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且兴且亡 » 章壹 晏同殊闲心听曲文 曲柔嘉有心嫁王府

章壹 晏同殊闲心听曲文 曲柔嘉有心嫁王府

    离大婚仅还有几日了,晏同殊嫌家里的乐姬唱的都听腻了,又让戴荣从扬州买来十三个女孩儿,让她们在大婚上唱曲儿。

    赵歌娘日日教习吹拉弹唱。她们本就以此为生,如今得名师点拨,技艺愈发炉火纯青了。

    一日,晏同殊心血来潮,召那十三个女孩儿来暖阁,自已坐在榻上,问:“可有什么新鲜曲子么?”

    女孩儿中最年长的答道:“回殿下,我们在扬州的时候,我们师傅曾治好了跛脚和尚的风湿,他为了报答我们师傅,给了一曲谱,说是他祖传之物。让师傅教给我们,将来碰到有缘人,他自能听懂这曲里的意思。”

    晏同殊听言,起了兴致,笑道:“这么神?那这有缘人你可遇着了?”

    女孩答:“这曲子怪得很,曲调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也不知出处,或婉转,或凄凉,或悲愤,风格迥异,总共十三首,汇在一处,杂乱无序,叫做《忘川旧梦》。填词也是怪的,毫无意趣,只有在杭州时,一位姓安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当日在我们妙音坊听了,哀叹不绝,之后再也没有说听懂的。我们也不大唱它。”

    晏同殊平生最好钻研刁钻古怪的事物,听女孩儿把这曲子说得这样怪,暗思并非俗物。他常听说一些个有学问的,大都从一曲子,一山石等微小之处悟得大道。她这曲子得的也怪,莫非也是大有玄机么?如此,倒不可不听了。

    因此便道:“既如此,你们就唱了来。”

    “是。”

    女孩们鼓瑟吹笙,一人一首,唱了起来。当真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只听她们唱道:“

    【孤灯影】勘破大梦一场,清静静把业障全消。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机关聪明算尽,又叹人世难定。霁月难逢,飞星传恨,待去那杏蕊桃花,看那明春慕夏。心如铁石冰寒,烦恼青丝散尽。明月照孤灯,恩怨几时断!”

    晏同殊听了,却只觉索然无味,只是曲调凄凉婉转,颇为动听,便道:“再唱。”

    “【大厦颓】世言公子美如兰,质如宝玉,气似清莲。怎知公子杀人如麻,茹毛饮血?聪明反被聪明误,心计反被心计害。惨戚戚是那夕阳落川,胆怯怯是那命愁空山!怎叹那大厦倾颓,树倒猢狲散!”

    此曲悲愤,大有追悔莫及之意。只是晏同殊也只能听懂这些了,那词究竟什么意思,还是琢磨不透。

    “【煞孤星】本是待宰羔羊,怎奈虎豹难缠?淤泥怎生无泥莲,食人窟里怎得安?几番无常鬼索命,阴森森游历鬼门关。怪只怪我那狠父奸兄,且待我一一报还!才是那因果福祸,轮回相逢!”

    “【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恩如山】百川东到海,扶摇易登山。费尽了意悬悬半世心,做够了铁铮铮清净臣!大鹏乘风起,袭浪震千山。莫忘了,还有那明镜高悬,恩重如山!”

    “【妙神机】闲云野鹤,本不该,进那奇盈罗户;神机妙算,有道是,天恨英才还妒。锦囊妙计,鬼神难料,全为掌中物。承恩三顾,愿将性命交付!”

    “【曲终散】倾国,倾城,全仗你抬身价!唇若红樱肌如雪,去换富贵荣华!金砖堆的墙,琉璃做的瓦,还有那琳琅满目的首饰匣,我去寻它!天生的脾气颇狠辣,事事争尤嘉。枉费了半世心机,却落得那众叛亲离!枉做了夜叉罗刹,倒不若剃度出家,当个喇嘛!”

    “【世无常】说什么秋月夏花,念什么金石为家?烽烟四起,行走天涯,怎奢望那归去凤池夸?缘深缘浅,成败皆因从了他!魂归冤死乡,泣泪连连。老天呵!顾念我那一生坎坷,留下的半点骨血!”

    “【恨天骄】文可治国,武可定邦。天之骄子,命途实堪伤。屹立风云久不倒,泰极否至,大厦倾倒。故乡遥,何日去,家门犹在,苦留帝乡处。生为枭雄不逢时,三门灭尽,功业随风去。”

    “【晚韶华】几场风雨几场闲,慧眼如炬,看破人间万千。休怪俺漏网鱼、躲箭雁。我自保我命,他人似青烟。晚来得韶华,儿孙圆满!”

