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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妙笔生花,时来运转

    在我与兰结婚,直至她临盆产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宝宝后的大约一年多的时间里,是我生命中最和平温馨与快乐无涯的一年,生活虽然清苦,每日粗衣粝食,餐餐清汤寡水;但新婚燕尔的我俩沐浴在爱河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胶似膝,如鱼得水。

    常常在暮春三月雨天的夜晚,在草草地结束了简单的晚餐之后,我与兰在床上相互依偎着,聆听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声和雨打芭蕉的滴嗒声。在这暮春时节,透过窗棂观赏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的情景;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又很有些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的情致。

    我们渐渐忘了,我们幸福不是因为我们得到了我们没有得到的东西,而是因为我们认识和欣赏我们已有的东西。而我一直觉得我拥有了她就犹如拥抱了太阳,而没有太阳,纵使有别的星辰,也还是黑夜。在我的眼这中她就是我一刻都离不开的爱神维纳斯。

    生活就是艺术,你把自己谱成乐曲,你的光阴就是十四行诗;生活又正如一阙交响乐,生活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几重唱的结合。而我们只要忍受现在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为过去和未来担忧,因为过去已不存在,而未来还没到来。

    真正的爱情是在雾蒙蒙的、清幽的理性和非理性的田间小径上进行的浪漫主义神话般的漫游。世界在踌躇之心的琴弦上跑过去,奏出忧郁的乐声。而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上,有些人的生命像沉醉的湖,有些像白云飘荡一望无际的天空,有些像丰腴富饶的平原,有些像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峰峦。

    “外纺进出口公司”驻台东青岛印染厂仓库组的原仓库主任,因与一名年轻的仓库女工勾搭乱搞男女关系被撤职查办,于是,台东仓库组走马上任了一位新的姓李的仓库主任。李主任也是从农村提拔上来的文化程度不高的干部,此人四十多岁,朗眉疏目,衣着整洁;平易近人,待人和气,身上颇有些谦谦君子之风,因此很得仓库工人们的爱戴。

    不久之后,李主任便发现了我身上与众不同的独到之处,觉得我身上很有些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高孤僻的脾性,且又有些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感慨,对命运的不公颇多愤愤不平之感。因为我曾多次给作恶多端的前台东仓库主任写过妙语连珠的文章,冷嘲热讽地把这位衣冠沐猴般的贪官揭发得体无完肤,淋漓尽致。

    另外,我曾为大老粗出身的前海军老干部写过材料的缘故,我的文学才华和笔底生花的文字功夫已在公司崭露头角,而我因自学成才,精通英语和俄语的底蕴也使我在公司声名鹊起;于是,李主任慧眼识珠,一心想把我这个一直被埋没在社会底层的人才提拔上来,迁莺出谷。

    果然,不久之后,我就被李主任任命为台东仓库组下属的“青岛第一棉纺织厂”的驻厂出口代表——“外纺”公司驻厂的副“临时代办”,协助我的顶头上司金其坤工作,一起操办“外纺”公司在该厂的出口事宜。从此后,我脱离了在青岛印染厂的“苦力”生涯,以“副驻厂大员”的头衔登场,并以驻厂“副临时代办”的身份招摇过市,过起了傲然不可一世的神仙般的逍遥生涯。

    自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仓库保管员老金麾下的“副临时代办”之后,上班后我就不必再身着一身叫花子般破衣烂衫的工作服,在仓库里出大力、流大汗,而是周身上下一袭令人刮目相看的笔挺的直领学生服套装;看上去俨然一位丰标不凡、养尊处优、身居科室的管理岗。

    在我的同事中,大概我的顶头上司金其坤是我平生所认识的同事中最吝啬、最小气,又是最谨小慎微的家伙之一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就是刚过不惑之年,尽管至多不过四十几岁的人,但一张老榆树皮似的皮肤粗糙的长脸上,被无情的岁月刀砍斧凿般横七竖八雕刻上了诏示着岁月沧桑、陵谷变迁在他脸上留下的印痕。

    我的顶头上司金其坤是公司里公认的吝啬鬼阿巴公,其悭吝程度可以与我那位同院而居的精明到汤水不漏的铁笊篱丈母娘相媲美;大可在她的屁股后面望其项背。

    我的上司金其绅是公司留下来聘用的旧商号受雇人员,因为他干事以精明强干、不徇私情而著称,而且还以两袖清风,从不徇私舞弊而扬名于公司内外。但因公司发生了一起安全事故,使得他遭受到了不公正对待,但从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彻底地改了头、换了面。比如,一向被公司领导冠以爱库为家“金牌保管员”桂冠的老金对待在他手下干活的工人,一如高玉宝以惯会模仿半夜鸡叫而著称于世的“周剥皮”;这个贪心不足的土财主为了让长工们起五更、爬半夜地为他下地干活,便下了苦功,拼上老命地夏练三伏,冬练数九;一门心思的勤学苦练,不遗余力地学鸡鸣狗叫;直到能在月朦胧的夜半时分把公鸡的打鸣声模仿得炉火纯青,惟妙惟肖。

