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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玖 刚愎自用将军中计 欲试天威军师用谋

    晏同殊和曲柔嘉的婚事由皇帝下旨交给礼部操办。

    礼部新的尚书原来只是一个主事,往东宫和吏部送去了好多礼,走动了不知多少关系,终于才在数百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连侍郎都能打败,荣任尚书。

    不知他是听了太子还是谁的建议,或许也是为了奉承奉承晏同殊,不过迎娶一个侧室,竟将规模大搞特搞,竟然可与王妃之礼比肩。

    尚书大人将定好的规模流程上呈给内阁,内阁不置可否,直接送到皇帝那里。

    皇帝看后大怒,怪罪尚书不懂大周祖制,驳回去重新做流程。太子有意无意地向皇帝说晏同殊似是对皇帝有怨言,皇帝很是不悦。

    渭北平原,大周三十万征西军大军驻扎在此处。

    只是今日的军营没有平日的剑拔弩张,杀气腾腾,而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主帅大营前放着一张披着熊皮的将军椅,上面坐着一人,金盔金甲,虎背熊腰,凤眼长髯,威风凛凛,脸上颇有骄傲自满之意。——他正是甘陕总督,抚远大将军萧禁。

    他右手边,坐着一男子,仙风鹤骨,手持羽扇,飘飘然若有神仙之概,却是略有忧容,看着得意洋洋的萧禁,默默叹了口气。——他正是兵部主事,行军军师甄枢。

    下面各将领分做两班,坐在东西两列,亦是面有喜色。

    后面是锣鼓手,奏折凯旋乐。

    萧禁收到皇帝的密令,接受杨聘投降,故而今日举行受降仪式。萧禁已派将领去杨聘的军营去接押杨聘和他的残兵败将了。

    打了三年,终于成功,也难怪所有人都得意洋洋了。

    萧禁扭头对甄枢笑道:“亏得军师这三年运筹帷幄,今日终获成功。”

    甄枢陪笑道:“不敢,还是大将军统军有方,所向披靡。”

    萧禁大笑,笑声很是猖狂,道:“今日并非萧某自矜,若是换了旁人,便给他三十年,三百年,也未必收复得西北去!”

    二人客套一阵,便不再说话。

    一骑兵奔驰而来,冲进寨门,一直到萧禁面前才下马,浑身是伤,满脸泥土,气喘吁吁,跪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利索。

    “大将军……大将军……”小兵喘不过气来。

    “快说!”萧禁有些急了。

    “刘将军在山谷遇到了伏击,是……是杨聘的军马,刘将军已经战死了!”

    “什么!”

    萧禁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张着嘴,惊慌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底下将士闻言,皆义愤填膺,乱作一团。

    一位将领大叫道:“末将愿亲提一军,灭了杨聘!”

    “嚷什么!”甄枢正色斥道:“大将军自有定论,你们听令便是了,嚷什么!”

    底下人不说话了,仍愤愤的。

    甄枢对萧禁道:“大将军,请进帐说话。”又用羽扇指着地上一个年龄小将军,“世安,你也进来。”

    一面容白皙的少年将军跟了进去。

    营帐内,萧禁攥着甄枢的手,满面忧容,哪里还有之前骄傲神情,道:“军师,这……你可得给我想个办法啊。”

    甄枢还没说话,那位小将军便嘟囔道:“军师早说过杨聘心高气傲,没这么容易投降,你不听。”

    谁知萧禁听见了,猛一抬头,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甄枢忙呵斥了许治平一句,轻摇着羽扇,在营帐内来回踱步,道:“办法倒有,只是杨聘诈降是图什么,倒要好好想想。”思来想去,道:“以余度之,杨聘是眼看着打不胜大将军,想了一条毒计,把大将军赶走。”

    “怎么?”

