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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烂肴铺

    谛听四足落地,大跨步差互疾奔在石阶上。

    他停下脚步,诡觉周遭,定眼一扫,腰间饕餮裹布里的物件安好,便继续风驰下山。

    待到山脚,已是天明时分。

    “老狗兄长!”

    谛听驻足,环视谁在喊他,瞥见剑碑后闪出两个黑影,一壮一矮。

    “怕不是一夜欢宠,早忘了兄弟疾苦!”

    这俩黑影见形,一个粗壮黝黑,穿着女向,头披弥纱巾。一个敦实矮扁,教人削了头颅。

    粗壮者手持缺角牛头,拖着失了生气的矮扁者躯体蹒跚走来。

    原来是,牛头跟他的婆娘。前日仪典之上让日游神枭了首,谛听应诺给他寻个可靠的肉补匠把头缝上。他夫人闻讯赶来,谁知二人山下一等便是一夜,遂嘴上戏怨起来。

    谛听急于将腰间物件存放安置,忘了这茬安排。本就别了地藏,心情燥闷,不巧逢此不识趣的玩笑,顿生厌恶,一脚将牛头踹飞进旁边熏蝇池子里。

    三人一路长途沿走,几日不辍。谛听拐到一处荒外废垣,居中门牌隐约写着“乔觉寺”。谛听安置二人原地等他,自去垣内,稍许归来时,腰间硬物已匿。

    翌日,三人入了野鬼村地界。过了山门洞府,但见牌楼之下,长街烟霓,梅灯摇光。户室大开,各挂短篁。灰冉冉,岚苍苍,弥出锦布招牌,惹人断梦神往。

    街市兴旺,皆是在恶鬼岭、金鸡山被鬼犬妖雉,剥了两层皮肉,样貌受损逃出的碎魂野灵。与被投进八热八寒大地狱的人相比,他们生时,只犯了失德失礼的小罪过,躯体残破自能接受。但为在森罗十殿前博个脸缘,寄投一处好命道,便相聚于这全幽冥肉补匠铺最多的村落,花掉从供养阁取来的阳间“孝敬”,寻个活技精湛的师傅,美美姿容。

    谛听带牛头夫妇随意进了个,招牌上画着钳子的烂肴铺,想先饱后事。

    店内,分文武食区。文区,杯盘盅筷,常如凡间客栈,可在此彬彬而谈,把酒会友;武区,多为快行旅者,拼脚货郎,亦有身形残破,嘴漏身缺之人,袒胆露肚,不重消化。待灶妖儿成菜端出,一股脑连汤带渣泼入腹内,清单人走。

    若是文吃,门旁捏起三炷迷沼香,插在灶妖神尊像面前;武吃,则大步右转掀帘而坐,不着餐具。

    谛听恭敬焚香,三人偏坐窗边,牛头的婆娘把牛脑袋扔在桌角。

    询单的伙计,是只项顶戳了三根犄角,少了半边眼柄的瘸腿南瞻蟹精,见谛听到来,忙不迭拖着七条长短不匀的蟹腿,洒着蟹黄横走过来。

    “狗爷爷,您怎个来这闹挺地界挠嘴活了?走,上我家,给你拌个醉蟹黄吃。”

    谛听畅笑摆手。

    “带朋友来寻个人,不劳蟹柜长忙碌。”

    谛听在仪典时,心里便为牛头物色了一个巧手人选,他背后的螺纹狗皮刺绣,便是此人之手笔。

    “蟹老九,怎就对他恭维,不见咱家的阵仗!”牛脑袋在桌脚嘟囔。

    “呦!牛头使也在啊!这咋叫人给剁了呢,我后堂刚进了一锅骨汤,把您丢里头熬熬味,我赠你道‘捞汁百昌蹦’如何?”

    蟹老九嬉笑着绕去钱柜,在一个靠墙的透明壶前停住,一个裸身无头的芭蕉怪标本蹲在里头。蟹老九从中接出三杯泡出污浊的菩萨尿,分别用钳腿端稳,送到谛听桌上。

    “蟹老九!等我收拾齐了,看不在转轮王那参你一手,加你的‘敬俸’!”