    老金为了讨得旧时老板欢心,玩弄愚钝、憨直的工人们于股掌之上,无所不用其极,糊弄工人多干活,从而他也可以在老板那里获取运筹帷幄、领导有术的美名,借此名利双收。于是这位诡计多端、多年来混迹江湖、一直摸爬滚打一路混了过来的油光水滑的老油条,在对付工人方面有使不完的绝招;老金的许多独出心裁的绝妙招数与“周剥皮”半夜鸡叫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金之所以没日没夜地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地想出玩弄工人的诸多花样百出的鬼点子,其宗旨只有一个,而且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能够一步登上可以升官发财的台阶;有朝一日美梦成真,祖坟上冒青烟,加官进爵也不是没有可能;一向自诩料事如神的老金心里充满独擅其美的信心。但共产党解放老百姓后,终于对其错误进行批评,老金的恶性被揭发,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哪怕他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弯腰撅臀,老泪纵横,哭得气咽声丝,昏天黑地地狡辩,而大家就是不买他的账。

    最后,因为他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同时也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便对他网开一面,让他通过工作奉献补偿自己的错误。

    老金生来就是个爱财如命的吝啬鬼,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老金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个中世纪古老欧洲街头上随处可见的鹑衣百结、挨门托钵乞讨的苦行僧,或者中华大地遥远的宋元时代寺庙里终年伴着黄卷青灯、吃斋念佛的老和尚。

    虽然,在名义上,他的真实身份是个国营单位吃皇粮的管理人员,但从他的衣着打扮,衣食住行,甚至一举一动上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科室文员的儒雅,及科室干部所特有的白领气息;而时时处处都显得那么粗俗、鄙陋,一副愚钝十足的村野匹夫嘴脸,一个当今世界栩栩如生的十九世纪古老中华大地晚年中举后发了疯的老秀才范进那屠夫老丈人的形象。

    中午就餐时间,大家凑在一起吃午饭时,我从来没有见老金吃过一顿像模像样的午餐,几乎顿顿午餐从来都是清一色的地瓜干小葱蘸大酱,或玉米面窝窝头就糠萝卜咸菜。

    每到节庆日,如农历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或八月十五十五的中秋节,如果单位不放假,大多数仓库工人都会在吃午餐的时候改善一下生活,从家里用饭盒带来一些平日舍不得吃的美味佳肴,如白面馒头夹火腿香肠,纯肉丸馅的饺子,芳香四溢的金黄色的炒鸡蛋等,不胜枚举。

    但老金的午餐仍一如既往,乃仍是雷打不动的萝卜大葱,加上搀了野菜的玉米面窝窝头,还有吃起来味同嚼蜡、令人倒胃的地瓜干;但老刘吃起这些东西来时仍津津有味,如同在咀嚼不同寻常的佳馔美味,照常依然故我地狼吞虎咽,大吃特嚼;以至于吃得满头满脸大汗淋漓,汗流浃背。

    不过,老金也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一面,比如他偶尔在酒馆里倚翠偎红,一掷千金;在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之中醉生梦死,体现人生的价值。

    老金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形单影只地踽踽独行在秋风萧瑟、落英缤纷的街头,于黄昏西风落叶之际,小园独饮,对影长愁;满怀忧绪,东城闲步;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晚风斜阳相随,但觉秋凉如水;古今如梦,何曾梦醒?但有风僝雨僽、旧怨新愁笼上心头;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倚遍阑干,汲汲顾影无情绪;怏怏归去。

    其实我与老金只仅仅在一起工作了不到半年,后来由于老金酒瘾越来越大,癫狂异常的一天天的愈加不正常下去,经常在“外纺”驻国棉一厂办公点旁若无人地手无足蹈起来,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涕泗横流,加上满嘴令人啼笑皆非又莫名其妙的呓语般的胡说八道,极大的影响了外贸纺织品进出口公司在国棉一厂的进出口业务;最后公司上层领导见老金已是朽木不可雕也的废物一块,便责令人事科长温大头几次三番把已经傻头傻脑的老金唤去劝其内退;此时的老金已经弱智到无法判断事情真伪的程度,因此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后来还是他的独生女替父亲顺从了公司让其提前内退的责令。

    从此后,老金这个曾经在外贸进出口公司尽职尽责地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的老黄牛终于卸下了曾经被牢牢套在脖子上的轭挽,无职一身轻地解甲归田,回家颐养天年去了;再无早出晚归之辛苦,也无风里雨里之酸悲。

    尽管,我与老金这个有些怪癖的曾经的“顶头上司”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那种数十年如一日的安贫乐道的苦行憎精神,以及那种坚苦卓绝的一毛不拔的阿巴公德行,尽管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但我不能不承认,我对这位老先生老骥伏枥、含悲忍泪的一生也还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肃然起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