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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屯兵坚城山重水复,父子同心柳暗花明

    安抚住李密之后,眼下最令李渊棘手的就是这连日不停的淋雨了,一路行来,山路崎岖,曲折迂回,道路泥泞,山洪阻路,粮草运输不便,李渊军中的粮草已捉襟见肘,而霍邑却像一座大山般横亘在前,无法搬走也无法逾越。

    这时,一则更让李渊心惊肉跳的传言在军中不胫而走――突厥与刘武周企图合兵进犯太原;而刘文静出使突厥至今未归,一时间他也无法判断传言的真假,恍惚间他甚至有种预感,刘文静一定是被突厥人扣留了;李渊此时不禁有了一种明悟和一丝后悔,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李渊心中如冰火煎熬。

    李渊幕府聚集一众文武商讨对策,长史裴寂谏言道:“主公,宋老生与屈突通拥重兵据守险关坚城,兵精粮足,绝非一日可破;李密虽有结盟之意,但其生性狡诈善变,难以揣度;突厥贪利无信,刘武周面北称臣,觊觎太原已非一日,且太原乃我军根据之地,官兵家眷皆在太原,不如回军太原,先解太原之危稳固根基,之后再图大业不迟。”

    众人一听既不主动提议也不随声附和,都沉默着,李渊扫视众人的神色,顿时清楚了众人心中所想,李渊静默良久沉重的说道:“传令,后军改前军,前军断后,全军回师太原。”

    李建成接到撤退命令后连忙赶到幕府劝谏李渊,道:“父亲,我军并无败绩,为何不战而退?”

    李渊无奈的说道:“连番大雨,攻城不利,粮草不济,我主力大军屯兵坚城之下,后方,突厥态度不明,刘武周虎视眈眈,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建成连忙劝阻道:“父亲,不能撤啊!此时关中空虚,民无斗志,军无士气,东部隋军主力又被李密牵制在洛阳无力西顾,此千载难逢之机,只要我军一鼓作气攻破霍邑,前方就是坦途,父亲万不可坐失良机,届时大势斗转,悔之晚矣,父亲三思啊!”

    李渊听了李建成一番话,语气沉重地说道:“放弃关中固然可惜,但太原是我们唯一的底牌,不能有失,若是太原失守,我军便是无根浮萍,任何一点风浪都能让我们无法翻身。”

    “我军浩荡而来,屯兵坚城之下数十日,未战先退,我们如何跟将士们交代?此时撤军,大军战心受损,士气必然衰竭,更示敌以弱,我军一撤隋军必然反扑,届时北有突厥……”

    李建成一席劝谏之言,让本就作难的李渊心情更加烦躁,喝斥道:“好了,我也不想撤,可现在大雨连绵,我有什么办法,现在你要是能让这该死的雨停了,我立刻停止撤军,能吗?”说着李渊被过身去,双手扶着桌案,平静了下来:“此事不必再议,吾意已决,连夜撤兵。”

    李建成见状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无奈的拱手道:“末将遵命。”

    说罢便退了下去。

    李建成回到左军便下令全军收拾行装,连夜冒雨撤军。

    撤军令下达到右军时,李世民并不在帅帐,正在走访军营,巡视营寨,回来时正好瞧见将士们都在收拾行装,连忙叫住众人,一路奔回帅帐,还没顾得上解下雨蓬,带着雨水就冲进了帅帐,李世民一进帅帐就被早已等在帅帐的姐夫柴绍一把揪住了,柴绍焦急地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李世民也连忙问道:“外面这是怎么回事?谁下的令?”

    柴绍连忙说道:“是岳父大人派人来下的撤军命令,你现在立刻找到岳父大人,这军不能撤……”

    “简直是儿戏,传令下去,全军不得妄动~”

    李世民怒喝了一句,还不等柴绍说完,便奔了出去,翻身上马,猛地一挥鞭,马蹄踏着水花飞奔而去。

    李世民没有直奔李渊幕府,而是来到了左军驻地找大兄李建成,谁知李世民一到驻地,左军已经开拔了,李世民连忙顺着道路追了上去,雨水迎面扑打在李世民俊朗的脸上,让他地双眼都有些模糊了,但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追上大兄李建成。

    终于李世民看到黑压压的人影,李世民快马飞奔绕到大军前方挡在了军前,高声喊道:“我是右军大都督李世民,停止行军。”

    李世民勒马军前,离前队士兵的矛尖不过咫尺,全军停住,这时李建成从队列中策马而出,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父亲改主意了?”

