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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我与兰倾心吐腑的对床夜雨一直延续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但似乎还意犹未尽,仿佛仍有千言万语积蓄在我的心头,必得一吐为快;但晚饭的时刻到了,我不愿意在生性悭吝的潘氏老太太这里吃晚饭,于是,我向兰道了晚安,欲起身离去;但兰的双眸里流露出了难舍难分的眷恋的目光,我迟疑着久久不忍离去,我依依不舍地握住了兰的双手。我俩的目光相碰后,融合在一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自那次与病榻上的兰对床夜雨后,我获准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到兰家里与依然缠绵病榻的兰晤面;兰的病情时好时坏,其精神亦是时而激昂亢奋,时而萎靡不振;或郁郁寡欢,啜泣不止;或咄咄书空,满嘴呓语。只有在我陪伴在她身旁的时候,她才会恢复她惯有的常态,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让我继续讲述她百听不厌的《茶花女》。

    古希腊有一位哲人告诉我们;世界上最宽阔的东西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东西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则是人的心灵。在我坐在兰的病榻前伴着她养病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我觉得我的那颗心灵的空间比碧海蓝天都宽阔,都广阔无垠,无边无际。我爱身体健康的兰,我也同样地爱病卧床榻的她;我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身上的美中不足和白璧微瑕。

    谢天谢地,感谢万能的上帝,半年之后,兰终于痊愈了,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脸上又绽出了平素惯有的甜甜的微笑。从病榻上起身来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和煦的阳光下,兰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深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当我看到兰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又一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是何等地欢喜雀跃啊!千言万语,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当兰缠绵病榻,沉疴难起之时,我也曾想携手兰远走他乡,去到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又花光柳影、鸟语溪声的地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种闲愁;我与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心也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载歌载舞,低吟浅唱;我俩规划着我俩幸福的未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梦幻中,我俩手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当身着白色透明婚纱、美若天仙的兰,偎依在我的怀里,听我滔滔不绝的爱的盟誓时,她不禁热泪盈眶;瘦影自怜清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那天我在兰家里待到很晚才走,因为那天碰巧潘氏有事外出,而“二坏”在医院里值中班也不在家,他哥哥每天下班后总是与一帮子拉大车的哥们在外面花天酒地,一醉方休;总是很晚才归家。

    因此那天是我与兰的二人世界。话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天色已晚,缀着满天星斗的夜幕降临;花香满院,花阴满地,夜静月明风细;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当我向兰道了晚安,只身踏入朦胧的夜色,已经是路断人稀的时分;一路上我都在哼唱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我觉得我眼前的世界又是一片光明,花生满路,前程似锦。

    在兰病愈后的那些春天来临的日子里,我经常带她到阳光明媚的近郊去傍花随柳,去体尝大自然的无限情趣。在那些不觉春风换柳条、四野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日,在郊外春风暖暖的吹拂下,无论是我,还是紧偎在我身侧的兰都感受到了春天给人们带来的浓浓的暖意;而一路之上伴着鸟语花香,我俩心揣着对明天美好生活的热望,和对光明未来的热切憧憬;两颗年轻的心儿在同时歌唱。

    不久之后,卷烟厂人事科为父亲办理了退休手续,按道理已经辛苦了大半辈子,一年到头披星戴月,承星履草;摩顶放踵,早出晚归的父亲已经到了可以安享晚年的年龄,但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父亲不得不为了额外赚取区区的几十元“补差”钱,父亲只好不顾年老体衰、多病缠身的躯体,硬挺着在街道服务站“补差”;即继续在受聘单位干活,这样就可以把退休后每月少领到的薪水如数补上;唯其如此,才能维持我们一家老老少少近十口人的温饱。

    于是名义上已经退了休的年事已高的老爹,也只好如退休前一样,老黄牛似的老骥伏枥。老爹从六十岁办理了退休手续那天算起,一直到七十六岁辞世,又心甘情愿地额外服了十六年的“劳役”,在街道服务站小铁工厂的机器轰鸣声中,一生饱经沧桑的父亲汗流浃背地度过了他人生最后的已入桑榆暮景的十余年。

