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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哮地犬

    “绝不!绝绝不!”

    谛听蹦跳着躲到冥火灯盏后。

    “好狗儿,你最忠,你最孝,将来到了佛祖那,给你美言个‘哮地犬’做!”

    “我宁可去鬼王那,跟无常他们凑个‘三傻’!”

    地藏不再屈身安抚,骄横的换回主人姿态。

    “老狗,别当是跟你在辩经,这是遣命!”

    “唬我?算着你这手呢,我打头就没信过你是真心安顿,你的心早让那只‘峳峳’叼走了!”

    “不就帮我送个玩意嘛,成了,这地府的官坑任你刨!”

    “送个玩意!你这是教我送命啊!阎罗殿是轻言来去的地方吗!”

    地藏不再正瞧谛听,掸了掸脚面的灰。

    “正反你是清楚的,我在这翠云宫还要当差呢,少说……一百五十冥岁,地府的关节要人还是略略得看我些脸色,你耗得起么?你若铁了心要尝尝做浪荡狗的滋味,我只当,这是你修行的必经业障了。”

    谛听一听,龇牙嚎吠。

    “你放的鱼腥屁!凭何诬我盗了鱼!当时我就惕斥过,你惹的狗子事,将来别扯我的腿!”

    地藏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抠起指尖被磨的斑驳的涂彩,心想待再出去,得寻瓶黄泉蟾精内脏炼的秘油润润。

    地藏正嫌谛听吵闹,忽的发现谛听耳孔的血迹。

    “老狗,何事催动了灵子,都折腾出血了!”

    谛听闻言,瞬时少了浮躁,他内心波澜,实不想将窃听尊者之事说出。

    “和豹尾约酒令,输了掏眼子玩闹的。”

    “怎仪典时还未显症?”

    “那是……那是……”

    地藏读心之能,不在谛听之下,见谛听眼珠飞转,便猜了七分真切。

    “你,全听了?”

    谛听犬身一震,他深明窃听天尊之语,是何等罪状。

    六界生灵,分上下十等,上五等,为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阿难尊者属西方宝阙灵宫福地,是天仙中的上人。谛听则小他四等,为寄生地府的鬼仙。攀交谈言只许上请下接,下对上只能听声,不可先行问候。若是灵位差出三等,却通了消息,莫问缘由,即判算下等者泄露天机,要押解天门,受赑风碎裂之刑。

    “呔!胡嗔!别以为做了一九上人,就敢误我前程!叫秦广王来断个签,咱让他判判我听没听到,知不知晓!?”

    谛听着急,竟反应过甚,不打自招了,心下自感不妙,面露怯懦。

    “不知最好,不知最好……”

    地藏顾自喃喃,并无深追之打算。

    谛听反倒惊讶,觉察出地藏似有难言之隐。

    “鬼婆娘,发甚么痴愣?”

    地藏面如平湖,毫无情色,语速缓柔起来。

    “狗儿,你去吧……倦了。”

    谛听一怔,摇尾转身,叹叹行至门口,又暴转回头。

    “何事心扰,连我都不便打探!”

    “与你无干,是些佛场芜杂。”

    谛听情状激愤,急奔身前,双足举立,凛视地藏。

    “自你救我出黑绳大地狱,免受炙斧斫断之刑,我即血誓死命而报万一。你之所在,即为跳出六界之地。我才不循那些弯弯绕绕,知了又如何!那如来老儿诓你个假佛身,还教你去盘腿坐苦牢。许做不许说,我偏要抓只銮铃怪,剥下它的喇叭壳,嚷给地府兆民听,帮你讨个正理!”

    见谛听越吼越响,地藏直接念了封嘴咒,谛听唇边生线,嘴被缝了起来。

    “唔……唔……”

    地藏轻抚谛听额头,给他下静心降头。

    “好狗儿,晓你字字谅疼于我。”

    地藏眼中生出决绝。

    “但此事非你臆断。我是佛,便就是佛了,否则这昭昭佛印,盥洗可去,岂能久伪!方才,只是舍不得你,故而忧思。你恳恳地去阎罗殿上工,伺机还了这东西,便帮了我大忙。”

    地藏将那细长硬物,慢搁进谛听腰带,打了个死死的穿草结,又将裹布掖实。

    “你总不想我过了凌云渡,在雷音宝刹前跟众仙佛解释,怀里缘何别着个地府的失物罢。”

    那硬物接触谛听皮毛,瞬起了一行微暗淡金色,地藏瞧见,并未知会谛听。

    “佛老,魂贝通传,有人求见!”门外鬼卒叩门三下,通报外讯。

    地藏闭目凝神片刻,面露成竹在胸之色。

    “何人深夜造次?”