    “我还未去见父亲,但这军不能撤,兄长立刻命你的部队原地待命,我们一起去见父亲。”

    李世民焦急的说道。

    “没用的,我已经劝过了,父亲撤军之意已决。”

    李建成说道。

    “兄长,不能撤军,一撤军,就全完了,再跟我去劝劝吧!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要逼父亲收回成命。”

    李世民语气十分坚决,见李建成沉默不语,急切的说道:“生死存亡之际,兄长不能再犹豫了!”

    李建成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道:“好,为兄就跟你去。”

    随即李建成下令全军原地待命,自己则调转马头与李世民一道返回,直奔李渊幕府。

    李世民没有通报直接挡开卫兵,闯入幕府大账,李建成见状也跟了进去。

    李渊抬眼一看竟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两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衣服滴落下来,汇成一大滩水迹,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李世民却先发声问道:“父亲为何无端撤军?”

    李渊正值心情烦躁之时,冷声道:“为父做事不需要向你解释,你听命便是。”

    李世民针锋相对:“若父亲不能说明缘由,恕二郎断不能从命。”

    “混账~,你在和谁说话,滚出去。”李渊怒喝道。

    李世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根桩子,硬生生只有一句话:“请父亲说明缘由,若能让二郎心服口服,二郎甘受军法。”

    “你……”

    李渊竟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深知李世民的固执,这小子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动,李渊也没有办法,只好平静下来,说道:“连日淋雨,攻城不便,大军久驻坚城之下,粮草不济,士气消磨,且突厥态度不明,刘武周叛军威逼太原,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原不能有失,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世民听完李渊的无奈之言,说道:“父亲所言不错,却有疏漏,其一,我军只有三万精锐,其余皆是新兵,正需操练磨合,近来无战,全军日渐契合,战力有增无减,何来士气消磨之说;其二,此正值秋收之时,只要破了霍邑,征集粮草并不难,何患无粮;其三,刘武周虽臣服突厥,实则两相猜忌,各怀鬼胎,就是合兵也无法合力,元吉驻守太原,此不足为虑;其四,霍邑虽然易守难攻,但守将宋老生我素有耳闻,此人有勇无谋,要击败他并不难,待雨过天晴,我愿亲自领兵斩其头颅献于父亲阙下。”

    李渊眉眼一横:“雨过天晴,这天要是不晴呢?”

    李世民一拱手语气十分强硬:“久雨必晴,路走了九十九步,还差这一两步吗?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军令如山,岂能朝令夕改?”

    李渊冷冷地反问道。

    “是从谏如流,非是朝令夕改;我们本是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应当先入长安,号令天下;如今刚遇小敌,就退缩班师,那士气才会真正的溃散,整个大军就会犹如蚁穴溃堤一般土崩瓦解,回防太原一城之地,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在天下人眼中我们就不再是兴兵救难的王师义兵,而成与刘武周、李密一类割据一方的叛逆乱贼了,人心尽失,届时人心尽失,军无士气,困守孤城,何以自全?”

    李世民一番慷慨陈词实在说到了李建成心里,连忙出声相助:“父亲,二弟所言极是,还请父亲慎重。”

    李世民的倔犟让同样强势的李渊心生怒意,几欲发作,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前后两次劝阻,让李渊也不得不冷静深思,是去是留?两个儿子有理有据的谏言,使他本就犹豫的心态更加犹豫不定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草率决定,但朝令夕改,对他权威的打击更让迟疑,不如先退,途中再寻机纠正这个命令吧!

    “军令岂可儿戏,退下~”

    李渊的语气已不像先前那般愤怒,平静了下来。

    “父亲~”

    “好了,二郎我们先下去吧!”

    李世民还想再追问,李建成见状一把搀住李世民硬他给拖了出去。

    “兄长。”

    到了帐外李世民挣脱李建成,扭头又要往大账里钻,却被卫兵死死的拦住了,李建成连忙拉住李世民无奈地喝道:“二郎,你不要在闹了,……听命吧!”

    李世民甩开李建成的手,绝望的望着天空,任雨水在他脸上流淌,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放肆地大吼了一声:“啊~,啊~,完了!全完了……”

    嘶吼着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冲到中军大旗旁,挥刀就要砍向旗杆,李建成见李世民的突兀举动,连忙冲上前去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了李世民腰身把他狠狠的甩开,李建成挡在李世民身前怒斥道:“你疯了,敢砍中军大旗,你不想活啦?”