    为了能让兰也有一份能自食其力的工作,父亲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街道服务站的领导对他的这位准儿媳能网开一面,让兰也能进服务站干活,尽管那只是一个集体制的企业,工资低微,福利近乎于无,但有了这份寒酸的工作,便可以从无所事事中挣脱出来。

    尽管在街道服务站干,工资少得可怜,但总可以聊为无米之炊;另外,我与兰的婚事也已经到了提到议事议程上来的紧要关头,从我上高一开始与兰书信往来,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开始,至今已有近十年的漫长历程,这场旷日持久的漫漫爱情长征,已经使我身心疲惫,我急切地盼望能有一个我可以与兰独处的安乐窝,哪怕是蜗角蚊睫之地,只要是我俩可以在那儿卿卿我我、相怜相惜的二人世界。

    在老爹不顾颜面、低三下四的百般恳求下,于我和兰商定的婚期半年前,兰最终如愿以偿地进了华阳路街道服务站缝纫车间,成了一名整日与缝纫机与劳保福利用品打交道的缝纫工;一天到黑与一帮子胸无点墨的街道家庭妇女为伍。兰这个昔日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原先梦幻前程一片锦绣的小家碧玉,如今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名浑浑噩噩、把一切憧憬与理想都抛到九天云外的麻木不仁的缝纫工,这真是造化弄人,让人啼笑皆非。

    然而,兰还是忍气吞声地接受了命运之神对她的不公,命运之神没有将其一举驱赶到穷乡僻壤的农村老家,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是命运的宠儿。对兰而言,就凭她没有被屈辱地赶往已是残垣断壁的原籍旧居,更没有持钵乞讨,流落街头;这已经是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

    而更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爱神最终还是把她这个多情善感又有些优柔寡断的可怜的小女子托付给了她以整个身心挚爱着的人。尽管,近十年的风风雨雨,让这个身上多少带有些宿命色彩的红颜薄命、命运多舛的小女子遭受了难以言说的苦楚和爱别离苦;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了我对她始终不渝的爱,还能有什么她所不能面对的呢?她可以为我任劳任怨,为我含辛茹苦,正如我会对她任劳任怨、含辛茹苦一样。

    当兰迈着款款的碎步,迈进了华阳路街道服务站缝纫组的大门时,满屋子的妇女都齐刷刷地从缝纫机上抬起头来,对兰投来惊异的目光;这不啻是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诸多很少见过世面的社会下层劳动妇女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兰凝视,她们的目光里有惊异,也有艳羡;她们怀疑眼前的这位粉妆玉琢、丰肌弱骨的年轻女子是上帝指派从天上的贝阙珠宫或琼楼玉宇下凡到尘世来的月里姮娥,或是降临到人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但现实总归是现实,梦幻是丰满而绚丽多彩、五彩缤纷的,而现实却是骨感而瘦骨嶙峋的。从兰踏入街道服务站缝纫组的第一天开始,兰就似乎从不食人间烟火、蛾眉曼睩的天上仙姑堕入滚滚红尘,变成了与其它家庭妇女毫无二致的身着布裙荆钗、整日挥汗如雨的劳动妇女,成了这些人微言轻的下层劳动妇女中的一员,与她们一起在缝纫机日夜不停、恼人的嘀嗒转动声中虚度着她那屈指可数的有限青春,在任岁月蹉跎的同时耗尽了她的梦幻与憧憬。

    眼看着我与兰及两家家长商定的婚期,一天天的临近了,许多亟待解决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譬如我与兰结婚后的新居问题,不言而喻,我与兰结婚后总得有个避风遮雨的栖身之所,而这个令人束手无策的问题已经弄得我及我的父母双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投无路、焦头烂额了。

    在那个寸土寸金、住房紧张的年代,想租廉价的结婚新房,谈何容易,不亚于痴人说梦。所以无论老爹如何地疲于奔命,如何地摩顶放踵,一日数次频繁地跑有关单位;晚上趁着朦胧的夜色,手着提着大包小包,拎着各种琳琅满目的礼品,作贼似地敲响了实权在握的科长的屋门,但当父亲说明来意,却一次又一地遭到那位势利眼科长的白眼,他脸上呈现出来的那种不屑一顾的冷漠,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骄纵,令已年届古稀的老父亲汗颜无地,最后只好一无所获地怏怏而归;一次次地遭受令人沮丧的闭门羹令父亲心灰意冷。

    夜晚,两鬓如霜的父亲和苍颜灰发的母亲在床上转辗反侧,捣枕捶床,久久不能入寐;儿子的婚事对二老来说是件大事,他们不能眼瞅着他们所钟爱的三儿子和儿媳在新婚之夜幕天席地,露宿街头。然而,二老也只能徒唤奈何地唉声叹气,难道世界如此之大,就没有儿子与儿媳聊以栖身的一席之地?

