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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刘文静居功自傲自取其祸,李渊杀鸡儆猴震慑功臣。

    武德二年的上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这边对付李轨的同时,而北边负责镇守李唐龙兴之地晋阳的齐王李元吉也让高祖李渊伤透了脑筋,暗中弹劾他的密奏如雪片一般飞到高祖的桌面上,拆都拆不过来。高祖震怒,这个从小就不受待见的李元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烂泥扶不上墙,于是高祖一气之下,便下令免了李元吉晋阳留守的职务,回京待诏。

    李元吉这个人,怎么说呢?一种人格的诞生,必定离不开这个人的人生经历,要了解一个人,就得了解他的人生经历,而要了解这个李元吉,那就得从他出生的时候说起。

    公元603年,那天夜里,太穆皇后窦氏的第四个儿子正要出生,临盆之际,却因难产被疼得死去活来,差点要了她的命,幸好她此前已生过几个孩子,也幸好府里的老稳婆经验丰富,才顺利地把孩子顺下来,若是换了初次生育的女子非得疼死不可。

    胎儿生下来了,抱她到面前一看,只见这胎儿眉头紧皱,满脸凶像,哭声也不洪亮,听到耳中仿佛呜呜声,不觉有些瘆人。

    窦氏瞬间想到了《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的历史故事,郑伯生而克母,以阴谋杀弟囚母,不仁不孝!想到此处,心中顿时对这个差点要了她命的初生儿,充满了厌恶,说了一句:“此子克母,他日必然不孝,当速速弃之。”于是当即令贴身侍女陈善意赶紧把孩子抱出去丢掉。

    然而陈善意看着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心中顿时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抛弃,竟私自将这个孩子留在了自己的居所,与同室的几个婢女偷偷地养了起来,直到几个月后,李渊回来,才特意向李渊报了喜。

    李渊回来了,窦氏就是再怎么厌恶这个四儿子,也不可能再抛弃了,索性就把这个孩子交给了陈善意扶养,之后她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儿子,完全是一副让其自生自灭的态度,而李渊看这孩子才几个月大,毛发就比其他孩子旺盛,活脱脱像个小胡人,如是想着,便给这个儿子取了个“三胡”的小名,叮嘱了几句,便又忙于公务,没空管了。

    反而是陈善意,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宝,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细心地照顾着。

    就这样李元吉享受着李家嫡子的贵族待遇,却始终游离在家庭之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没有人在意他,就连被父亲母亲责备都是一种奢望,仿佛他就不应该存在一般。所有人都宠着老二,就连那个病怏怏老三,也都得到了他难以得到的关爱,凭什么?凭什么自己也是嫡子,却还不如庶子?凭什么自己就只能由一个卑贱的婢女来养?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李元吉幼小的心灵,在父母的漠不关心中受到了极大刺激与摧残,他嫉妒,尤其嫉妒老二李世民,凭什么他能得到父亲母亲的重视?难道就因为他早生了几年吗?凭什么自己见了他就得低头?凭什么他可以动不动就来教训自己?凭什么他那般好命?这种种的不忿,嫉恨,在逐年累月的叠加中,逐渐催生出了他极端自私,冷酷,暴虐的性格,从小被人忽视,不被人爱,也从不爱人!

    窦氏因生李元吉时伤了元气,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没过几年便病逝了!李元吉从此失去了母亲,然而他的心里却并不在意,看着哥哥姐姐们哭得死去活来,他却半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母亲走后,父亲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常年在外,府中的事务全都交给了长兄李建成,毕竟是同胞兄弟,李建成对他也颇为照顾,然而他却并不感激李建成,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父母的关爱还是生活待遇,这些兄弟都占据了他应得的份额,得到的都远比他多得多,李建成的照顾是理所当然,就应该这样做,而且这还远远不够,他还应该得到更好更多的补偿!

    ……

    也许正因得不到父亲的关注,所以他的生活相比李世民等人是极为放纵的,比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还要纨绔,当时北方的贵族们都酷爱游猎,李元吉当然也不例外,他甚至曾说自己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游猎,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足见他对游猎的酷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也正是他的这种爱好,让他锻炼出了非常优秀的身体素质和一身精练的骑射武功,尤其马槊功夫更是了得,战场上那也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但除了这个优点,那也就没什么优点了。

    李渊进军关中后,李元吉留守并州,这下可把李元吉高兴坏了,能管他的人终于都走了,以后这晋阳就是他一人的天下啦!

    之后的日子,李元吉过的可谓是相当滋润,用一个谚语来形容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整日游猎无度,屁股就像长在马背上似的,一回到府中,就是召集一众猪朋狗友饮酒作乐直到天亮,而他作乐的方式也是别出心裁,他喜欢玩打仗游戏,就像小时候一堆小孩分成两队拿着树枝打来打去的游戏,而他却成功地把这个幼稚的游戏玩出了新高度,他让婢女穿上甲胄,分成两队手持利刃相互搏斗,凡是不听话的就拖出去打死,所以婢女们只好听话,但也不敢真砍,于是他就亲自下场手把手地教习,因为手里拿的都是真家伙,所以常有死伤。

    他的义母陈善意看不下去,便去劝阻他,说了两句不中听的重话,可谁知这家伙几杯酒一下肚,借着酒劲一冲动,竟一刀把他的养母陈善意给杀了,看着养母倒在他面前,鲜血淌地,顿时酒醒了一半,虽然他从来没把这个卑贱的婢女当过母亲,但陈善意毕竟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他这么多年,感情多少还是有的,一时间不禁悔意丛生,连忙叫人医治,可满脸不可置信,倒在血泊中的陈善意,很快便没了呼吸,哪里还就得活。就这样如名字般善良的陈善意就死在了自己抚养多年的养子手上,不禁令人唏嘘!

