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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马邑春荒危机显,府君无觉险不知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二月,河东春旱,爆发饥荒,马邑流民遍野,当此之时,本该放粮赈灾,但马邑太守王仁恭守财奴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防备突厥,马邑仓内军粮堆积如山,且太原留守李渊屡次传令让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他一面搪塞,一面以“未得朝廷圣命,不敢擅自开仓,挪用军粮”为由,愣是不开仓放粮,拒绝赈济灾民。

    王仁恭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这些军粮当成了手中的筹码,以便于他在马邑继续做他的“土皇帝”,可他一届莽夫哪里想得到,空有兵马钱粮,而无人心,终究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

    就心理学而言,一般具有守财奴特质的人,都有贪财的毛病,王仁恭也不例外。

    他大肆收授贿赂,然而武将出身的他又没有文官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会巧立名目,当然他也看不上文人那些温吞水的阴谋手段,对于那些不识相的人,他有的是手段收拾,一顶乱贼同党的帽子就能让他们乖乖就范。

    但王仁恭没有想到的是,他暴力敛财的做法积累了太多民怨,不过就算知道了恐怕王仁恭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他眼里,这本就是个狼吃羊,官欺民的世界,而他要做的就是这样一只狼。

    这样混蛋的想法,也只有这样的滚蛋才有,而他哪里想得到,他王仁恭也只是一只较为强壮的羊罢了,况且还有一条叫刘武周的毒蛇埋伏在他的胸口,而且正在苏醒,并露出了毒牙。

    刘武周敏锐的察觉到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王仁恭在马邑郡人望丧尽,民心离乱,刘武周知道此时他必须出来占领人心,但他人微言轻,还不具备凝聚人心的名望与地位,刘武周为此急得是抓心挠肺,除掉王仁恭容易,但要掌控马邑郡,赢得人心,却是难上加难。

    刘武周这家伙多年游走“股市”,作为一个资深的投资者,他十分懂得如何合理地运用手中的资源和把握时机,这次也不例外,他以经给王仁恭挖了一个风水绝佳的葬身之地。

    难民越聚越多,好似马邑城都快装不下了,街道上沿街乞讨,卖身为奴的难民随处可见,就连太守官署门前也挤满了难民,王仁恭非凡没有怜悯之心,反而令卫兵强行驱赶。

    刘武周见状便进入官署劝谏王仁恭,请求王仁恭开仓赈济灾民,果然一切都如预料的那般,王仁恭断然拒绝了刘武周。

    但刘武周还是一味纠缠,请求开仓放粮,赈济难民,王仁恭实在想不明白,平日里异常恭顺的刘武周,今日怎么一根筋,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非要他开仓放粮,若是不把刘武周压下去,恐怕还会有人来找事。

    三番五次的请求,让王仁恭动了真火,严词责备了一番,令侍卫将他乱棍打出,到了官署门口,刘武周当着一众难民的面,愤慨扬言道:“如今百姓饥馑,饿殍满道,而王府君紧闭粮仓,不肯赈济百姓,这难道是为民父母的作为吗?”

    王仁恭一听属下奏报,好啊!这小子今天是吃错药不成?连本大人都骂上了,老子今天就给这小子醒醒神儿,上一课。

    王仁恭果断令人把刘武周捆在柱子上,剥了衣服,先抽二十马鞭再说,扎实的马鞭抽在刘武周黝黑壮硕的身上,顿时鞭下翻花,皮开肉绽。

    刘武周在一众良心观众面前,演得那叫一个走心,惨叫与不屈的骂声,配合得天衣无缝,活脱脱一个戏剧话本中,所唱的那个为民请命,忍辱受难,忠肝义胆的英雄。

    而这些难民不愧都是良心观众,入戏太深,那叫一个感同身受,不是抹泪就是为刘武周喊冤叫屈。

    而刘武周虽然痛在身上,可心里那叫一个兴奋。

    刘武周被王仁恭一顿毒打,打了个半死,像条死狗一般被拖回了家,请了个半吊子郎中,像刷墙似的在他身上涂满了黑得跟狗屎一样膏药,犹如咸鱼一般趴在炕上,哎呦呻吟了两三天才缓过劲来。

    而刘武周的姘头,也就是王仁恭的那个小妾,得知刘武周被王仁恭毒打的消息,顿时做贼心虚,以为王仁恭察觉了他们之间的奸情,竟连夜打包了金银细软,卷铺盖卷跑路了。

    王仁恭当然是勃然大怒,这还得了!他的小妾竟然无缘无故地私逃了,这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他立刻下令派兵去捉拿,可他如此兴师动众,反倒弄巧成拙,人尽皆知了。

    马邑坊间,议论纷纷,都在说太守小妾与情郎私奔之事,一时间,竟成了马邑城的一桩“佳话”了,什么王仁恭强抢民女,棒打鸳鸯的故事,在马邑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王仁恭在马邑的那些不义之举,百姓们竟对这些谣言深信不疑,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民间都有了一整套故事。

