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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心念开拓身陷幽囚,第一幕

    希格莱特就像前来视察领土的王一样,高傲而平等地鄙夷在场的所有人。

    她的下巴抬得老高,目光依次扫过斯默克,酒保,眼镜男,最后注视了在左边角落里蜷缩的无名一秒钟,脸上始终保持着轻蔑的微笑。

    “一群废物。”她这样说道。

    斯默克第一个给出反应:“你来这儿干什么?”

    “废话,来酒屋肯定是为了喝酒。”希格莱特白了他一眼,“怎么,贵店要撵走客人吗?”

    “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你,疯女人。”斯默克说道,“我们几个都被你找过麻烦,你居然还好意思找上门来?”

    “你不是酒屋的主人,所以你的任何言论都不算数,笨蛋。”希格莱特大笑着,望着她正对面的酒保,“他们可都是要赶我走哎,酒保,你还不想表态吗?”

    酒保闭着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可是她……!”

    “让她来。”酒保小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希格莱特脸上写满了有恃无恐的得意,大步进来,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斯默克气的身上发抖,却下意识地把椅子往远处靠了靠。希格莱特弯下身,双肘抵着台面,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酒保,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酒保被她看得内心发怵,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

    “贵店居然发生了客人排挤客人的恶性事件,身为主人也难逃干系吧?”她说道,“一旦传出去,酒屋的客流量怕是要受到不小损害咯。”

    “这与你何干?”酒保硬生生地回答,“说你想喝的饮料,我会满足你的需求。其他闲言碎语多说无益。”

    “帐算在这位出言不善的云游客身上,今天我可是要大饱口福了!”

    斯默克几乎要跳起来。希格莱特却没有立刻开口点单,而是回过头,用和平常大相径庭的声音问道:“想喝什么,小妹妹?”

    大家这才注意到希格莱特身后的小小身影,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手上紧紧攥着一支笛子,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在大家的目光下她显得很紧张,听到希格莱特问话,她的回答倒也并不含糊:“有凉凉的饮料嘛?我想喝那个……”

    希格莱特哈哈大笑:“所有冷饮都做一份,辛苦你了,酒保。……所有账单由这位慷慨的叔叔承担。小妹妹,快谢谢斯默克叔叔!”

    “你是认真的吗?”酒保苦笑不得,“所有冷饮都来一份?你最好不要浪费……”

    希格莱特板着脸:“她喝什么,我点什么,你做什么。其他废话多说无益。“

    既然是小女孩的要求,酒保也不好推辞,回头忙碌起来。当着小女孩的面,斯默克的神情也收敛了许多。特别是她颇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斯默克先生,还有酒保先生”更是让他的火气消了大半。

    “你们真的是姐妹吗?从你们身上找不出一点相同的地方。”

    希格莱特冷笑道:“你最好不要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结一秒。”

    “姐姐!”小女孩喊了一声,“别这样了,姐姐。你老是这个态度,整的大家都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再这样下去,就没人愿意搭理我们两个了!”她还给斯默克鞠了一躬,这让斯默克有点受宠若惊。“对不起,斯默克先生。我知道姐姐和你有过不愉快的事,我替她向您道歉。但姐姐确实是我的姐姐,请您不要误会。”

    “好,好……”希格莱特忙不迭地答应,俯下身去摸了摸妹妹的头。小女孩把头歪到一边,赌气似的躲开她的手。希格莱特的手悬在半空,所有人注意到她的窘态。酒保和斯默克忍不住哧哧地笑出声。

    “没想到你也有软肋,希格莱特,我原本以为你早就抛弃人之常情了呢。”

    “嗨!这叫什么——再冷酷的毒蛇,它的七寸也是软的!哈哈哈哈……”

    虽然肆无忌惮地大笑,但酒保看得出来,希格莱特在拼命压抑自己狂躁的心情。如果不是她有这么个妹妹在场,她绝对会当场剐了二人——想到这里,酒保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更加放肆,酒屋里洋溢着快活和胜利的气息。

    各种花式冷饮终于端上台面。酒保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小女孩注意到角落里还在休憩的无名,眨眨眼,端着玻璃盏跑了过去,开口问道:“你要喝吗?”

    无名也不推辞,接过手,轻轻舔舐着边沿,脸上显露出感激的神情。

    希格莱特瞧着她妹妹的一举一动,顺手拨过一个玻璃盏,送到眼镜男面前:“你的。”

    眼镜男惶恐地避开,连推辞也顾不上,径直退到吧台的另一端。希格莱特跟看老鼠一样,回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酒保问:“所以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一句话。”希格莱特缓缓说道,空荡荡的玻璃盏倒映着她的眼睛。

    几个人默不噤声。

    “你们都是废物。”

    “姐姐!”小女孩大声喊叫。

    “为了挖掘所谓的真相,有的人耗尽了心力和气力,有的人选择坐井观天坐享其成,有的人把希望寄托在来路不明的消息上,用谎言和劝慰来麻痹自己。我只是感到好笑,但不得不说,出乎我的意料,你们几乎成功了——最起码你们找到了埋藏秘密的盒子。可是你们还在犹豫,在这里浪费时间,为什么不去果断打开呢?你是在害怕吗,酒保?”