    事后李元吉怕人知道,谎称陈善意是突发疾病而死,并亲自带孝厚葬了陈善意,私下谥慈训夫人,也许在这掩人耳目的举动中,还真有几分悔意吧!

    高祖深知李元吉的德行,不放心,便派性格亲信宇文歆与女婿窦诞到晋阳,分别担任并州都督府长史与副留守,协助防守并州。临行前,高祖再三叮嘱二人,一定要将并州的情况时时汇报给他知道,必要时可直接越过齐王李元吉直接向他呈奏。其实言外之意多有让他二人规劝管制齐王李元吉之意,但堂堂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又岂是他们能管制的。

    李元吉也不笨,知道父皇派这两个人来是监视自己的,也很给面子,消停了几天,装模作样地试着在劳神案牍处理了两天军政事务,但很快枯燥的政务就让他失去了兴趣,虽憋着没出去打猎,却摆弄着手中的弓箭,他一拉开弓箭,正巧有一个仆人走过,顿时吓得惊慌失措,那滑稽的样子让李元吉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一幕很有趣,于是李元吉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很奇葩的念头,如果拿着弓箭在大街上吓人会怎么样?那场面一定很有趣!既然这么想,李元吉还真这么做了,领着一众亲兵高头大马地走在街上,随意对着人拉弓,顿时吓得路人慌忙躲避,撞得过往行人人仰马翻,那叫一个乱呐!而李元吉却毫不在意,坐在马上放肆大笑。李元吉怕光拉弓不放箭,长此以往就没有效果了,有时也故意放出箭矢,因街上行人太多,偶有死伤,导致晋阳城里民愤极大,敢怒不敢言。

    宇文歆看不过李元吉的作为,劝过几次,但总被李元吉满不在乎的一句“你管我”给顶了回来。与李元吉共事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与宇文歆同来的窦诞早就与李元吉同流合污了。

    宇文歆劝过几次,双方为此还动了肝火,宇文歆深知李元吉如此妄为早晚会出事,可李元吉毕竟其是皇子,身份高贵就算闯出天大的祸来,其惩罚想必也有限,但他可就不一样了,到时他必然受其牵连,皇帝很有可能为保李元吉,把他抛出来当替罪羊,想到此处,宇文歆一阵头疼,没办法只好提起笔把这里的情况以八百里加急密奏长安,以便将来事发之后问起来,他也好有个说辞。

    高祖李渊接到宇文歆密奏与其他密探的密报一比对,果然八九不离十。高祖顿时大怒,尤其是陈善意的事情,让高祖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甚至有些绝望,他怎么下得了手?于是,高祖下诏免去了李元吉并州都督,晋阳留守的职务,回京待诏。

    而李元吉接到诏书后却没急走,晋阳多好啊!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没人问,在这里他就是老大,这一段留守的时间,可以说是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最自在的了,所以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为所欲为的幸福生活。

    于是他又想了个馊主意,逼着并州各大世族上万民书,请高祖把他留下。并州各大世家家主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摊上这么个父母官呢?反正李元吉的那些荒唐事也落不到他们头上,由他闹去吧!

    其实高祖还不知这封万民书是真是假?但由于始毕可汗之死所引发的局势突变,却着实让高祖李渊有些乱了手脚!据突厥内部情报,突厥新君继位,欲立国威,已在大唐北部边境五原——榆林一线集结了重兵,而且还派了五百骑兵给刘武周,兵虽不多,但有了突厥干爹被后撑腰壮胆,刘武周的野心顿时呈几何倍膨胀,瞬间有种充满了力量,好想找人打架的感觉,而刘武周找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唐朝。

    武德二年,四月初夏,刘武周在突厥的怂恿下,领兵十万于黄蛇岭安营扎寨,兵锋直至晋阳,来势猛烈。

    面对来势汹汹的刘武周,李元吉却并未放在眼里,他不想着如何退敌,而是先想到了如何排除异己。李元吉早就看车骑将军张达不顺眼了,于是李元吉就借这次机会拔掉这颗眼中钉,便强令张达领五百步兵前去探营。

    张达明知是陷阱当然不肯去,于是推辞说:兵力太少,不能出战,怕挫伤大军锐气。

    可李元吉哪里肯放过他,用军令强压他出战,横竖都是死,张达没办法一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领了五百步兵杀了过去。

    很显然,结局没有意外,五百步兵全部阵亡,张达被俘。

    张达被俘后,心中对李元吉愤恨到达了顶点,直接投降刘武周,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有了张达做向导,唐军的战略部署可谓是一目了然,刘武周很快就找到了唐军防御的薄弱地带榆次,不久刘武周突袭榆次顺利突破唐军的战略防御,并一路势如破竹直接兵临晋阳城下。

    高祖李渊立即下令太常卿李仲文领兵五万援救晋阳。

    另一边洛阳的王世充派兵攻陷义州,骚扰西济州,高祖李渊为防王世充趁火打劫,便派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领兵三万,出征西济。刘弘基到了西济并不与郑军直接面对面的交锋,而是直接以主力绕过了郑军主力迂回至郑军后方,一举攻陷河阳府,烧毁黄河浮桥,截断了郑军后路。

    得知后军被截断,郑军大惊失色一片慌乱,刘弘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骑兵中路突破的战术,直接碾压过去,郑军大败,除少数游泳技术高超的将领泅水逃过黄河外,几乎全军覆没。经此一役,黄河浮桥被毁,郑军首战失败,军心士气大挫,王世充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再战,唐朝暂时成功解除了来自洛阳方面的军事威胁,黄河南岸边境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回过头来再说李仲文,领着五万唐军一路浩浩荡荡直奔晋阳解围,在他看来刘武周此次派来的军队只有三万,而他们可有五万兵马,远多于刘武周的军队,而且他从心里就看不上刘武周的这个统兵大将宋金刚。宋金刚何许人也?不过一个跟流浪狗似的草寇罢了!然而事实证明,李仲文会为他这次的轻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而这代价就是五万士兵的生命。