    “【松柏青】一朝三世老臣心,护了那正主儿荫。胸中运筹谋,面上从容定。看惯了,唇作刀枪口作剑。见够了,人如磐石心如铁!满目皆是,虎豹狼豺;难得的是,明镜高悬。江河日下,无力回天……鹤去也,辗转九天!”

    “【愚直忠】紫罗袍,黄金带,笔撒文章进了黄金台。说甚么富贵荣华、谈甚么杜预张岱!枉读了圣贤书,凡人多相害!索性俺老天垂怜,儿女福分不浅。女儿呵!好自珍重莫牵连!”

    “【叹荣华】自古荣耀不足夸,最是无情帝王家。有道是登高必跌重,不如早归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无我亲人!只能道一声,孤家寡人。”

    “【终曲】曲终人散,灯火阑珊。满目繁华,皆成空谈。恍人世如梦一场,世事无常!好一出,机关算尽粉墨登场戏;有道是,因果福报,轮回皆有应。终是!死的死,疯的疯,最惨不过,飞鸟各投林,树倒猢狲散!”

    曲已唱完,晏同殊犹自出神。他不知道是那首曲子开始听进去的,但他已能多少悟出一些悲戚之意,感慨起许多意难平来。

    自己,太子,晏渐祁,包括这庙堂所有的人,都在虚伪地活着,却在鄙夷他人的虚伪。明明自己将人心践踏在脚底,却又反怪他人不肯以真心示人。

    晏同殊清楚,他自己从来算不得什么好人,机关算尽,醉心权术,但其实说白了,最后还不是一把土么?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定数的,大抵都是从泥土上的繁花中而来,到繁华下的泥土中去。

    那还为什么要抢,为什么要争呢……

    为了三个字:不甘心。

    不甘心活着的时候屈居人下,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罢了。

    人活一世不容易,总要出彩一回。

    这是晏同殊的人生格言。

    他很不喜欢这曲子,太凄凉,太颓废了,不适合他,于是皱着眉头,起身,挥挥手,道:“这曲子以后不要唱了,没意思。”便往内室走去了。

    是夜,晓星漫野,银光灿烂。

    曲柔嘉独自坐在闺房,轻轻抚摸着那件新做成的吉服,暗想再华丽,不过是枷锁罢了。

    若不是为了前程,谁肯去做那笼中的鸟儿……

    大周风俗,婚礼多在晚上举行。但曲柔嘉终究是妾室,不可与魏封宜比肩,故而大婚在白天举行。

    隅中巳时,曲临江到大明宫请旨,礼官到曲府宣旨,封为夫人,嫁入端亲王府为侧妃。

    曲柔嘉跪接,谢过皇恩,身后两位礼官,接过妃印、宝册。曲柔嘉再叩头谢恩。

    两侧鼓号响起,曲家族人与赴宴亲朋跪拜曲柔嘉,恭祝她荣居夫人。

    此时曲柔嘉头冠三凤九鸾冠,珠翠面花,戴珠排环,佩皁罗额子,着墨绿翟衣,橘红缘边,袖口饰金织游鸾纹样。佩玉佩,衣襟描金云纹。系青绮包裱、描金鸾纹玉带。着如意云头缀五珍珠青纻丝鞋。道不尽的雍容华贵,说不完的千娇百媚,比那蟾宫嫦娥,还要美上三分。

    吉时已到,曲柔嘉在家人送别下,以朱雀团扇遮面,上了喜轿。上轿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总是笑着笑着就掉眼泪,父亲也红着眼眶,明明万分不舍,还要催自己别耽误了吉时。

    她鼻子酸酸的,但这样的好日子她不能哭,强忍着眼泪进了轿中。

    两位哥哥,一人乘马在轿前,一人乘马在轿后,得意洋洋,很是威风。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锣鼓敲得震天响,二百二十人的仪杖队,在亲朋的祝贺中,往王府走去。

    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向曲柔嘉投来羡慕的目光——这正是曲柔嘉想要的荣耀。

    王妃规模的仪杖,十里红妆,晏同殊当真给尽了曲柔嘉风光。

    喜轿一路走来,离王府越来越近,离曲柔嘉的新生也越来越近……

    落轿,喜帘掀开,偌大的朱红木门巍巍然地立在曲柔嘉面前。——曲柔嘉第一次心里有了畏惧感。

    好高啊……曲柔嘉从来没觉得有门会这么高过,高到仿佛她已进去,便再也看不到外面,再也出不来了。

    一胖胖的穿着红袍子的中年男子,满面春光地领着身后的一众穿着鲜艳衣服的小厮丫鬟从偏门走了出来——这是王府的都总管荣升带着府里有脸面的下人来贺曲柔嘉的。

    果然他们走到自己面前,下跪磕头,道:“奴才给曲夫人请安!”