    “有我狗爷爷护着,你收拾不着!还是忙着先拼个全尸吧!”

    蟹老九大声嗤笑,又从壳缺处溢出些蟹黄。

    牛头龇牙咧嘴,双眸血红。

    “莫要惹笑他了。”

    “狗爷,要是来寻补匠,我倒有些人选,都是功夫好的亲近,放心,我担着费耗。”

    “哪用佘你的情。”

    “您的恩是还不尽的,给小蟹一个馈情的机会!要是没您,我进畜牲道准得被那只水蝠老贼欺负!”

    “我真有人,你快些上单吧。”

    “那就孝敬您些上上货!”

    蟹老九抡起大钳,往外壳子响敲。

    只听后堂里一阵“叮咣”,不多时,几只百昌小鬼头各顶着铜盘歪歪扭扭地小跑过来。

    第一盘上有块北海龙膏,蟹老九钳住端盘的小鬼,蘸了勺膏子,送到谛听嘴边。

    谛听被挣扎的小鬼甩了一嘴膏液。

    “生口,早就戒了。”

    蟹老九那单立的眼柄珠子咕噜一转,将小鬼丢进自己嘴里,嘎嘣脆响的嚼起来。

    “那这个?”

    蟹老九指着第二盘上,裹在泥浆芝麻里的长条。

    “尸酵椿皮,昨夜去踹肤小地狱,托人刚剥的腐衣,咸鲜口。”

    谛听点头,椿皮落桌。

    “后边是您老的例菜,爆炒兽指盖,掏眼子酸调汤,掏的是水蝠的耳眼。”

    谛听满意点头,倏然闻到一股奇臭,瞟见邻桌摆了一碗别致的湿点心,顿时眼亮。

    “这……”

    蟹老九一个愣神,转脸笑盈。

    “狗爷眼贼鼻尖,新品。”

    蟹老九不顾食客眼光,生把点心夺了过来,示意后堂灶妖给补个菜。

    谛听靠近,两坨汁液饱满青墨色的软弹筋肉包,散着萦鼻不散的臊酸子味。

    “正!喂我一口。”一旁的牛头也忍不住流下涎子。

    蟹老九不搭理牛头,只骄视点心,拿大钳在腿后刮了又刮,以示自信。

    “这是叫人活刮了皮的狐狸,捂在脂卤里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才掏出下水,蘸着浆蚕的幼虫又腌了两天,烹成净菜端上来的。”

    “狐狸可是灵珍禁品,不怕九尾他们来查?”

    “怕……但不是新来了一波富家鬼么,人家就乐这口荤。”

    谛听上手,肉包入口,爆汁从鼻孔溅出。

    牛头看着着急,忙示意婆娘给他抢上一丸。

    “嗯!嗯!嗯!叫啥?”

    “没来及,只上了图册,您给拐个名?”

    谛听从喷香的满足中解放出来,深吸一气。

    “就叫‘赛九尾’!”

    蟹老九被逗得撅了过去,忽地后堂有事,他便草草离席忙活去了。

    谛听笑过,看到牛头婆娘夹着肉包给牛头喂,便打断了她。

    “弟妹自己吃,莫要管这浑牛。你且摘了纱巾,这一路不说话可以,不吃饭怎顶得住!”

    粗壮的牛头婆娘并不言语,只羞羞地看向牛头,牛头则是一脸愁容。

    “她倒是想摘,只怕这满店的人都吃不下饭了。”

    谛听心里蹊跷,若是貌丑至极,在人间那低浅的俗世美观里,迫人吃不下饭倒不是奇闻。但在阴曹幽冥,鬼魔怪乱之地,谁不是歪眼獠牙,豹目斜鼻的破烂相,怎会有脸面嫌弃他人形秽?

    牛头眨了眨眼,牛头婆娘只摘下半面纱巾,谛听便使出‘飞流扬手’,迅猛帮她遮了回去。

    “看吧。”牛头无奈叹气。

    谛听一脸愕然,并无笑意,盯着牛头婆娘,任肉包汤汁顺腕而淌。

    “兄长,你若真行善事,就与那朋友疏通一下,我俩二案并一,都给缝补了,可否?实在不济,先给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