    李仲文一路狂飙突进,兵锋直指晋阳,宋金刚得知唐军援兵到来,迅速反应,立即部署了诱敌深入,围点打援的战略,抽出两万主力打援,留下一万偏师佯攻围城。由此看来宋金刚虽人品极差,但绝对有名将潜质,无论是敏锐的反应及战略战术的判断能力,还是胆识,可以说都具有名将水准。宋金刚是一个吴起似的人物,一个为了他自己想要的前途可以放弃一切的投机份子。对于这样的人他能力的大小,往往取决于他的野心,但其最后都将被无限大的野心吞没得连渣都不剩。

    此战,粗心托大的李仲文遇到精明强干的宋金刚,败局不难想象。

    宋金刚的战术并不复杂,先派部将黄子英统率小股部队数次诈败诱敌,李仲文果真中计一路追击进了鼠雀谷。

    一进鼠雀谷顿时箭如雨下,喊杀震天,李仲文心知中计,反应也十分迅速,很快便稳住了阵脚,组织前军断后,全军冒着箭雨和滚木擂石有序撤军。猎物已经掉进了陷阱,猎人又岂能让他轻易跑掉,鼠雀谷两端谷口同时大兵掩杀唐军,前后夹击,天上箭雨檑石倾盆泄下,霎时间唐军死伤惨重,阵脚大乱,崩溃之势已无可避免。

    李仲文十分机灵,见事不妙,便立即混入拥挤的人群中,扒掉将军盔甲,换上了刘武周阵亡士兵的盔甲,脸上抹着鲜血,顺势一躺,拉过几具尸体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假装死尸。

    还真别说,这一招还真让他糊弄过去了,待战事完毕打扫战场时,宋金刚怎么也没找到唐军统帅李仲文,正在他满心狐疑之时,却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李仲文早已成功混在了他们中间,趁乱逃之夭夭了。

    李仲文战败后,一路狂奔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到浩州时李仲文浑身狼狈,几乎与叫花子没有两样。

    另一边,李元吉得知援军被歼灭顿时慌了手脚,六神无主,带着老婆捎上儿女连夜逃出了晋阳城,临走时还忽悠她手下的中军司马刘德威说,你们先守好城池,我突围出去搬救兵。

    可刘德威一看他这拖儿带女的架势,像是去搬救兵的吗?他还真把所有人都当三岁小孩儿了?谁还看不出来他这是急着逃命?李元吉这点把戏骗三岁小孩儿都吃力,更别说刘德威了,可刘德威非但没有拆穿李元吉,反而不露声色地安慰李元吉:您吶,就先走吧!我一定誓死不降,守好城池,等您回来。

    听了这话,李元吉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李元吉走后不久,刘德威转头就投降了刘武周,并以献城之功又到刘武周的公司里高就了!反正在哪个老板手里都是干活儿,换个老板一样活。

    刘武周占据并州首府晋阳城后,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周遭郡县顿时惶恐不安,刘武周兵锋所指,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就占据了并州大部分地区只有西南靠黄河的一小片地方还在顽强地抵抗着。此时几乎整个黄河以东太行以西的广大地区都握在了刘武周的手里,背靠突厥,直接威胁关中、洛阳,其声势达到顶点。

    李元吉出逃后,并没有直接逃往长安,因为他丢了并州,回去肯定不好交代,毕竟他父亲也不怎么疼他,若是一怒之下……想到这里,李元吉还真有些不敢想了!于是李元吉直接逃到了晋西南,组织力量死守,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的赎罪方式了,只要能守住这最后一块土地,为日后反攻留下一处桥头堡,也能在他父亲面前证明他还有用,还不至于废物透顶!只要他还有用,父亲就是再怎么恼怒,处置也一定会留有余地的。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祖李渊得知李仲文战败,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喘口气,李元吉丢失并州的消息就传来了,顿时脸上气得是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他恨不得把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千刀万剐,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李元吉此次虽然有罪,但其终究是自己的儿子,要保住他,就必须要开脱李元吉的责任,就必须要有人替罪!于是高祖李渊故作暴怒喝骂了李元吉一顿,语气一转便扯到了宇文歆与窦诞身上,说:“齐王幼弱,未习时事,宇文歆、身为国之重臣,朕信任若此,委以重任,让他们辅助齐王,可他们渎职负朕,致使丢失并州根据之地,其罪当诛,传旨下去,宇文歆辜负皇恩,不必捉拿入京,于军中斩杀。”

    众臣一听,顿时心中一跳,您既然明知道齐王幼弱不堪大任,为何还要让他驻守并州?用错人了,这难道不是你皇帝陛下的责任吗?如今出事了就甩锅给宇文歆,怎能让人心服?护犊子也没这么干的!虽这般想却没人敢站出来说,都沉默着。

    这时礼部尚书李纲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道:“齐王年少骄逸,窦诞不但不曾谏阻,反而相助掩饰,使并州士民怨愤,百姓离心,今日之败,罪不在宇文歆,而在窦诞,陛下何故舍本逐末?宇文歆屡谏齐王,齐王不改,又谏于陛下,宇文歆已尽了为臣之责,此等忠枕之臣,陛下岂可杀之?臣请陛下三思。”

