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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为人父,生活艰辛

    公元一九六九年初春,我与兰的的第一个女儿降生到了人间,随着女儿的第一声啼哭,我在初为人父的喜悦的同时,隐隐感到了肩上重担的沉重。在庆幸女儿诞生之余,又有丝丝难以言说的苦涩笼压在我的心头;让我不时感到人生之路的崎岖不平,与生活酸甜苦辣的艰辛。

    多年来,雷打不变的只涨物价不长工资的现实常常令我感到身心交瘁,望着日夜操劳而日渐憔悴的妻子,我惟有仰天长叹,徒唤奈何而已;不知我与兰的这种牛衣对泣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在难以入眠的漫漫长夜中,我经常默默地地凝视着女儿灯下那张小天使般红扑扑的小脸,在睡梦中双颊上绽出的甜蜜的笑靥,使我仿佛又找回了生命的春天。

    我多年来每月三十八块零五毛钱的工资,再加上兰在街道服务站缝纫组每月辛苦挣来的二十五块钱,两人加起来也不足六十四元钱的工资,便是我一家三口人全部赖以生存的活命钱。而在物价昂贵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想用区区的六十几块钱养活三口人,其中还包括嗷嗷待哺的婴儿,谈何容易!

    光是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够你伤透脑筋的了,何况你还要为操持女儿每天的奶粉和其它营养品而殚精竭虑,劳心费神。由于兰的母乳不足,而用来代之的奶粉又因为囊中羞涩而不敢问津,只好眼巴巴地瞅着食品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婴儿营养食品望而却步。

    但令我最伤脑筋的还是我们的住房问题,我与兰刚一结婚时,暂时住进了兰的母亲潘氏慷慨施与我们的一间原用来堆放杂物的进风漏雨的偏厦子般的茅草屋作为我和兰的新房。但住进去之后,我俩才体会出这间所谓的“新房”是多么折磨人,又是多么令人断肠!

    这间多年失修的偏厦子茅草房百孔千疮,一年到头漏雨透风,这里且不说一到赤日炎炎的夏季,当头的烈日把这间只有立锥之地的斗室晒得如同蒸笼一样,也不说一到雪花飘飞的严冬,无孔不入的寒风呼啸着透过墙壁上的缝隙钻进来,单是连阴雨的黄梅季节就够你焦头烂额的了;连续不断的霉雨天气,会使这间斗室满地泥泞,一片狼藉,几无立足之地。

    每当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时节,都都会想到那位千年前忧国忧民的诗人杜甫,至今读起他的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千古绝唱我都会唏嘘不已。

    当我于夜半时分发现纷纷而下的鹅毛大雪透过屋顶上的漏洞落到我心爱的宝宝脸上的时候,当我发现宝宝圆圆的小脸被严寒冻得青紫,从梦魇中醒来而嚎啕大哭的时候,我的心在刹那间会感到何等的悲哀啊!

    贫贱夫妻百事哀,多年来我与兰一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经济拮据的窘迫,生活的举步维艰,经常使情深似海的我俩为了些许柴米油盐的家庭琐事而吵得不可开交,为经济问题而夫妻反目。

    生活的重担把人压得变了形,一向温柔似水、小鸟依人的兰,有时也会因入不敷出而且日渐窘迫的家庭经济愁眉不展,为无米下炊和无处借贷而落泪;眼看着饥肠辘辘、嗷嗷待哺的女儿而无计可施时,在伤心难过之余,也会把心中的无名火发泄到我身上,望着我这个只知唉声叹气的丈夫凤眼圆睁,柳眉倒竖,河东狮吼起来。

    转眼之间,我的大女儿雨已经两岁了,长得小天使般的可爱,眉眼之间有很多与我相似之处,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上总是饱绽着春意盎然的微笑;两只晶莹的闪烁着生命活力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恰似夜空中的繁星。

    虽然,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十分清苦,从来就没有多余的钱买漂亮衣服给她穿,一年到头总是身着一件色彩单调、而且已经洗得发了白的粗布童装,但看上去又总是那么清爽、利落,清水出芙蓉般的清纯。在女儿身上我仿佛窥见了二十多年前兰的影子:同样的打扮,同样的装饰,同样的褪了色的粗布衣裳,脑后同样的两条扎着红头绳的摆来摆去的小辫子。

    女儿的降临,给我和兰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情趣和无尽的欢声笑语,恰似春天和煦的暖风,又如浸润心田的雨露。女儿是我和兰之间欢乐的钮带,当我把有着红苹果般双颊的女儿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是多么地骄傲与自豪!在我的眼中女儿是我的安琪儿,我的小天使;女儿总能在我们一家划粥割齑的清贫中让我们以乐慆忧。

    韶光荏苒,到公元一九七一年仲夏,我们的第二个女儿也诞生了,我给她取名叫露,露的降生给我的这个四口之家,带来了更多的欢声笑语;但与此同时,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经济负担。面对这一双年龄幼小、整日饥肠辘辘辘、嗷嗷待哺的女儿,我莫可奈何,惟仰天太息,叹贫困相兼,与妻子牛衣对泣。