    甄枢轻摇着羽扇,眉眼间露着一丝鄙夷,道:“他定是料定了大将军求胜心切,见了投降书,便信以为真,送到京城,让陛下见了,他再搞个突袭,杀敌是多是少,他再不承认归降,那大将军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大将军戴罪之身,还能在这里待下去么?”

    萧禁恍然大悟,颤抖着嘴唇,是真的害怕了,一把拉住甄枢的手,语气都没气势了,道:“绘兰,你可得想想办法啊。我、我戴罪之身没干系,这三十万大军,我若走了,谁管?还不是一盘散沙一般?”

    “大将军勿忧,枢已有一计了。”甄枢摇着羽扇道:“大将军是西北大业之依仗,陛下未必肯轻易给大将军治罪。大将军可速速写一封书信,向陛下谢罪。只要有一人,肯将大将军之心说明白,陛下有个台阶下,也就行了。只有一事,大将军当日在京中,睚眦必报,结怨甚多,恐怕不知多少人要接着这事儿要参大将军一本呢,那时候,陛下想给您脱罪,也不行了……”

    他转身,把许治平叫过来,说:“你今夜就带着大将军的书信,到洛阳去,千万别让杨聘发现。你到了洛阳,先去见叶阁老,务必要让叶阁老单独带你面圣。记住,只能单独面圣,若又有让人,只怕又会生出事端。”

    “是。”许治平的父亲曾是萧禁手下的得力部将,故而许治平从小就跟随萧禁习武,为了这份恩情,他也常思报答,今日有用到他的地方,他当然不会推辞。

    “请大将军速速写信……大将军到底是求胜心切,不辜负陛下厚望,照实写就是了。”

    “好。”萧禁会意。

    一时写完书信,交给许治平,许治平便退下收拾行装了。

    萧禁看着许治平出去,心里还生气他方才嘟囔的那句话,有些不满地问甄枢:“你怎么让他去。”

    甄枢笑道:“他的外祖父就是叶阁老啊,大将军怎么忘了。”

    萧禁点点头,此时他的眉头才稍稍舒缓了些许,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或许是因为在京城仗着势力,得罪人太多,怕让人落井下石。可怜他戎马几十年,都没怕过死,如今却怕死了。

    战死不过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瞬间就完了,可要是栽到他那些政敌手里,他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那些读书人虽然平日里斯文尔雅,可要心狠手辣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于自己这个武夫。

    他们更追求利益,为了利益,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叹了口气,道:“只怕叶重卿不肯摊这趟浑水啊。”

    甄枢摇着羽扇,略一思索,道:“我再嘱咐世安几句话,让他把其中利害跟阁老说明白,阁老是个精明的人,为了叶家安稳,也会出面的。”

    “也只有这样办了。”萧禁叹道,他又起身,冲甄枢作揖行礼,谢道:“军师救我萧禁一命,萧禁无以为报。”

    甄枢忙还礼,道:“甄枢蒙大将军提携,理应如此。”他目光一沉,露出一丝阴狠,“只是这桩案子,恐怕要卷弄起洛阳一场风云来了,谁希望大将军好,谁想治大将军于死地,大将军借此事,也该有些数了,将来回京,也好有些防备。”

    萧禁没有说话,心里已经警惕起来了。

    几日的风餐露宿,许治平孤身独骑来到了洛阳,连自家府邸都没有回,直奔着叶府去了。

    他在门外求见,叶重卿本不想理他,因为只这几日,萧禁欺君的事已经传到了洛阳,这两天已经有不少太子党以及王党的官员上奏折请求废黜萧禁官职,奏折都被他扣在内阁了。

    可太子和王家怎可能善罢甘休。那董仪和已经偷偷将奏折给了皇帝看,皇帝这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官员与萧禁有仇——他以前只知道萧禁仇家多,没想到有这么多,几乎是一族的人了!

