断一下兰究竟是得了什么魔症。

    经过精神病医院权威大夫的诊断,兰患的是“癔病”,俗称精神分裂症,是长期精神抑郁、压抑和沉闷的结果。自兰患了精神分裂症后,精神极度亢奋,几乎是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两眼发直,目光呆滞;视其老母亲和二姐如同陌路,双眸中充满冷冰冰的敌意;而只有在见到我的时候脸色才会转阴为晴,艳红的双颊上绽出昔日迷人的笑靥。

    我是在兰患病一周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因为自从兰被他的老母亲和二姐关禁闭以来,我的多次上门求见,都被潘氏或二姐婉拒于屋门之外,后来在兰的含泪恳请下,我才得以获准进屋与兰晤面。踏进屋门后,我见兰仰面躺卧在床榻上,形容枯槁,颜色憔悴,一脸的萎靡不振与疲惫不堪;原先容光焕发、红扑扑艳若桃花的双颊深深地陷了进去。

    见到我进来,兰的脸上绽出了多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双目突然变得炯炯有神起来,仿佛在刹那间恢复了她的理性,从混沌的冥想中醒了过来;眸子里闪出一丝如同晚霞般璀璨的光茫;往昔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的兰似乎又回到了我的身旁;我的心在刹那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一种愁绪突然盘根错节地缠绕在我的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还是悲秋?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自有一番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感慨令我唏嘘不已。

    有我伴在她的身旁,此时此刻病榻上的兰似乎又恢复了她那春意盎然的勃勃生机,双颊又显出了惯常迷人的艳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分;弄得我情不自禁地心荡神怡起来,恨不得立马将她拥在怀里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

    为了让兰身心愉悦,我为她绘声绘色地讲述法国作家小仲马引人入胜、脍炙人口的《茶花女》,这样做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个经久不衰充满了浪漫色彩的爱情的千古绝唱让兰听得眉飞色舞,时而泪下如雨。我还为她朗诵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的《致大海》《致娜塔莎》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等享誉海内外的著名抒情诗篇。

    从与病榻中兰的接触中,我得知兰得的是心病,而心病能使世界上任何名医都束手无策;于是我就几乎天天傍晚下班后,晚饭也不顾得在家里吃,便匆匆地徒步跑到兰家里陪她聊天和给他讲故事,或者为她唱歌、朗诵驰世界的诗人所写爱情抒情诗。真正打动人的情感总是朴实无华的,它不出声,不张扬,只是埋在心底的深处。在兰患病的那段时间里,我总是默默地坐在她的床头,将痛苦压在心底,而微笑着与她谈天说地,欲驱走她的病魔和寂寞。

    我知道人生至高无上的幸福,莫过于确信自己被人所爱;于是我就以我整个的身心去真诚地爱她,对她时时处处表现出体贴入微的关爱,让她能在病魔的折磨中,焕发出她生命和青春中的活力,最终达到驱除病痛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