    李世民心中悲愤:“与其将来在无尽屈辱中如狗一般死去,还不如现在死了痛快。”

    说着李世民举着刀又向旗杆冲去,李建成迎面挡住李世民并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刀,李世民一脚踹开李建成猛地一刀斩断了旗杆上的绳索,那面绛白李字旗“哗”的一声落在了泥水中。

    大旗落地,士兵猛地围了过来,把李世民围了个水泄不通,随后军中诸将闻讯都聚了过来遣开士兵,这时李渊听到帐外的动静也走了出来,一看李世民手执长刀站在旗杆之下,大旗落在了泥水坑中,瞬间明白了事情缘由,怒喝道:“逆子,你要干什么?”

    李世民紧握长刀,雨水混着泪水淌落:“我们举兵为的是胸中匡复天下的大义,进则胜,退则溃,届时大军溃散在前,敌军追击在后,灭亡之期不远矣!我不忍看到将来的惨状,与其骈死沟壑,恳请父亲赐二郎一死?”

    说罢,李世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长刀,低头俯首。

    “父亲。”李建成也跪下身来,高声说道:“大郎也愿以死明志,不克霍邑,誓不回返!”

    “我愿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如果我拿不下宋老生的头,您就拿我的头,祭旗。”李世民语气异常激烈,尽管在冷雨淋淋,任能感到他身上如火山般的热量。

    “我愿以身家性命为二郎做保。”李建成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渊走来一把拉起李建成,接过李世民手中的刀,又一把拉起李世民,父子三人六目相望,李渊慨然道:“我的儿子尚有舍身取义的勇气,我这个做父亲的岂能胆怯。”说着李渊用刀划左手掌,高举着血淋淋的拳头振声说道:“今日我李渊晓喻众将士,我们父子的血与将士们的血流在一起,要么攻破霍邑让后世记住我们的丰功伟业,要么我们就死在一起,让子孙后代为我们复仇。”

    李建成见状也拔出刀来,与李世民一同划破左掌,丢开长刀父子三人鲜血淋淋的手掌紧握在了一起。

    将士们的热血被点燃了,纷纷高喊:“攻破霍邑~,死不旋踵~。”

    霎时喊声震天,一股利剑般的锐气直破苍穹,仿佛雨势都被逼得弱下去了。

    不远处,裴寂站在人群中默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扬起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李渊总是能审时度势,布阴阳于反掌,纵使情势不利,他也总能抓住那一缕微妙时机引时导势,转危为安;纵观史册,这正是一个合格帝王才俱备的智慧天才,也是裴寂无视所有诸侯,死心塌地跟随李渊的信念所在。

    ……

    七月刚过,八月初一日,连日来的淋雨突然停了!阴云密布的天穹涤荡一清,万里无云。

    初二日,一轮烈日高挂,如火的日光炙烤着大地,仿佛硬要一口气把之前的雨天补回来。

    烈日当头,热气腾腾,上蒸下煮,不禁令人心生躁动与之前压抑到极致的连绵阴雨形成鲜明反差。

    这烈日虽然燥热挠心,却令李渊格外兴奋,号令全军晾衣晒甲,修整器械,等待已久的粮草也如数运到了军中,一时间全军士气大振。

    初三日凌晨,李渊亲自率军沿小道至霍邑城外数里处停驻了下来,李渊父子三人领着数百骑登上一座山塬眺望着霍邑城。

    李渊皱着眉头感叹道:“好一座险关坚城,两军兵力相当,若敌军死守,恐怕难以破城,就算攻下,我军也必然损失惨重,无力西向了!”

    “那就把他引出来打。”李世民说道。

    李渊扭头看着李世民问道:“如何引得出来?我军初到贾胡堡时,立足未稳,宋老生尚且不敢出兵来战,此时我大军压城,只怕他更不敢出城了。”

    “父亲不必忧心,他会出来的。”

    李建成说道。

    “哦?”李渊转眼看向二人。

    李世民解释道:“父亲,我与兄长早就遣人混进了城中与城中座探取得了联系。”

    “霍邑重兵驻防,几个座探恐怕无力策应大军破城。”李渊质疑道。

    “几个座探,虽无力助大军破城,但却可散布谣言搅乱霍邑人心,城中此时已是流言遍地,都在传说,宋老生之所以畏缩不战是与我们有所钩连,意图附逆,而他恐惧左右告密,必急于出战,摆脱嫌疑,就算他不出战,也会有人逼他出战。”李世民自信满满地说完,李建成也点了点头。

    随后李渊召集一众文武谋划战策,而李世民则亲率五十名骑兵至霍邑城下挑战,李世民等人勒马弓箭射程之外,由段志玄一人驰马城下高声叫阵:“霍邑军民听着,吾乃义军先锋,请霍邑守将宋老生出来答话。”

    段志玄见无人答话,便又放声喊道:“我等只五十骑前来叫阵,尔等坐拥坚城还不敢出来答话吗?”