    “与……您殿内的通灵兽模样相似,他也自称‘谛听’。”

    谛听闻言,错愕不解,痴痴望着地藏,地藏却镇静自若。

    “哪来的扯幡醉汉,轰出去,再闯来就压去给波儿象处置。”

    地藏转回谛听,给他解了咒。

    “鬼婆娘,想憋死老狗子灭口啊!。”

    “非常时局,你耐一阵性子,少染晦事。方才你也瞧见,这刚入佛位,就有人举幡假讳,意图难测地试探我,咱们在阴曹仇家不少,今后免不了热闹。遣你去阎罗殿,也是寻个庇祸的地界。”

    谛听心头一暖,自觉刚才大闹有负地藏厚意。

    “就再信你半次,说吧,怎么个还法?”

    “这是幽冥圣器,切记不要损毁。”

    “少放鱼腥屁,还法!”

    “十五冥日后,是凡间的寒衣节。阎罗王会携大小殿员,同去抱犊山‘接袍授衣’,殿中防范最弱。届时,事务会交留崔判官协理。崔判官随身携带勾魂笔,与此物天生一对,互引牵绊,要设法绕开他,寻到后堂中枢。”

    谛听记得认真,前爪在地上比比划划。

    “路径我都熟捻,只是生死簿之所在……”

    “中枢后侧,左阁是你我问学辩经时的阴律司,右阁是魏判官的赏善司,赏善司往后狭道三百丈。”

    “记得,那时我总窜着往里探探,每每被老钟头警觉驱离。”

    “嗯,那狭道顶头便是冥器仓,崔判官做完寿账,便会把生死簿存在那里。”

    “你还是写给我罢……”

    谛听问学时就是疏懒成性,如今考他背诵,真教为难。

    “此事天不能知,地不能晓,焉能记录!你就当是闯关夺宝,不视为诵考便可。”

    谛听两眼横成一道线,地藏背手继续叨念。

    “翻开生死簿第八纵页,感觉纸张温热处,用此物点碰。再翻到第八横页,体触冰寒处字眼,最后掀至末卷,倒数十六张,有槽凹陷,置于其内,即可功成。”

    谛听眉头紧皱,似在反复默记杂长诸事。

    地藏跟谛听确认了几遍次序,方才放心。

    “切记步骤,否则反噬。”

    “还……还有反噬?”

    “信你定会逢凶化吉。”

    “若我不慎被捕,如之奈何?”

    “心细可解!”

    “你是我的推遣人,阎王责问起来,你当如何?”

    “狗儿莫慌,我自有说辞与你脱了干系,只教你一人受难。”

    谛听短暂垂首,恍然大悟,瞪着眼。

    “你个鬼婆娘,早就盘好要卖了我啊!”

    地藏笑的前仰,搓揉谛听尾巴以示嬉逗。

    “哈哈,我与你切割干净,才好抽身居后救你呀!只是这一别,我西去之前,定然无缘相见了。”

    咚咚!窗外传来,悠远的銮铃声,酆都鼓楼的钟响了。

    地藏神情紧迫,驱着谛听走到门边。

    “好狗儿,快到阴酉时,我要交功课了。”

    谛听开门,尾往前,头扭后,蜿步前行。

    “闷了,叫人去酆都东郊,找个烂肴铺给你买些蛇心卷吃,记得多要些钵头辣子,你口重。”

    地藏心绪难舍,却强忍留恋,手一个劲的往外哄赶,直到尾巴绕过围墙。

    “走吧,走吧。”

    谛听折返回来,露出狗头。

    “再答我一事,好了了疑义。”

    “尽说。”

    “从峳峳身上缴扣此物,有何研悟?”

    “无有。”

    地藏说罢,示意谛听离开,转身关门谢客。

    地藏伫立,扶在门闩上良久,掐了掐鼻梁,缓步走到墙边,纤手一抬,从灯盏内剜了一指甲的冥火油,胡乱涂抹在额头。

    罗浮山的晴岚渐渐散去,阴烈的挂起一道妖风,敲打着翠云宫主宫的赭红大门。

    门开,地藏补了新妆走出来,精神似被抽了魂魄,她额头的佛印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