    这个李纲可以说是魏征之前的大唐第一直臣,这老夫子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怼,人们私下都把他和另一个直人孙符伽称为两个二愣子,这个李二愣比孙二愣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臣听完李纲的话都不禁抹了一把冷汗,抬头看了看高祖又看了看李纲,李纲那一番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说皇帝为开脱自己得儿子让宇文歆顶罪嘛!这还了得,眼看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众臣顿时都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高祖看着李纲不禁都有些头疼,这个二愣子又出来跟自己顶牛,这番话几乎直接把高祖的意图挑在了明处,若是换了一般君主,必然回强行按住李纲,以维护自己的权威,但高祖李渊岂能是一般的帝王,他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他知道李纲说出这番话,若他再执意处置宇文歆,必然招致众臣不满,而且显得他太过自私冷酷,那他以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宽仁容众的仁君形象岂不被他自己亲手扯烂了?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放弃这副怀柔温和的面孔,于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狂风骤雨即将扑面而来的时候,却突然阴转晴了!高祖语气和缓,出人意料地说道:“爱卿说得是啊!是朕过于急躁了,齐王为人不善,失尽民心,宇文歆与窦诞只是臣下又岂能制止?是朕思虑不周啊!此事不怪他们,传旨赦免宇文歆、窦诞,令其辅佐刘弘基驻守晋州。”

    众臣当即山呼道:“陛下圣明。”

    高祖李渊目光转向李纲道:“朕得卿,如鱼之得水,使朕有了不再滥刑的权利,传旨,着礼部尚书李纲劝谏有功,任太子太保兼太子府詹事。”

    李纲一听便知,皇帝隋然嘴上表扬了他,可心里却厌烦他了,借此明升暗降把他调去当教书匠了!然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只有服从,只能领旨谢恩。

    随后高祖谈起齐王李元吉的责任,众臣纷纷站出来为他开脱求情,于是高祖也就顺坡下驴了,象征性的罚了一年俸禄便算了事。

    此事高祖处理得可谓是滴水不漏,既收服了人心,又得了个虚怀纳谏的好名声,还把他不喜欢的李纲给支开了,更重要的他放过了宇文歆,那别人也不会再抓着李元吉的过错不放了,一举多得,让人不得不感叹,帝王之心深似海呀!

    这次李元吉虽然保下来了,但高祖却再也不会信任他了。

    高祖深知李元吉待在前线非但不能破敌,反而只能添乱,不久便把李元吉从前线调回了长安出任侍中,从此李元吉再也没有过独当一面的机会,就是出征作战也只是给李世民当个副将,打打下手,仅此而已。

    而对李仲文的处置,高祖也留有余地,李仲文毕竟有开国之功,不能因一败而杀之,可不加以惩戒,也显然不行,于是高祖下旨罢黜李仲文爵位官职,贬其为浩州副将协同刺史刘赡防守浩州,戴罪立功。

    随后,尚书右仆射裴寂主动请缨领兵讨伐刘武周,收复并州。刘文静见裴寂主动请缨出战刘武周,也赶忙站了出来请缨领兵讨伐刘武周。

    裴寂一见刘文静又出来与自己作对横眼看去,顿时两人冷冽的目光在虚无中激烈地交锋在了一起。

    李渊闻言不禁有些犹豫,裴寂擅长谋划理事,不擅作战,相比之下仿佛刘文静要更合适一些。但裴寂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重臣,百官之首,此番又是主动请缨,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挫伤这位首席重臣的颜面。犹豫不决之时,高祖抬头扫了一眼李世民,又扫了一眼太子李建成,随后目光又落在了裴寂身上,刘文静是秦王李世民的人,而裴寂虽然名义支持太子李建成,但实际上却是他的心腹。李世民军功累累,威望直追太子,尤其在军中甚至远超过了太子,为了朝政的平衡,也是时候把李世民的战功分些给别人了。于是高祖李渊便任命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统率河东五万兵马北上援救晋阳,遇事可相机决断。

    裴寂顿时面露喜色,颇为得意地冲刘文静冷哼了一声,赶忙领旨谢恩,心中暗想道,刘文静啊!刘文静!不就是比我多打了几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敢屡屡抬出战功来压我,与我作对,此番我就让你刘文静看看,我裴寂无论是谋略还是战功都比你强。

    刘文静见裴寂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底也十分不屑,好个裴寂,不就是仗着与陛下的裙带关系才位列我之上的嘛!有什么了不起,无论是军功,还是谋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比,一个只知溜须拍马的投机小人,总有一天陛下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栋梁。

    裴寂,刘文静两人的明争暗斗全被高祖看在了眼里,可他却没有丝毫干预,也许在他看来,所有臣子就像一个太极,有阴阳两极,他们越是争斗,对自己的依赖就越大,自己就可左右逢源,使其相互制衡,只要能维持住平衡,就能完美掌控朝局,使其发挥最大效率,又不至朝局失控,其帝王心术可见一斑。然而李渊却忽略了一点,他太迷恋权术的魅力了,他以为他可以用权术掌控一切,甚至不惜把这些手段用到了他的子女身上,但最终事实证明他并不能掌控一切,就算他是至尊无上的帝王也不行。

    也许这时的李建成和李世民还没想到要内斗,可他们手下的人却有些急不可耐了,各分阵营,李建成这边以裴寂为首,而李世民这边自然就以刘文静为首,明争暗斗了起来,其激烈程度愈演愈烈,而最后的惨状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刘文静争夺兵权失败心中本就郁闷,尤其是输给裴寂那老小子,心中就更加烦闷了,于是便请了他的弟弟刘文起和几个心腹部下到他家中饮酒,一解心中郁闷。

    可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没喝几轮刘文静就醉意朦胧了,喝醉了的刘文静算是彻底放飞了自我,当即就要他的一个侍妾献舞,可谁知这个侍妾却以月事(大姨妈)来临,身体不便为由,婉言拒绝。