    这时城楼上出现一人答道:“宋老生在此,有话便说。”

    段志玄一拱手道:“我右军都督李世民已至城下,敢请宋将军出城一晤。”

    “大战在即,无法脱身,恕我不能出城会晤。”宋老生拒绝了段志玄的提议。

    “世人都说宋将军勇武过人,今日一见名不符实啊!我军只五十骑逼城挑战,无一人敢应战,可笑,这城中还有勇士吗?长安的软玉温香都把你们变成了软骨头,懦夫~”段志玄举起马槊指着城楼高声喝斥道。

    段志玄骂了一阵拨转马头回到李世民身侧,叹了口气道:“将军,这帮龟孙子不管怎么骂,他愣是不出来。”

    “好,你们就勒马此处,本将亲自去。”说完,李世民策马急驰冲到城下,奔走换位,瞬间连续开弓射出十余箭,每一箭都准确命中目标,待城上众人缓过神来,李世民早已奔出弓箭射程。

    城楼上的旗杆纷纷折断,飘扬的旌旗纷纷坠落城下,如此赤裸裸的侮辱挑衅,使霍邑众将怒不可遏,纷纷请战。

    李世民高声喊话道:“我乃义军右军主将,李世民,本将给尔等两个选择,要么开城投降,要么出城决战,你我两军兵力相当,给尔等一个时辰出城列阵,如果尔等想如乌龟一般缩着也无妨,我们会绕过霍邑与李密合兵攻下洛阳,届时大军回返再敲尔等龟壳也不迟!”

    说罢,李世民便拨转马头领着一众部下绝尘而去。

    霍邑城中宋老生紧急召开了军事会议,会上众将纷纷请战:“我军与李渊叛军兵力相当,但李渊军多是新兵,战力并不强,而其又出师不利,困守贾胡堡士气消磨,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而我军养精蓄锐,又有坚城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何惧一战?”

    宋老生一听没有表态沉默着,隋帝杨广派来的监军说道:“若不出战,真让李渊转兵洛阳,加剧洛阳危局,我等必然会被问责,届时我等也难逃一死,如今只有两条路,一则彻底击败李渊军,二则拖住李渊军使其无力东顾。”

    宋老生还是沉默,监军见状不禁想到,从李渊举起反叛到驻军贾胡堡,宋老生始终坐守观望,如今兵临城下他还是一动不动,难道真如城中流言,宋老生早已和李渊暗通款曲了?如是想到,监军略带怀疑口吻地说道:“宋将军此时还在迟疑,难道城中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宋老生一听猛地拍案而起怒道:“一派胡言,本将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既然如此,那将军就应该出城与李渊决一死战,流言蜚语自绝。”

    监军直视宋老生,四目相对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对视了片刻,宋老生移开了目光扫了一眼堂下众人,众人纷纷躲开了他的目光,宋老生知道在众人心中对那虚无缥缈的流言恐怕都信以为真了!

    宋老生当即一拍桌案:“好,诸将勇气可嘉,实壮我心,敌我两军精锐兵力相当,何惧之有?我军出城分东、南两门列阵,东门为主力,南门为偏师,以城池为依托,相顾支援,互为唇齿,诸位以为然否?”

    众将一听纷纷点头附和,那监军也无话可说默认了这个方案。

    会后,宋老生点齐兵马从东、南两门出城列阵,队列城墙平行连绵十余里,战阵结合还算紧密,如果光从排兵布阵上看,宋老生还算有些能耐。

    远处一片低矮的山塬后一阵烟尘起伏,旌旗隐现,随着如雨点般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头巨兽迎面而来。

    李渊大军由东南而来分东、南两面列阵,东门主力对主力由李渊及李建成统率,南面偏师对偏师由李世民、柴绍统率。

    两军相距一里开外,但浓烈的火药味却扑面而来,烈日之下,战场上热气腾腾火苗一般缭绕,缕缕微风没有丝毫凉意,反而撩拨得让人心生烦闷,大汗满头,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反射出刺目的熠熠寒光却又让人心底发寒,冰与火,寒与热实在让人难以道明。