    他有些反感萧禁了。

    以叶重卿的精明,他自然察觉到皇帝对萧禁的反感和忌惮。

    那就任他自生自灭罢!叶狐狸才不会摊这趟浑水。

    可外面苦苦求见的是自己亲外孙,他又不好不见,思来想去,还是让许治平进来了。

    许治平见到外祖父,便将事情告诉明白,再三央求叶重卿能带他进宫面圣——其实是请叶重卿能为萧禁说说好话。

    可皇帝疑心深重,动不动就猜忌他人,连儿子与他关系都很微妙,更何况臣子!

    叶重卿实在要慎重行事。

    他进宫为萧禁说话,皇帝八成会顺着这个台阶下去,放萧禁一马——他与皇帝就是这样密谋的。

    可如今皇帝对萧禁的态度不如往前,如今厌烦占了大多部分。他再去求情,皇帝还是会借坡下驴,但在皇帝心里,已经开始这样想了:

    所有人都在参萧禁一本,只有你为他说好话,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然后这个疑问在皇帝心里隐忍不发,等到找到自己的错处,或者有朝一日皇帝不想用自己了,立马搬出来给自己定上罪名。

    到时候遭殃的可不止自己,还有整个叶家。

    叶重卿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他与外孙搞迂回,笑道:“还没吃饭罢,午饭就在这里吃罢!”

    许治平也不傻,扑通一声跪下,哭告道:“祖父不帮外孙这忙,外孙寝食难安!祖父!”

    “你。”叶重卿面犯难色,长叹一声,“你这是干什么。是甄枢让你来的罢?”

    “是。”

    叶重卿冷冷一笑,似是嘲讽,似是悲悯,让许治平起来,道:“可怜萧禁三十万大军,只有甄枢一个聪明人。”

    “祖父,二姥爷可大安了?”

    叶重卿听言后,神情立刻紧绷起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许治平提起的这个人,他的二弟,当年的反贼。

    三十年前,叶重卿在还是太子的皇帝手下从事,而他的二弟叶重才与萧禁是康王的人。

    康王图谋太子之位,叶重才和萧禁献计刺杀太子,后事情败露,康王被废,叶重才和萧禁畏罪潜逃。

    后来太子登基,广罗贤才,因赞赏萧禁是个帅才,因此不计前嫌收录他入朝为官,而叶重才,也不过是看在阁老叶重卿的面子上,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的罪行。

    如今叶重才也是闭门不出,日日为曾得罪了皇帝,恐拉垮整个叶氏而郁郁寡欢。

    许治平一句话,让叶重卿终于意识到萧氏与叶氏某种意义上是被捆绑在一起的!

    皇帝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如果萧禁真的被皇帝治罪,当年他刺杀皇帝的事一定会被皇帝或者别有用心的人翻出来,好好地治一治萧禁。

    然后皇帝难免不会想起还有一个叶重才,虽然碍于自己,他可能不会做什么,可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自己死了,叶家是一个可以挑大梁的人也没有了,还不是任皇帝宰割?

    为了将来叶家平安,现下就只能帮助萧家。——不给皇帝翻旧账的机会!

    叶重卿面无表情地看着许治平,冷笑道:“这话是甄枢教给你的罢?”

    “是啊,祖父怎么又知道了。”

    叶重卿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他当年是楚王的人哩,楚王党全部倒台,只有他能全身而退,你说他厉不厉害?也就他能想起用这句话来问老夫!”

    “那……祖父……”许治平看到了希望,试探着问。

    叶重卿道:“先吃饭,吃完饭,趁陛下不批奏折,是个空子,我带你面圣。”

    “多谢祖父!”许治平大喜,不住磕头。

    吃罢了饭,叶重卿带着许治平进宫,自己先请来皇帝的御令后,才来带许治平进去,一路上又嘱咐了许多话,让他学会察言观色,话点到为止,不要啰嗦,更不要说不明白。

    许治平一一记在心里。

    到养心殿,刘琳把二人迎了进去,走到东暖阁,皇帝正斜倚在榻上,戴着老花镜看着一本书。

    叶重卿便拉着许治平跪下磕头。

    “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放下书,摘下眼镜,坐正身子,赐座,指了指许治平,问:“这是谁人?”