    但此时的刘文静哪里肯轻易放过,非逼着侍妾跳舞,侍妾没有办法只好忍着不适给他跳了一段舞。

    可没想到,那侍妾跳着跳着突然踩到刘文静丢弃的酒杯滑倒了。刘文静顿时大怒,把心中所有的不忿与怒火全部向着侍妾倾泻而去。刘文静当即操起鞭子对着侍妾一顿毒打,把侍妾抽得是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他还一边抽一边喝骂:“混账,贱人,你也敢跟老子作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老子这就成全你。”

    说着刘文静甩下鞭子从一边的架子上一把拿过长刀,猛地拔出横刀就要砍向侍妾,侍妾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在了地上。

    眼看侍妾就要血溅当场,刘文起等人连忙上前制止,有的抱住刘文静,有得夺刀,有的赶紧让人把侍妾搀走,一时间大厅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刘文静大喝一声甩开众人,双眼血红地看着众人,紧握着横刀,想提刀,却又无处挥砍,顿时有种憋着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的感觉。突然刘文静找到了发泄目标,扭头挥刀猛砍柱子,每一刀都让他感觉十分解气,他一边砍一边喝骂,仿佛要把他心中所有的郁气都吐出来:“裴寂,总有一天我会砍下你的脑袋,踩在脚下。”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这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这一番事故之后,众人早已没了饮酒的兴致,酒菜也是索然无味,不多久众人就相继离开了刘文静府邸,只有刘文起抬脚刚要走,却又缩了回来,走到刘文静的旁边小声说道:“兄长,你入长安以来都不太顺,你看你这儿,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哇?您还记得此宅的上一任主人是什么下场吗?我最近刚认识了一位上清道长,法力高强,能驱邪消灾,要不我让他来给你驱驱晦气?”

    刘文静一听瞬间想到的就是街头逢人就说人印堂发黑的术士神棍,顿时白了刘文起一眼,没好气的说了一个“滚”字。

    刘文起早知道兄长不会相信,唉!也怪自己多此一举,顿时悻悻地抬腿走了几步,正要走出大门,却突然又被刘文静叫了回来,小声问道:“他真能驱邪?”

    刘文起一见刘文静来了兴致,连忙肯定道:“绝对灵验。”

    刘文静沉思了许久,说道:“那你就悄悄把他叫来,让他试试。”

    刘文起一听,连忙答应道:“好,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罢,刘文起便饶有兴致地走了出去。

    刘文静望着刘文起的消失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天,脸上隐约有着一丝惆怅与落寞。

    实话说,刘文静也算是是个饱读经史子集又精通谋略战阵,文武双全的精英人才了,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相信起了这一套虚幻神鬼的东西,其实他对这类借鬼神骗人的把戏,历来都是嗤之以鼻的,而这次他的转变却是如此的剧烈,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做出如此剧烈的改变呢?或许追根溯源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权力。权力真是个诱人的东西,它所激发的欲望千奇万象,使人丧失理智,引人盲目迷乱而不自知。

    几天后,刘文起便把那个所谓的驱魔大师带到了刘文静的府里,老道士一进府门便老神在在地玩起了他那套行走江湖的把戏:哎呀!你这宅子有邪气呀!邪祟之气从正堂冒出,溢满了整个府邸,必有凶祟作孽,若非您是武将出身自有煞气护体,否则必有血光之灾,云云!

    反正不管老道士说得多么严重,总之可以概括成一句话,你没死是你运气好!

    那如何破除呢?问得好,这才是老道士行走江湖的剧本里至关重要的台词,所以他之前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这一问!老道士眉头紧皱,面露难色,摇头摆脑只吐出了三个字“很难办!”

    一听很难办,刘文静与刘文起又十分诚恳地连续追问了一番,老道士方才松口说,他要在府中做几场法事,替刘文静消灾去祸。或许是为了故弄玄虚,老道士要求刘文静弄来二十几套甲胄兵器,说要借甲胄兵器上的煞气布阵,驱除府中邪祟,扭转刘文静的气运。

    老道士这么说,结果刘文静还真就这么信,愣是从军营中私自弄来了十几套甲胄兵器,也许在他看来,他怎么说也是统兵的大将重臣,暂时借几套甲胄兵器算得了什么,用完再还回去不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但他忘了,在这政敌还伺的形势下,这种可大可小的纰漏就足够致命了。从这时起,刘文静同学请调好座椅,捆好安全带,心态放轻松,通往二号线阎王殿的动车就要发车了!

    这天刘文静的府里格外热闹,老道士也演出得格外卖力,画符烧了一大把,还顺带表演了几个喷火吐水的杂技,十几个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家丁站在阵中,老道士左绕右窜,一会儿鬼叫,一会儿又神神叨叨念念有词,放眼看去还真是煞有介事。而一旁的两个吃瓜观众,刘文静、刘文起兄弟也是一脸茫然。

    而在暗中正有一双幽怨的眼睛关注着这一切,正是那个差点被刘文静打死的侍妾。

    当晚,这个侍妾就把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的兄长,甚至就连刘文静醉酒时说要斩杀裴寂的狂话也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而她这个不学无术,整日混迹街头巷尾的兄长却明锐地意识到,他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当即表示要给她出口恶气,两人一合谋,便决定向裴寂告密邀功。

    裴寂一得到二人密报,顿时心生狐疑,于是故作试探,裴寂一拍桌案黑着脸怒斥二人,竟敢捏造谎言挑拨朝廷重臣,当即命人将二人羁押起来,送还刘文静府,交给刘文静自行处置。

    二人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慌忙磕头告饶,一边求饶一边辩解,坚称他们绝对没有说一句假话。

    裴寂一直冷眼观察着他们神情变化,以他数十年察言观色的经验,断定这二人没有撒谎,然而就算撒谎又怎样,这两人是刘文静府里的奴才,只要好生运作,绝对扯不到自己的身上。

    见两人磕得头破血流,于是裴寂出声阻止了二人说道:“好了,老夫暂且相信尔等,不过尔等敢为今日所言,对簿公堂吗?”