    出嫁前母亲嘱咐自己,下人给自己请安后要记得给他们赏银,于是便令陪嫁来的染冬将准备好的银子赏给他们,让他们起身。

    众人也不推辞,都总管荣升喜洋洋地,弓着腰,在轿前轻声说道:“夫人,请进府罢。”

    轿旁侍奉的两个嬷嬷近前,一边一个。曲柔嘉扶着她们缓缓出轿,从偏门进去,后面是陪嫁的染冬、绘春,后面是锣鼓手。

    记不得走了多少路,曲柔嘉只觉得这王府可真大啊,她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到头。耳边是乱哄哄的锣鼓声和宾客的说笑声。

    直进了三重门,她耳边的锣鼓声才没有了,虽然盖着盖头,她也能感觉到周围许多人正打量着自己的眼光。

    她听见一人高声喊道:“新人叩见主母娘娘!”

    另一人将红毡子铺在地上,曲柔嘉便就跪下,行完三跪九叩大礼,道:“妾身曲氏,给主母娘娘请安。妾身愚钝,望主母不弃卑贱鲁钝,教导妾身,妾身万事修来之福,得以侍奉殿下,娘娘。”

    接着她就感到被人很温柔地搀扶起来,曲柔嘉知道便是王妃了,她不敢说话,只听那王妃道:“好妹妹,可算把你盼来了,早听说你是个好姑娘,有你来与我作伴,我高兴地不得了呢!”

    语气太温柔了,曲柔嘉一个女子,都有些动心了。——也难怪端亲王夫妇伉俪情深了。

    按规矩,妾室是不用拜天地的,给主母行完礼后就要给主君行礼了。曲柔嘉又跪下,道:“妾身给主君请安。”

    晏同殊道:“起来罢。”语气不冷不热,像是只单纯走流程一般。

    接着便将曲柔嘉送入洞房了。

    宴席上,晏同殊与魏封宜在外面陪客。

    曲柔嘉坐在洞房,将盖头偷偷掀开,看着婚房的四周,琳琅满目,却是不是她小小官府能比的。

    此时这里只有她和绘春、染冬三个人。

    染冬看着她掀开盖头,便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您掀早了,得殿下来了,才能掀呢。”

    “我都快闷死了。”曲柔嘉嘟嘟嘴,“等他来了,我再盖上,也是一样。”

    绘春给曲柔嘉倒了茶水送过来,也笑道:“怪道京中那么多小姐都爱慕端亲王呢,今日我见着了,都脸红呢。”

    染冬接嘴道:“我看那王妃才是天仙般地人物,又是那样和善的一个人。”

    她两个在这里你一言我一嘴点评端王府的种种,津津乐道。

    曲柔嘉打断她们,道:“我们来可不是认真要过日子的……”

    两个侍女听闻此言,脸色骤变。

    曲柔嘉眸中浮过一丝寒意,冷冷说道:“只要办好太子嘱咐我的事,明年户部尚书就是爹爹的了……”

    她吩咐这两位心腹:“我们来,是要扳倒端亲王的,我们和太子的关系,你们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

    两位侍女也被她搞得紧张兮兮的,连连应是。

    她看着精心布置过的婚房,心里却没有一点小女子的激动,反而是很平静。

    这点荣华算什么,她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她要曲临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她要曲家像叶家、萧家那样辉煌!

    曲柔嘉在洞房坐了半日,直到月挂中天,红烛高照,晏同殊才醉醺醺地推门进来。——曲柔嘉听见他往这里走来,早把盖头重又盖上。

    曲柔嘉感觉到那人坐在自己身边,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突然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如针扎了全身经脉一般,浑身不自在。

    晏同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娇羞,轻轻一笑,将她的红盖头掀开,底下是一张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脸。

    眉若新月,眸若黑李,妖艳中带着三分清纯。眸中星河潋滟,一颦一笑,都能勾人魂魄,让人生怜。

    连晏同殊都不禁呆住了。

    曲柔嘉自信自己还是颇有姿色的,见晏同殊如此,虽心知是为自己倾倒,还故意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羞答答地说道:“殿下……怎么这样看我……”

    晏同殊似是真的沦陷其中,他看着烛火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曲柔嘉,心里竟燃起了一团火,他抬起曲柔嘉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风流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