    我家的两间居室加上中间的灶间充其量也就不足二十几平方米,原先十口人济济一堂,蜗居斗室,男女老少都挤住在这两间毫无旋身之地的斗室里;其拥挤不堪的个中滋味只有老爹老娘和我们兄弟姊妹冷暖自知。

    自姐姐于摽梅之年嫁给了一位在海关服役的边防现役军人撤身搬出去之后,小妹商校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单县;紧接着随后姑姑又在老家高密因病辞世。家里突然一下子少了三口人,我家的居室才显得稍微宽裕了一点。

    然而,随着大哥燕尔新婚的到来,一直由我与众位兄弟居住的西厢房理所当然地成了大哥和我们新嫂子的洞房,万般无奈之下,除了年龄尚小的五弟搬到了父母的寝室东厢房之外,我与二哥及四弟都被哭天抹泪、两眼含悲的老父老母从嗷嗷待哺的幼儿时起就一直歌于斯、哭于斯的故居里动员了出来,二老让我们“自谋出路”,想办法找到一处晚上能借宿栖身的住处。

    对我来说,晚上找一个睡觉的的地方,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因为与我相知的朋友颇多;很快地,我就在一位在登州路有别墅的家道小康的名叫卢鸿英的朋友家里找到了临时的栖身之所。

    结婚前的半年中,一到夜晚我就一路直奔登州路卢家鲜花馥郁中的幽雅宁静的别墅,四弟也很快就住进了厂里的单身集体宿舍;至于二哥,这个已经金盆洗手的二混子,一天到晚混迹于自由市场、茶肆酒楼贩卖古董文物,粜风卖雨,架慌凿空;与各色人等的风流女郎厮混,不愁找不到眠花宿柳的醉生梦死之地。

    在兰进了华阳路街道服务站缝纫组半年之后,我俩终于牵着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兰费了数不清的唇舌说服了她老娘同意我俩婚后暂住在她们刘家一间多年废弃不用的由朽木和黄泥沙子混合搭成的“偏厦子”——实则一间类似草棚子的偏房里。

    我的那位生性悭吝无比的“铁算盘”准丈母娘,在经过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殚精竭虑地考虑再三之后,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跺了跺脚,最后横下一条心,决定把那间白天进太阳、晚上进月亮的已尘封多年的偏厦子老屋馈赠给她的亲生女儿和她那一直都不称心如意的我—她的准女婿,作为我们的新婚礼物。

    在公元一九六八年的春秋交接的季节,我与兰终于迎来了我俩爱情的春天,历尽了无数个危岩险滩,经受了数不清冰霜雨雪;我俩最后红绳系足,终成百年之好。我和兰的婚礼是在公元一九六八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举行的,结婚那一天,一大早我用向朋友处借来的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地驱车赶到兰家;将兰抱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一路哼唱着轻松愉快的《结婚进行曲》,将兰载到了孟庄路二十三号大杂院。

    那天上门来参加我与兰婚礼的亲朋好友,可谓肩背相望,络绎不绝;人才荟萃,高朋满座;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与兰的那场婚礼距今已有近几十余年,但那些亲临婚宴现场的至爱亲朋们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历历在目,不时在我的眼前浮动;他们不时发出的欢声笑语仍时时在我的耳畔鸣响。

    他们其中的大多数已经作古,乘黄鹤西去,魂归天国,与我幽明永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有的或已经流落他乡,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而这些故人中的绝大多数现已年届古稀,夕阳西下,不知不觉地渐入桑榆暮景,在这个世界上的时日已经来日无多;而每每想至此处,我便老泪纵横,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