    那侍妾的兄长连忙发誓道:“小人敢,就算上了金銮殿小人也敢作证。”

    裴寂知道这种人的誓言并不可靠,语气中不无威胁地说道:“好,不过尔等要明白,如果你们二人说得是假的,做的是伪证,这诬告朝廷重臣的罪名,可是要满门抄斩,凌迟处死的。”

    “小人、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假话呀!”两人慌忙说道。

    裴寂听完笑了,笑得让人心底发寒,刘文静啊!刘文静!这下终于让我抓住你了。

    于是,经过裴寂一番谋划,当夜那侍妾兄妹便敲开了御史台的大门,直接给刘文静栽了个,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尊,私养死士,藏匿甲胄,意图谋反的罪名。

    御史台的官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刘文静造反?我没听错吧?一众御史台官吏连忙又追问了几遍,确认后,都不禁猛吸了口气,显然这事儿不是他们能承担的,怎么办?你看我我看你,上报呗!于是众人连忙上报给了直接领导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一听,顿时也是一阵头大,这种事情就是个烫手山芋,报不报都有风险,报了吧!若是查无实证,那他们就得背诬告大臣这口黑锅,若是不报,真出了事,那他们也是死路一条,唉!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没办法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上报呗!于是御史中丞又上报给了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听到消息后跟御史中丞听到消息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都不带走样的。原本他也想往上推的,但他已经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了,还能推到哪儿去,此事无论真假他都必须马上上报,就算最后证明此事有假,他最多也只是个受人诓骗的罪名,否则不管是隐瞒不报,还是慢报,一旦事发,他都难逃同党的嫌疑,两相权衡之下,决定并不难做。

    至于上报的方式,倒是值得深思,刘文静身为朝廷重臣,身后又站着秦王,就注定他不能走正常渠道,明着把这件事捅上去,于是他没有直接闯到宫里去见皇帝,而是提笔写了一封加急密奏,连夜托人递进了宫里,并反复强调一定要立即交给皇帝,十万火急。

    当夜,皇宫便有了反应,高祖没有与任何人商议,直接密令禁军包围封禁了刘文静府邸,把刘文静、刘文起等一干人等全部羁押天牢候审,刘府其余人等全部禁闭府中等候堪问。同时封禁长安城,任何人不得私自出入,京城内外所有兵马没有兵符与皇帝诏书一律不得调动一兵一卒。甚至就连秦王李世民也被剥夺了兵权。

    直到次日临朝,高祖李渊在太极殿亲自宣布了这起“谋反”事件,众人才恍然明了,也都十分意外,刘文静身为开国元勋,晋阳元谋功臣,他也会谋反?众人将信将疑,而高祖又何常不是将信将疑,于是便委派了裴寂,萧瑀,李纲三人负责审理此案,其目的在于使三人相互制衡,以便查明真相,尤其是李纲,那可是出了名的一根筋。

    提审时,刘文静一看审讯自己的人中竟然有自己的死对头裴寂,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说,裴寂与自己多有不和,要求裴寂回避。可裴寂哪里肯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也不客气,直接出言讥讽刘文静,说:“刘兄,你我同是晋阳从龙之臣,也是有过换命的交情的,今日怎么如此生份了?再说,老夫今天来看你是奉了圣命的,难道你也不领情?”

    刘文静冷哼了一声,并不接裴寂的话,裴寂也不在意直接说道:“刘文静,今日我等奉圣命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

    刘文静虽不情愿,但也只好乖乖地听着,裴寂当先第一句就问:“你是否说过要斩杀裴寂的话?”

    刘文静一想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一句醉话就这么大阵仗的把自己请到这儿来?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刘文静虽满心狐疑,但外表却一点也不示弱,眼睛往上一抬,不屑地答道:“是我说的,裴寂,你要报复就明着来,在背后耍阴招,使诡计,小人勾当。”

    “好,你认就好,来人记录在案”随即裴寂斜着眼又说道:“那你行巫蛊之术,诅咒圣驾,私蓄甲兵,图谋不轨,也是真的了?”

    随着裴寂抛出一连串重磅炸弹,早已把刘文静炸得五荤八素,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裴寂突然一派公案,大喝逼问道:“刘文静,还不从实招来,莫非是心虚不敢认?”

    要知道这几个帽子,随便一个都是抄家灭族,凌迟处死的大罪,刘文静怎么也没想到,裴寂扔出的竟然是这样地大帽子,而且还是好几个,他哪里敢接,顿时涨红了脸,当即言辞激烈地反驳道:“一派胡言,裴寂,你竟敢设计构陷于我。”

    “构陷?陛下圣明在上,罪证确凿,你还巧言狡辩,颠倒黑白,无非是恼羞成怒,已然开始胡乱攀扯了吧!”

    裴寂一番话,直插刘文静痛处,细想自己方才的失态,确实有些像恼羞成怒,刘文静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便稳住了心神,愤怒的心态不禁强压平复了许多,说道:“你既说罪证确凿,那便把你那些莫须有的证据都列出来吧!”

    裴寂看了一眼萧瑀,说道:“萧尚书,你是主审,后续的就由你来审吧!”

    萧瑀点了点头,问刘文静道:“你为何在家中摆下道场?你想干什么?”

    刘文静如实说道:“府中近日不安生,所以做法驱邪消灾,难道这也碍着你们了?”

    “你驱邪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想管,但你可知开国之初,陛下明令官员不得结交术士,而你明知故犯,作何解释?”

    刘文静一听萧瑀的话,平静地反问道:“我并非结交,而是请道士驱邪消灾而已,这难道也犯法了吗?二位,可不要相信小人的挑唆呀!”