    叶重卿道:“这位是征西将军许治平。”

    许治平再次跪下磕头:“臣征西将军许治平,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便问:“你不是在西北么,怎么来洛阳了?”

    许治平便从怀中取出萧禁的血书,呈到御案上,道:“大将军中了杨聘诈降之计,追悔莫及,作血书一封,令臣进京代他谢罪。大将军本要亲自来的,但三十万军马,一时离开不得,正整顿军马,与杨聘决一死战,一雪前耻。”

    皇帝也不看那血书,却只管与叶重卿道:“浙江巡抚进京,方才来述职,还送给了朕一直会说话的绿皮鹦鹉,说是会给朕请安,谁知到朕跟前儿,愣是不说话。阁老说,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叶重卿自然知道皇帝是意有所指,便陪笑道:“林文在浙江颇有政绩,那鹦鹉不过是一畜生,怕是见了陛下神威,已是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望陛下能唯才是举,以人才为重,大发爱才怜才之心。”

    皇帝点头,表示赞许,道:“好一个唯才是举,阁老说的在理,也罢,就让林文会浙江罢。”

    “陛下圣明,实乃我臣子之福也。”

    皇帝这才打开那封血书来看,血书上写道:“

    臣抚远大将军,甘陕总督萧禁,再三叩拜吾皇,恭祝吾皇万岁康泰。一别三年,臣着实牵挂吾皇圣安,虽远隔千里,臣之心不曾减也。

    臣受吾皇知遇之恩,常愿肝脑涂地,以报效吾皇之明。吾皇不念臣粗鄙,三拜臣以中枢之职,臣感激涕零,常思报效。

    今有杨聘叛乱,臣虽不才,仗吾皇神威,驰骋西疆,王师所到之处,皆箪食壶浆以迎,此臣所见大业将成而臣有功报效于陛下也。

    三年以来,臣夙夜忧虑,恐托付不效,以伤陛下之明,因之急公进取,欲求立竿见影,中反贼之诈计而伤陛下之神思,此臣万死所不能偿之罪也。

    事发以来,臣寝食难安,自思毁臣名誉事小,殆误三军、欺君之罪事大。日夜心悬于顶,惶恐甚矣。

    臣自入仕以来,误入歧途,幸蒙陛下隆恩,常思报效,今反辜负,臣愧对吾皇,愧对大周百姓,欲自刎军前,又虑陛下择贤才至军营中,罪臣智术浅短,尚有一二镇军之效,故割血作书,以戴罪之身请罪于陛下,伏乞陛下另择贤才代罪臣之职,则三军幸甚,大周江山幸甚!陛下神思稍安,臣罪孽可稍轻矣。臣自知罪孽深重,愿凭陛下处置,亦算报答陛下知遇之恩也。

    罪臣萧禁伏拜吾皇上书。

    大周太康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

    感人肺腑,字字真情,皇帝看完,已红了眼眶——只是不知有几分真情。

    他哽了哽,叹气道:“大将军忒实诚了些,兵不厌诈,胜败乃兵家常事,此又有何罪耶?方才阁老劝朕唯才是举,大发爱才怜才之心,朕又岂不知大将军在西北的功劳?”

    许治平听言,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刘琳又进来了,神情有些忧虑,看了许治平一眼,道:“陛下,董中堂求见,还说军国大事,求陛下务必允准。”

    叶重卿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只听龙椅上传来声音:“进来罢。”

    叶重卿急中生智,忙道:“陛下何不修书一封,令许治平带去,以稳大将军之心,好早日扫清叛贼?”

    皇帝还没说话,董仪和已经进来了。

    叶重卿眼睛一闭,他知道,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