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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难得道心

    “是丹田坏了,娘再想进一步,也是有心无力,与你不一样。”扶嫣淡淡地说。

    “娘还摔了琴。”游迢说。

    这是极其冒犯的忤逆之言,游迢已做好了挨耳光的准备,然而,程扶嫣却没有她想象中暴跳如雷。

    月光下,她的眼中有一丝脆弱的悲伤。

    游迢瞬间恻然,她跪了下来,“娘,迢儿不该问,迢儿不孝。”

    程扶嫣扶了她起来,“地上凉。”复又说:“‘玉涧’选了你,是你与它的缘分,希望它能长长久久陪着你。”

    游迢不语。她娘的琴名唤“聆泉”,程扶嫣筑基失败后,修为停滞,不得寸进,终生困于炼气圆满,而后嫁与游往之,和游往之在阅溪镇外的云卞山下安了家,从此再不入仙城。

    游迢的外祖父是金丹真人,素有威望,作为独女,程扶嫣冰雪聪明,又美貌过人,因此有扶嫣仙子的美名。

    后来外祖父意外陨落,程扶嫣嫁人,几年后诞下游迢,在家相夫教子。

    程扶嫣突然想起什么,她说:“你还在娘肚子的里时候,娘闲来哼曲,你便在娘肚子中翻动,十分兴奋。娘不唱了,你也静了下来,于音律一道,想来,你的修行自那时起便开始了。”

    她握住游迢的手,“这是你修道的机缘。”

    游迢抬头回望着她,貌美如程扶嫣,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

    游迢默然。夜半浅眠,灵台空明之时,她的脑海中经常会响起各种各样的旋律,手指扣着床沿,无意识地跟着节奏敲打,复又睡去,只是她从未将这些与修道联系起来。

    程扶嫣闭门不出,游往之日日奔忙,如果她努力一些,这一切是否可以不一样呢?

    她眼前猝然闪过一双澄净的眸子,和他竹桌右角鲜红的“甲甲甲甲乙”。

    游迢回握住扶嫣的手,“娘,我会好好练琴的。”

    翌日,游迢早早出了门,驾了灵辙在溪旁等着景裕。

    景裕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以前见了先生都要躲的人,今日竟上赶着去考校?”

    游迢纤手挑起车帘冷笑,“想来昨日没跑尽兴,今日有人还想要追赶一番。”

    景裕立时闭嘴,上了灵辙。

    灵辙启动,游迢促狭道:“芳姨怎么说?”

    “她年纪大了,只捡好听的与她说。”景裕无所谓地说道,“还好昨天你没卖了我,不然今日与你算账!”

    “她一门心思只想让你得道。”游迢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所以我活着,只是为了让她开心。”景裕道。

    “谁不是呢?”游迢低头绞着手指。

    今日游迢果然没再停进昨日的胡同,她换了一个离道院有点远的偏僻角落,四下无人,枯树寂寂。

    游迢扶着枯树下了车,看着那孤零零的枯枝撇嘴,“枯木不逢春,今日的丹学我是要完蛋啦!”

    景裕憋住笑,拉着她的袖角离开。

    不知为何,景裕今日找出了一双布鞋来穿,而游迢也弃了那惯常茜粉色的发绳,此刻低低绾了两个垂髻,余下的乌发披散在身后。

    迎着朝阳,一对少男少女渐渐远去。

    远远看到“雪松斋”的门匾,景裕奇道,“今日竟无人在门口‘问道’。”

    “想来第一科便是经义。”游迢斩钉截铁。

    教习经义的何先生印证了游迢的猜测,他是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进屋后即在榻上盘坐,他眼中时有精光闪过,但多数时候则闭目不语。众人见他来了,修为高的拿出空白玉简,修为低的——比如游迢,乖乖拿出笔墨纸砚。

    何先生耐心,见众人齐备,目光皆注视着他,便缓缓说道:“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以导人;目之精者,可以消泽,而不可以昭誋。在混冥之中,不可谕于人。”言罢,又闭上双眼入定。

    这是《缪称训篇》,此处讲的是心与眼的神妙之处,自有道理不能述于口,自有奥妙不能谕于人。

    游迢想到昨夜程扶嫣握住她的手,说她与音律的机缘,又想到抚琴时澎湃与通达,此时心意相通,沾了沾墨,下笔如有神。

    一张纸不够,又续上一张,笔杆频动,引得何先生都看了几眼。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游迢已写就,何先生抬手一招,那两张宣纸就飘然送了过去,浮在他面前。

    字迹娟隽,言辞侃侃:“体道者,不哀不乐,不喜不怒,其坐无虑,其寝无梦,物来而名,事来而应......”

    何先生叹了一句,“难得道心......”

    众人却没什么反应,游迢一震,竟是......先生传音给我的吗?

    何先生拈须,似有似无地点点头。

    又一盏茶的功夫,用神识刻录玉简的人纷纷睁开双眼,提笔写字的也陆续搁笔,众人多面色憔悴,目光凝滞,看上去竟比昨日的武法考校还疲惫。

    何先生收了所有玉简和纸张离开。

    游迢鸿运当头,向来应付地捉襟见肘的经义竟拿了一次“甲”。

    然而还没从惊喜中回味过来,她就被下一场的丹学泼了一头冷水。

    丹学的陈先生已经拿出了第十七种药材,游迢前面的少年笔出如疾风。

    其他人也在或多或少地辨析药性,调整丹方,“嘶哈嗯哼”一时间沉吟之声不绝。

    游迢看了看自己的纸:“化愈丹。巺风草贰钱,扶归草五钱,配以栎津草籽,炒……磨碎后取一钱......”

    “疾风丹。沄雀尾羽,琅岩尘辅冷凝灵水......”

    陈先生拿出第三十五种药材时,费怡雯信手一招,那味药浮空而来,她取了细细分辨。

    “原来也有你不认得的药啊。”游迢腹诽着,见那第三十五种药似是某种妖兽的血,费怡雯鼻端靠近,嗅了起来,皱了皱眉头。

    游迢洋洋洒洒写了十余种丹方,质不能保,则以量取胜。

    陈先生已冲着她走了过来,游迢一阵心悸,连忙划去了刚写的丹方。

    然而陈先生却在她身前的位置站定,目光正落在她前方少年的纸上。陈先生伸出手指向某处一点:“为何用鲣鱼鳞代替浮影砂呢?”

    “学生以为,以浮影砂成丹虽快,杂质却多,鲣鱼鳞质轻而薄,成丹精纯。”少年的声音有些微弱,但语气却很笃定。

    陈先生点了点头,又看了他其他丹方,说道,“常攸于丹学确有天赋。”

    名唤常攸的少年害羞低头。

    游迢忽然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