    刘文静说着不禁瞟了裴寂一眼,裴寂横眉冷眼拍着桌案说道:“那禁军从你宅中墙角下挖出的刻着我和圣上名讳的巫蛊小人也是他人挑唆的了?”

    裴寂一言语带双关,借着刘文静的话头,既质问了刘文静,也给那个所谓的“他人”埋了雷。

    刘文静一听,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懵了,沉吟半晌后,方才慌忙喊道:“萧尚书,这是有小人要陷害我呀,那些小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可要明察呀!”

    萧瑀知道他言外之意说得是谁,也不接他的话,又问道:“那你府中的兵器甲胄,又是从何而来?做何用途?你可知晓,案唐律私藏甲胄兵器,视同谋逆。”

    一问到兵器甲胄,刘文静不禁冷汗直冒,他怎么把这一茬儿给忘了,在大唐,对甲胄兵器的管控是极严的,军户的每一件兵器甲胄都是要造册记录在案的,私藏甲胄,那可是灭族的重罪,他久在军旅,平日里调动部队,兵马辎重习惯了,也从来没有在意太多,所以他早把这条劳什子规矩抛在脑后了,如今想起来,心都凉了半截儿!这是什么地方?长安城,全天下最敏感,最危险的地方,这种事情在战场上,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这里,却足以要了他的命。刘文静抬头看了一眼萧瑀,脑中的思绪不停地翻涌着,难道要告诉他自己私调兵甲是为了驱邪消灾?就算自己肯说,那别人也要肯信才是啊!想着想着,刘文静真想抽自己嘴巴,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自己这哪里是消灾,这分明就是在招灾惹祸,而且还是那种把自己往死里推的灾。

    随即刘文静又把眼睛瞟到了另一人身上——李纲。这李二愣子倒是个忠直敢谏的人,或许他还能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于是刘文静也豁出去了,直接要求裴寂回避,否则自己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刘文静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皇帝没说用刑,他们还真没办法动刑,若是刘文静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他们还真有些麻烦,于是萧瑀与李纲只好请裴寂回避,裴寂虽心有不甘,但在两人的劝说下,他也不好再刻意坚持,否则倒还真显得他别有用心似的,所以裴寂只好回避。

    裴寂走后,刘文静算是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了,不仅一五一十地把整个事情都说了出来,还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隐藏的心思,晋阳起兵时,自己与裴寂同为皇帝近臣,地位相当,而自入长安以来,自己东征西讨屡立战功,然而官爵禄位却一直居于裴寂之下,自己虽有不满之意,醉酒之后说了两句狂话,却无谋反之心,至于借甲胄的事情,则完全是为了做法驱邪,绝没有其他心思,对于违制之举,刘文静表示甘愿受罚,于是请萧瑀、李纲为他向皇帝陈情。

    萧瑀、李纲听了刘文静的自白后,也都觉得刘文静似乎没有造反的理由,酒后狂言虽然极其不妥,可说穿了也只是一句牢骚话而已,裴寂一直咬着不放,也确实有些小肚鸡肠了;而请道士做法驱邪这种事,本是一桩可大可小的事,若仅此就栽上一个诅咒圣驾,图谋不轨的罪名,貌似也十分牵强!只是此事跟那些巫蛊小人儿牵扯在了一起就显得十分棘手了!自古因这巫蛊之祸丧命的人还少吗?遥想汉武帝一世英名,还不是为这巫蛊之事冤杀了太子!更何况他一个刘文静。至于私藏甲胄兵器,图谋造反的罪名与前者相比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十几套甲胄能造谁的反?只要不是白痴都不会这样找死。所以这一系列的罪名貌似都很难成立,除巫蛊外就算要判最多也只是个妄言罪和违制的罪名,离造反还差得远呢!

    一时间萧瑀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刘文静案件定性了,按裴寂的意思肯定是要一脚把刘文静踩死的,那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萧瑀举棋不定的时候,裴寂却自作主张的把刘文静的审讯记录递到了宫里,呈交给了高祖,高祖打开记录一看,尽是刘文静说自己立了什么什么大功的表功之词和高祖怎么怎么封赏不公的抱怨之语,当即合上了记录册,脸色阴沉,刘文静居功自傲之心,已经展露无疑,难道居功自傲的人只有他一个吗?若是不加以打压,恐怕这些居功自傲的功臣们就更不好控制了。

    就在这时,得知刘文静被捕下狱的秦王李世民,连忙进宫替刘文静求情作保,直言刘文静自晋阳起兵以来屡有大功,就连当初晋阳起兵他也是先于裴寂首谋,然而入京之后,两人待遇悬殊,刘文静也只是心中有些怨气,发几句牢骚罢了!绝无谋逆之意,造反之心。

    高祖一听李世民的话,面色更加阴沉了,刘文静一出事你就着急忙慌地来求情,是什么意思?先前刘文静跳出来与裴寂争夺兵权,原来是为你争的,哼!刘文静出面为你争夺兵权,你就在关键时刻出来保他,真是好城府,好机心呀!高祖李渊不禁暗下杀心,刘文静非死不可。

    显然李世民的此番求情,无形中触犯了高祖的逆鳞,把刘文静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唉!毕竟此时的李世民还不是那个光耀千秋的千古一帝!而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血气方刚的青年罢了!无论是心机城府,还是政治嗅觉,权术手段都远不能与他的父亲相比。李世民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的求情作保才把刘文静推进了地狱。

    面对李世民的求情,高祖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朕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便把李世民给打发了。