    南门战场,李世民把大军指挥权交给了姐夫柴绍让他全权指挥正面作战,顶住隋军偏师,而李世民则与段志玄、刘弘基等人精选了八百骑兵,其中包括五百重骑,隐匿与南面一处山塬中静待时机。

    霎时战鼓轰鸣,隆隆鼓点宛如疾风骤雨一般席卷整个战场,弓矢弩箭密集如蝗虫一般,整个战场就是一场“蝗灾”而它们啃食的不是秧苗树叶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

    李渊军作为进攻方先行发起了攻击,重步兵方阵如山一般向前压去,掩护弓弩手进入射程。由于隋军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有射程优势,先期发动了弓箭打击。

    待唐军弓弩手进入射程后,立即发动反击压制隋军弓弩部队。

    此时两军相距已不足三十步时,隋军弓弩手退入步兵阵后,唐军重步兵发起冲锋,直接撞进隋军阵线,两军短兵相接,唐军后续步兵相继跟进支援前线的重步兵。

    霎时间喊杀震天,金戈交击之声宛如电闪雷鸣,整个战场烟尘蔽天,两军交接之处宛如一架马力全开的绞肉机,血肉飞溅,但无数鲜活的生命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进了那血腥机器。

    李世民望着战场不禁想到了当年的猎场,那年他十四岁跟随父亲、大哥一同去崤山打猎,他们登上一处山塬,放眼望去,天高地阔,忽然他们望见不远处一群野狼正在捕猎羊群,野狼们很聪明,有的后面追赶,有的两翼包抄,而羚羊们也十分滑溜凭着灵敏的身法左奔右跳一次次狼口脱险,狼群追逐着羊群一路狂奔,但猎物低估了猎食者的智慧,狼群追赶着羊群一路奔上山去,一直向断崖逼去,在李世民看来这无异于是一场完美的追击战,结局已经没有悬念,然而正在李世民兴致缺缺之时,整个羊群并没有如李世民预想中的那样“悬崖勒马”,而是不约而同仿佛前方根本就没有悬崖一般,一头扎下了断崖,当时随行众人纷纷嘲笑动物的愚蠢,但一幕却深深烙印在了少年李世民的心中。

    如今眼见战场不禁又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一群睁眼跳崖的羚羊,都说人乃万物灵长,是世间万物智慧与灵性的化身,但正是这聪明的人,往往因为一些愚蠢的理由去做许多他们认为最愚蠢的野兽才会去做的蠢事,就像现在,明知道向前是死亡,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冲向死亡,羊身后追的是狼,而他们身后又何尝没有一群狼,这群狼就是死亡,因为他们想好好的活着就必须先面对死亡。

    宋老生有城墙为依托,城墙上的弓箭手压得唐军无法抬头,唐军渐渐难以支撑,阵脚松动,唐军令旗一展,唐军阵线缓缓后撤,两翼骑兵出动拦截追兵,步兵军团退出城墙弓箭射程之外重新结阵。

    唐军步兵重新结阵后,重骑迅速甩开隋军步兵纠缠快速回撤,轻骑也迅速脱离了与隋军骑兵的接触快速撤回唐军两翼,隋军骑兵紧追不舍临近唐军阵线时,却被唐军弓弩手逼退。

    宋老生随即令隋军阵线前移,意图一举击溃唐军。

    隋军远离城墙追杀上来,再次与唐军阵线碰撞在一起激烈厮杀,从上午一直战到下午,两军都到了筋疲力竭之时,隋军阵脚略有松动,两翼骑兵也投入了战场,全军已无多余兵力可供调动之时,李世民与段志玄率领着隐匿在南塬养精蓄锐的八百骑兵从南塬之上借助山势俯冲而下,犹如苍鹰扑食,快如闪电般猛扑宋老生东门大军侧后,一轮骑射之后,八百骑兵猛地扎进隋军战阵,顿时隋军阵脚大乱,李世民等人趁机高喊:“宋老生死了~”

    而混乱的隋军士兵根本无法验证信息的真假,一传十,十传百,霎时间这个坏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场,这无疑是在惊慌失措的隋军士兵心上重重地扎上了一刀,士气骤然瓦解,李渊军也趁势猛攻,前后夹击,隋军顿时如溃堤之水般四散奔逃。

    宋老生望着只顾闷头奔逃的士兵,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无论他怎么强调自己没有死,喉咙都喊哑了也没用,宋老生气得一把揪过一个只顾逃亡的士兵,满眼血丝,扯着嘶哑的喉咙怒吼道:“你看着我,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可那些如无头苍蝇一般的隋军士兵,哪里还管你宋老生是死是活,都只顾着自己逃命呢!