    她凑上去,两张脸的距离仅一寸有余。

    “如果你说的盒子指的是那个少年——请容许我反驳一句,他或许埋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但他并不是一个盒子或者什么物件。他和我们一样,是一个人。只有你不把他当做人看。”酒保反唇相讥。

    “所以你宁愿让这些秘密被掩盖过去,单纯是为了照顾他人的感受么?不,酒保。哈哈哈哈——我直说吧,看见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年,你想到了你自己。你害怕的是当他的内心和过往被曝光的同时,你试图瞒过去的那些记忆也会被公之于众,我说的对吗?”

    “一派胡言!我为什么……我当然……”

    “就算他有什么隐情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也犯不着让你在这里嚼舌根子!”斯默克怒言相向,“有秘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有,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个人隐私,怎么会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扯上关系!”他突然回过头,对酒保大声说道:“卖酒的!这个少年,你到底有没有印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大声告诉她!”

    “没有印象!”酒保的牙齿发软,“关于更早的事我一无所知,但至少现在的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回答你任何问题,绝对不会像那女人说的那样装神弄鬼!”

    “哈!好!非常好!”希格莱特拍掌大笑,“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我都快要被你的坦诚折服了!可惜啊可惜,酒保,现在你不得不去面对你的过去了。连找回以往记忆的决心都没有的话,那又怎么有能力去诚实面对未来呢……”

    希格莱特一把抢过眼镜男怀中的书,摔在吧台上。眼镜男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感到四肢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

    “为什么我说你们都是废物无疑呢……尤其是你,酒保。看看过去的你是怎么做的!那个不断挖掘真相,永远不会逃避的拓荒者,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你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希格莱特大吼一声,“现在,此时此刻,坐在酒屋吧台内侧的你们的这位老朋友,他的真正身份从来不是什么酒保,他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拓荒者!是这本点破万梦的《呓语》的活生生的作者!”

    ……

    “你的证据呢?满嘴疯话,谁敢信你一句?我看你就是专门过来捣乱的,扰乱我们的心情,好去方便你继续你那肮脏的勾当……”斯默克哆哆嗦嗦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他的手用力揉搓,不安的眼神时刻飘向酒保,希望他不要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这个疯女人!

    “这就是你要的证据。”希格莱特面不改色,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是另一位作者在离开万梦之前留下的有关你的内容,第一拓荒者。直到最后一刻,你的旧友仍然牵挂着你的处境,祈祷你能在万梦中受到护佑……看看吧,酒保——啊,轻而易举就舍弃了过去的身份,甚至连一点争取和挣扎的信心都没有,如果第二拓荒者知道你现在的模样,他会怎么想呢?……啊!他没机会知道了!他已经永远离开了万梦,哪怕是你,也早就把他忘记了!”

    “卖酒的!你……别听她的疯话了!你清醒一下!”斯默克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很难想象这个粗糙壮汉会焦急成这个样子。他猛地扑上去,还龇牙咧嘴地想要把希格莱特拱到一边去。女人一个侧身闪开。斯默克一只手抄起书,另一只手捏住酒保的肩膀拼命晃动,想要把酒保的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可无论他怎么使劲,酒保就像被书中无形的网完全覆盖住,无法挣脱,反而心甘情愿地被书中的文字随意蹂躏。泛黄的纸张一碰就碎,却有着诡异的魔力,成了最牢固最坚不可摧的铁证,把一切旧日的场景刻印出来,无情地浇筑进每个人的大脑,不容置疑。

    “拓荒者……”酒保喃喃自语着,双眼无神。

    “……我?”

    ……

    “我知道你有写手札的习惯,酒保,但那只不过是你在无趣时的消遣行为而已,你仅仅会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假装自己在争取那些不断流失的记忆,聊以自慰。恐怕你已经适应了身为酒保的生活吧,适应了这种遥无尽头漫无目的的无期徒刑,‘这样也挺好的’,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希格莱特越发精神,”第一拓荒者永远不会像你这样沉沦!他总是走在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道路上,身体力行那些对万梦和万梦游人而言有意义的事情。你呢?你只会等待,期待,日复一日的祈祷,像可笑的蠹虫一样希望着不会被各种麻烦碾成碎片……要论对万梦的贡献,你和过去的你相比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用意,疯女人。”斯默克的拳头已经捏紧了,他也快要按耐不住自己的火气了。“要论对万梦的贡献,卖酒的不胜过你这个疯子一千倍一万倍?他也轮得到你去评说?至于什么拓荒者不拓荒者……那又有什么可提的?不管他卖酒的过去到底是谁,他现在就是酒屋的酒保!给大家提供好喝的饮料,这就是他现在的职责!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去回顾那些只会让自己烦乱的东西!?”

    希格莱特歇斯底里地回击道:“云游客……你还要陪他玩过家家吗?你们真的是一群……毫无用处的废物!他还在纠结,还在考虑承担那些记忆的代价!第一拓荒者,在这个伟大的形象面前,他自惭形秽了,看到没有!他退缩了,真的害怕了,他不敢想去承担第一拓荒者那些功绩和称誉,因为他感觉自己不配!哈!而你呢,云游客?你和他半斤八两,硬生生把万梦变成了一场角色扮演游戏——你们根本没办法认清万梦的现状,因为你们都把自己禁锢在那个虚假的身份上了!”

    “认不清现状的是你。”斯默克沉闷的声音响起,“至少我们真的重新打通了万梦的最终出口。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了,而你肯定要为自己手上的罪责遭到清算。”

    希格莱特回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无名,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什么。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听了你这句话,我才知道我对你们抱的期待高了点。”

    双方几乎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在这时,美妙的笛音响起,荡漾在酒屋的四周,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每个人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