    李世民见父亲脸色难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父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高祖李渊的意图,李世民没想明白,但裴寂却看得十分清楚,天下未定,武将功臣集团却居功自傲,既不利于当下稳固朝局,从长远来看也不利于将来一统天下,所以为稳固朝局,也为遏制武将功臣集团日渐浮躁的内心,就不得不杀刘文静这只鸡,给那群猴子看,其中最着重敲打的就是武将功臣集团的领袖——秦王李世民。同时高祖李渊还要用刘文静的血强调一件被人忽略的事,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更不能发牢骚!就算是我的儿子也一样。

    次日临朝,萧瑀、李纲呈上刘文静案的后续审问记录,并当庭为刘文静辩白,说刘文静虽有狂放之言,却无谋反之心,也无谋反之举,且证据不足,请高祖酌情处罚。李世民也连忙站出来求情说,刘文静才能出众,能堪大任,请求高祖念在他曾有大功于国的份上从轻发落。

    高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明哲保身的萧瑀竟然也会跟着李二愣子瞎起哄,没听说萧瑀跟刘文静有什么交情呐!难道?高祖不禁把目光转向了李世民,心想如果是李世民出面请萧瑀说话,也就不奇怪了。然而这些人越是求情,高祖心中对刘文静的杀意就是越浓烈,因为在高祖李渊的眼里,刘文静的生死无疑关乎着他平衡整个武将功臣集团的大局。

    裴寂暗自观察着高祖的脸色变化,突然站了出来说道:“刘文静的才能确实出众,但其生性险诈,忿不顾难,且此番丑言怪节已然暴露无遗,如今天下未定,外有劲敌,内……内有忧患,若轻易赦免,必后患无穷,请陛下明鉴。”

    高祖听罢,心中一动,裴寂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外有劲敌?还有比突厥更强的劲敌吗?内有忧患?武将集团的居功自傲,皇子之间初现端倪的争斗,不就是内患吗?刘文静作为武将集团的重要人物,屡次出使突厥,与突厥的关系非同寻常,谁知道他与突厥有什么猫腻,而且刘文静对他已有不满之心,此番刘文静又受了难,心中怨气叠加,若是其勾结突厥,里应外合,那就真不好收拾了,想到此处,高祖已然下定了决心,于内于外,于公于私,刘文静都不能留了!

    而且裴寂的那番话无疑是帮高祖李渊吸引了全部火力,刘文静一死,武将功臣集团势必会把锅都扣到裴寂头上,裴寂也就成了高祖与武将功臣集团之间的一道防火墙!

    高祖李渊直接接过裴寂的话,说道:“裴卿所言极是,刘文静反迹已现,今日不反,他日也一定会反,为了我大唐的千秋大计,此人断不能留,传旨,刘文静,刘文起兄弟,假借巫术,私蓄甲兵,意图谋反,按律诛灭三族,着既押赴西市问斩,抄没家产,仆役没官。”

    裴寂一听顿时心中一喜,但脸上却不露半点喜色,当即山呼万岁,吾皇圣明。实际上裴寂早在开口说话之前就知道,要杀刘文静,他就必须主动站出来替高祖把这口锅给背了,否则以他对高祖地了解,高祖绝不会处置的如此干脆利落,现在看来,这黑锅背得值了!

    李世民听完高祖的处置,顿时心神剧震,他万没想到,如此一个错漏百出的案子,父亲竟也相信?说到底,刘文静也只是不过发了几句牢骚话而已!怎会落得这满门被灭的下场?刘文静怎么说也是开国元勋呐!说杀就杀了?李世民心底不禁有些发寒,他望着高高在上的父亲,他忽然间有了一种陌生感,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父亲,而是一座冰山,又像一把寒光湛湛的刀,既凛冽又冰冷。看过今日之后,李世民知道他再也无法如往常那般面对父亲了,在这一刻他至少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父亲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他现在所拥有的包括生命都是父亲给的,父亲没给的,他不能抢!父亲可以给,也可以随时剥夺,包括他的生命,因为皇权至高无上。

    高祖李渊的杀鸡儆猴之举,彻底敲醒了李世民,也敲醒了他对皇权的野心,同时还有一股极度的不安全感蒙上了他的心头。只有成为皇帝,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他的生命才真正属于自己,否则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随时都可能失去,他!李世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那么渴望名望与权力,渴望着战争的到来!

    从这一天起,李世民意识到他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势力,获得足够的政治资本,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以后的政治博弈中保全自己,直到有一天把那至高权杖握在手里。而战争就是他攫取名望与权力,积累政治资本的最快途径。

    刘文静、刘文起刚一听到要问斩他们的消息,刘文起直接被吓成了一滩烂泥,瘫在了地上,而刘文静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倒不是吓的,而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高祖竟然会因为他的一句酒后狂言而杀他,直到站上了刑场,放眼环顾了一眼四周,魁梧粗壮的刽子手握着明晃晃的大刀,跃跃欲试,好似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刘文静小声对刽子手说道:“老兄,等会儿对着我的脖子挥刀快些,莫让我吃痛两次。”

    刽子手撇了一眼刘文静,不屑地说道:“你放心,我这把刀砍过的人头没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保证一刀下去,干净利落。”

    刘文静笑了笑说道:“那就好,多谢。”

    午时三刻,刘文静跪在刑场上,大笑三声,高喊道:“高鸟尽,良弓藏,此言不虚也!”

    白光落下,鲜血去喷泉般涌出,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秦王府初期第一谋臣刘文静,死了,时年五十二岁。

    刘文静一死,秦王与太子的争斗彻底挑在了明面上,整个朝廷都以为刘文静之死无异于一场决战,然而实际上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的号角,双方主力选手就位,左边的是秦王李世民的秦王府以及他背后的武将功臣集团,右边的是太子的东宫以及他背后的世家文官集团,双方正式由口角升级成了动手搏斗,而裁判就是高祖李渊,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并随时准备掏出红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