    此后,王仁恭不管走到哪里,都总觉得有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总觉得自己头上无由的多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而且还绿得那么显眼。

    王仁恭暗自咬牙发狠,誓要抓住那个可恶的荡妇,把她扒皮抽筋,浸猪笼,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在王仁恭大动干戈抓小妾的同时,可把刘武周吓得够呛,几乎把包都打好了,随时准备跑路。

    不过刘武周毕竟不是那个头发一大把,脑筋却跟头发丝儿一样细的女人,他可要鬼得多。

    刘武周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了几天,确认了王仁恭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奸情,也丝毫没有要抓他的意思后,刘武周才稍稍松了口气,同时也在心中暗骂那个该死的混账娘们儿,不知道情况,瞎跑个毛啊!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刘武周现在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

    不过气归气,恨归恨,但刘武周心里还是暗暗地祈祷,祈祷她千万别太早被王仁恭抓住。

    如果你以为刘武周还不算太坏,至少他还念着旧情,尽管那只是奸情,但还算是有情有义的话!那你就错了,刘武周现在恨不得那女人马上人间蒸发,一旦那女人落在了王仁恭手里,刘武周毫不怀疑,她一定会把他给卖了,那他也就完了!每想到这些,恐惧就逼着刘武周不得不加快了他谋权篡位的步伐。

    王仁恭不知道的是,在他傻乎乎大动干戈抓小妾的时候,他的一只脚已经不知不觉地踏进了鬼门关。

    而王仁恭忠实的小弟刘武周也正急不可耐地推着他这位和蔼可亲的老领导,把另一条腿也迈进去。

    刘武周为民请命,反被王仁恭毒打的事迹,已是满城皆知,人们在称颂刘武周义举的同时,还不忘愤怒地捎上王仁恭这个混账王八蛋。

    百姓们每每私下痛斥王仁恭的同时,而刘武周同学的光辉形象就会在马邑群众心里无限的拔高。

    为了进一步获取民心,刘武周同学想到了一个更绝的办法,他回家后砸锅卖铁,除了没人要的铺盖卷,把能卖的都卖了,全都换成了粮食,拿出来救济灾民,为此,他老婆都提起菜刀跟他拼命了,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刘武周这个混球,只好哭着回了娘家。

    可刘武周依旧我行我素,若不是那混账娘们儿没人要,恐怕他连老婆都卖了。

    一时间,刘武周在马邑民众心里的声望高到了顶点,尤其是他变卖家产,赈济灾民,把老婆都气跑了的事迹,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都传说他是活佛转世,圣人重生。

    反观王仁恭,在刘武周大获人心地时候,不但对刘武周的野心毫无察觉,反而讥笑刘武周是个天真的傻子;王仁恭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使得马邑豪族百姓愤怒之极,马邑童谣唱道:王府君不是人,路过扒两层。

    由此可见王仁恭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还浑然不知,可能在他眼中,羊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他嘴里的一块肉,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

    刘武周的朋友们知道他挨了王仁恭一顿毒打,卧病不起,而老婆又跑了,怪可怜的,于是都结伴来探望他。

    刘武周一身布衣出门迎接众人,众人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还真像大病了一场的样子,众人见状,不是叹气就是摇头,纷纷替他打抱不平。

    不过他们哪里知道,刘武周为了演好这场戏,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不有气无力才怪。

    刘武周把观众们迎进屋里,竟一时找不到坐处,因为刘武周家里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家徒四壁”,就连糊墙的墙灰都被人刮了去。

    众人见状都震惊了,怎么也没想到,刘武周竟然打土豪,把自己打到了这个地步。

    别人都是为演戏而演戏,而刘武周却是一个用生命诠释演技的艺术家!若是放在现在,给他颁个金像奖影帝都是实至名归,毫不为过。

    而观众们也没有让刘武周失望,纷纷入戏,摇头抹泪,嘘声感叹世道不公。

    谁想刘武周却开怀大笑,一如往常般豪爽,还反过来劝慰众人,还说要请众人吃肉,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刘武周都穷到了这份儿上了!那还有钱请他们吃肉啊?

    刘武周领着众人到了后院,操起刀就把栓在一颗桂树上的老耕牛给宰了,牛血溅了他一身红。

    刘武周缓缓蹲下身来,望着出气多,进气少的老牛,竟抽泣出声,细数着老牛的功劳和自己的无奈心酸“老黄啊!老黄,你为了我辛苦了一辈子,本该让你颐养天年,都怪我呀!无能!我对不起你呀!这辈子愿你早升极乐,下辈子我来给你当牛做马。”

    刘武周一番声泪俱下的表演,成功地打动了所有观众,惹得众人挥泪不止。

    刘武周暗中偷偷撇了伤感的众人一眼,不禁心中暗笑,这群傻冒,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真是太他妈好骗了。

    刘武周煮了老牛,还从邻居人家借来桌椅和烧酒,便在院中摆起了宴席,众人看着盘里的牛肉,不禁想到方才刘武周痛哭老牛的情景都迟迟不敢下筷,心中顿生惭愧和无尽的感叹,刘武周真是个厚道人呐!都穷困到了这个地步,还杀了唯一的一头老牛来款待他们,真是好人呐!