    我的薪水,还是那十年如一日的三十八块零五毛钱,而当时,街道服务站自行规定妇,女生孩子期间不上班是不发工资的。因为在兰生产及在家坐月子的大约半年时间里,为了给新生婴儿喂奶和看护婴儿的成长,兰向街道服务站的领导请了半年的事假,因此这半年来兰的工资就被厂方全部扣掉了,于是我一家四口人的生活重担就全都压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一家四口人的吃穿住行就只能全靠我一个人的那区区的三十八块五毛钱维系着。

    日子一天天地更加水深火热,举步维艰;令我度日如年的日子终于随着次女的诞生降临到我们一家人的头上,我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除了每天一家四口人吃穿住行的日常开支,柴米油盐及必须缴纳的水电费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因此,我经常不名一文,囊空如洗。

    烟瘾极大的我,甚至连最便宜的劣等《栈桥牌》香烟都买不起,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已: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徒有七尺之躯,但却不能予家人以起码的温饱,如此觍然人世地活着,苟且偷生于家人的啼饥号寒之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牛衣对泣的贫困日子,这种粒米束薪的艰难生活还要持续多久;但与此同时,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依然相这样的牛衣岁月终有一天会过去;我深信俄国大诗人普希金所说的:“痛苦一定会逝去,而那过去了的必将成为甜蜜的回忆。”

    令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次女露露长得愈来愈可爱,大大的眼睛,深深的眼窝,雪白的肌肤,满头微微卷曲的秀发,简直是兰二十多年前的缩影;她身上天赋的异国情味,和那东跑西颠闲不住的野性,总让我想起在俄罗斯那遥远的地方,在大草原上流浪着的吉普赛女郎。

    大女儿小雨,小小年龄就过早地表现出了她的母性之爱,尽管比妹妹露露仅才大两岁,但却表现出了一个大姐姐对小妹妹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关爱;姐姐的无私表现在方方面面;有了好吃的东西她总是连一口都不舍得吃,总是留给妹妹吃,尽管当妹妹面对久违了的美味而急不可耐地狼吞虎咽的时候,姐姐也会馋得直流口水,因为说到底,她毕竟也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且一天到黑饥肠辘辘;而每当她馋涎欲滴的时候,她总会默默地转过身去,偷偷地吞咽着口水,而绝不会去分享妹妹紧紧攥在手中的美味。

    不到过年过节,在我家是闻不到荤腥味的,每日摆上餐桌的总是千篇一律的清汤寡水,桌面上的那些日复一日不变花样令人倒胃口的大饼子窝窝头是我家的家常便饭,每顿饭用来佐餐的菜肴只有用盐腌过的萝卜咸菜或大葱蘸大酱;这些粗劣的食物对从小就受全家人宠爱的露露来说,是难以下咽并不屑一顾的。

    露露是我们家享受“特供”待遇的小公主,每月凭票供应的鸡蛋猪肉和从粮店按比例购来的大米白面,都成了露露餐桌上她一人独享的“特供品”,而作为姐姐的小雨,心甘情愿地甘当“丑小鸭”,和爸爸妈妈一样吃窝窝头就咸菜,或搀上地瓜干的糙米干饭;对妹妹餐桌上的“珍馐美馔”如面包、鸡蛋或水果罐头之类,从来都是目不斜视,连看都不看一眼。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雨在刚刚满了七、八岁的时候,就天天在放学后手挽着刚刚入小学读书的妹妹到附近的蔬菜店里买菜,或到卖杂品百货的小铺里买油盐酱醋。在过年过节的喜庆的日子里,她总是像“小大人”似的,胳臂上挎着菜篮子到菜店,排两个多小时的长队,购买节假日供应的鸡鸭鱼肉、糕点水果等普通老百姓平素难得享受和品尝的高档食品。

    节假日供应的那点副食品少得可怜,而且品种有限,无非每人每户一斤猪肉、半斤鸡蛋、几根净是淀粉的香肠,另外加上几条说不上什么名堂的已经不新鲜的冻鱼。这些东西,我和兰及小雨都舍不得吃,而全都毫无例外地在节日来临之前,陆陆续续先后进了露露的小肚子,露露一向对好吃的东西都采取“三光”政策:吃光、喝光、占光。

    当旧历年、元宵节、仲秋节等重大节日来临之际,我家里依旧如节前一样空空如也;摆上餐桌的依然是玉米粥就虾酱,最好的也就是大饼子就咸鱼,至多再加上一样凉拌菠菜或韭菜炒鸡蛋;如果恰好兰的心情好的话,还兴许会大发慈悲地给我和两个孩子包上一顿纯肉丸的猪肉馅饺子。

    每到春节除夕那天都会从周围四邻八舍屋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腾空的炊烟,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出阵阵扑鼻的浓香,厨房里油煎炒炸的烹饪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香味扑鼻的鸡鸭鱼肉令人馋涎欲滴。

    天刚擦黑就身着新衣、新帽和新鞋的孩子们手里拿着香烛和鞭炮欢天喜地又蹦又跳,手舞足蹈。当爆竹声四起,五彩缤纷的礼花腾空而起,夜空中焰火飞舞,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情景突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春节的氛围被推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