    南门隋军见东门主力大军被击败,士气骤然衰减,全军溃散,剩下的就只是唐军四处追杀惊恐的败兵。

    李世民于乱军丛中一连砍杀数十人就连刀口都崩了刃,飞溅的血液染红盔甲衣衫,李世民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血液,望向不远处正在喝骂士兵的宋老生。

    宋老生突然感应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不禁望向杀气源头,只见一青年小将宛如杀星一般一路挥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向他杀来。

    宋老生心中惊惧,慌忙策马向霍邑城门奔去,可败兵拥挤堵路他那里走得动,情急之下宋老生猛地拔出腰刀不分敌我左劈右砍,反正谁挡我,我就砍谁,别说还真让他砍出了一条路来。

    宋老生在前夺路狂奔,李世民在后穷追不舍,眼见霍邑城楼就在眼前,宋老生连忙大喊:“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虽然宋老生老远就开始大喊,城楼上的士兵也听得真切,可就是没认清那蓬头垢面被人追得狼狈奔来的人是谁,而城下也拥挤了大量败兵,城上的门将怕唐军跟着败兵杀进城,所以迟迟不敢开城。

    直到临近城门口,宋老生慌忙高喊了一声:“我是宋老生,快开城门。”

    直到这时城楼上的士兵才看清楚来人竟真是将军宋老生,连忙放下吊桥,宋老生望着“吱吱呀呀”缓缓落下的吊桥,心中急不可耐,眼看李世民及一众追兵就要杀到,宋老生望着头顶迟迟落不下的吊桥,急得是面红耳赤直接翻身下马用力攘开挡在前面的几个败兵,脱掉笨重的盔甲,试蹲了两下,猛地跳起双手搭在了吊桥上,两腿慌忙乱蹬活像一条被拎出水面窒息挣扎的鱼,他越是着急,那腿呀!就越是跨不上去,急得是汗流浃背,就这么吊着,挣扎着,突然见李世民飞马而来,刀光直逼宋老生后背,吓得宋老生双手一软,落在了地上,才下意识转过头来,只见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一抹血色泼出,一颗满脸惊骇的大好头颅如西瓜一般滚落在地,李世民策马撞开人群猛地弯腰一把捞起宋老生的头颅,抓在手中。

    宋老生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宛如被揭了盖子的罐子,脖子里的鲜血淌了一地。

    李世民勒马城下高举着宋老生血淋淋的头颅,高喊道:“罪将宋老生已被我就地正法,顺天者昌,逆天者亡,降者一概不问,执意抵抗者,杀无赦。”

    城楼上的守城军兵及城下乱哄哄的败兵都愣住了,将军宋老生被砍了脑袋,而脑袋又被人提在了手里,这震人心魄,直如鬼神的一幕,不禁使所有隋军官兵心惊胆颤。

    这时李世民身后烟尘滚滚,大军隆隆开来,宛如一座大山碾压而来,蔽空的旌旗,嘶鸣的战马,如林的刀枪剑戟之上血迹尚未凝干,鲜血浸衣甲,腰挎敌虏头。

    败兵被逼到了霍邑城下,唐军没有再追赶,而是停下了脚步柱着兵器,高声如雷“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城下的败兵望着那黑压压的唐军阵列以及遍地的尸体,还有李世民手中那颗还在滴血地头颅,纷纷自觉地扔下了兵器就地蹲下,随后霍邑城门洞开一众将佐官兵出城扔下了兵器,恭迎唐军入城。

    李渊、李建成、李世民及一众将佐幕僚登上霍邑城楼,放眼望向来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此战,隋军阵亡一万多人,俘虏一万多人,而唐军也伤亡了七八千人,仅一日之间,这片土地上就倒下了两万多人!他们中有孩子的父亲,有妻子的丈夫,有老人的儿子,不管此前他们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把血流在了这里,流在了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李渊不知道长安的路还有多远,还要走多久,这一路上还要死多少人,但他只有坚定地走下去,因为他知道只要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天下长安。

    残阳余晖洒在原野上,唐军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明年这片鲜血浸染原野上,草一定会长得很茂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