    刘武周见众人都不动筷,便率先动手撕了一块炖得酥烂汁香味美的牛肉放在嘴里咀嚼几下便急不可耐地咽了下去,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

    刘武周这样做倒不是为了缓解众人的窘境,而实际上是因为他太饿了,谁饿了三天见着肉不跟见着美人似的,两眼放光。

    在挨饿的三天里,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人来看他,更在心中骂了这些混蛋无数次,怎么该来的时候还不来呀!他每天都蹲在院子里看牛,看得口水都漏了一地,若是这些家伙再不来,这杀牛的戏还真演不了了。

    如今一大盆香喷喷的牛肉就摆在他面前,他哪里还忍得住啊!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招呼众人吃肉。

    众人见刘武周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好受了许多,也颇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下筷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武周感慨的说道:“唉!王府君身为马邑百姓之父母,手握粮仓,竟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易子而食……唉!”

    说道此处刘武周叹息着一个劲儿地摇头,又说道:“在下虽不才,唯愿代百姓受苦!不使百姓苦也。”

    一听到说王仁恭,众人纷纷来了脾气,你一句我一句地骂了起来,并劝慰刘武周,大赞刘武周至仁至义,简直是古来第一好人呐!

    见众人骂得兴起,群情沸腾之际,刘武周猛地踢翻凳子拔出长刀,一刀砍在桌沿上大义凛然地喝道:“大丈夫岂能坐以待毙,如今与其让粮食堆积在仓中腐烂,不如取来赈济灾民,岂不快哉!谁愿与我同往?”

    “怕个鸟,我愿跟从刘公,取粮救民。”

    刘武周死党张万岁附和道。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这些平日里都是些无法无天的主儿,借着酒劲纷纷嚷着要杀了王仁恭这个混蛋,救民于水火。

    刘武周拿出誓词,众人纷纷签名按了拇指印,与他们歃血为盟。

    待众人酒醒之后,心中纷纷懊悔不迭,都恨不得狂搧自己嘴巴,心想自己肯定是喝酒喝疯了,怎么能答应这种要命的事呢?若是让王仁恭知道了,还不全家死绝?

    众人现在哪里还有方才的慷慨激昂,救民?开玩笑,现在自己都救不过来了,哪还有那个狗屁心思,那些难民死不死关自己鸟事,早知道是这样,别说刘武周那个混蛋生病,就是发丧,老子也不来了。

    刘武周知道众人心中后怕,便给众人壮胆道:“事已至此,纸包不住火,我等在此聚会的事,早晚会被王仁恭所知,依王仁恭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我等,如今已别无选择,只有先下手为强,斩杀王仁恭!”

    王仁恭在马邑虽无余德,却有余威,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杀了王仁恭?开什么国际玩笑,王仁恭可是马邑太守,手握军政大权,是那么好杀的?

    众人心中顿时惊疑不定,造反杀王仁恭?他们还真有些不敢,逃?如今乱世,战火遍地,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自己还算个人物,若是离了马邑能不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都很难说,逃又不敢逃,反又不敢反,六神无主直如一群无头苍蝇。

    刘武周见状心中窃喜,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同时心里也极为蔑视这些蠢货,平日里人五人六的,貌似个人物,一到紧要关头都是些废物。

    刘武周详细地跟众人分析了一下形势,首先是大环境,隋朝气数已尽,炀帝偏安江都,天下群雄逐鹿,隋朝已无力管控全国,改朝换代已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再是小环境,马邑难民遍地,迟早生乱,王仁恭那个老家伙,已经众叛亲离,不足为虑,只要他一死,必定树倒猢狲散,然后再开仓放粮,百姓必然拥戴,或可成就一番大业,若是等难民自乱,那就无法控制了,乱像之中能不能保住命都很难说,既然马邑迟早要乱,不如率先发声,占据主位来引导他们,率领他们。

    刘武周看着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暗自点头,心想自己的聪明才智果然征服了这群傻冒。

    刘武周同学如预想的一样成功的成为了这群人的主心骨,刘武周豪迈地振臂高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已无退路,何不奋起一搏。”

    在刘武周同学的威逼利诱,激情感召等手段的全方位鼓动之下,众人总算壮着胆子赞同了刘武周的想法,其实众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只要有一根稻草,他都会奋力的抓住,而此时的刘武周就是这根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