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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贰 病西施心慈留后患 铁娘子雷霆治庭院

    曲柔嘉醒来后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乏力。

    晏同殊抱着她,还没睡醒。

    曲柔嘉有些想挣脱。或许是从没奢求过能得到什么君心,晏同殊的热情让她很不适应。

    她知道,太子要她来是监视晏同殊的,一旦动情,就会将太子所有的计划全盘打乱。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太子告诉她皇帝陛下令晏同殊纳侧妃的原因是王妃娘娘不能生育,只要她能怀上孩子,今后的地位定然会高过魏封宜。

    在王府立足,与太子交好,这是曲柔嘉需要做的。

    太子与晏同殊龙虎相斗,夹在其中的小兽,自然要寻觅生路。

    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必要时候,踩一捧一,也是有必要的,曲柔嘉心想,看准时机,太子得势捧太子,晏同殊得势捧晏同殊。

    反正谁能给曲家和自己带来荣耀,她就站在谁那里。

    曲柔嘉素来信奉利益至上,人心什么的,可畏,但不可信。

    她很自私,她的格局没有那么大,能够守护好自己和家人,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晏同殊醒了,见曲柔嘉躺在床上,呆呆地出神,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

    逢场作戏嘛,继续作呗,看谁先穿帮。

    “醒的这么早。”

    曲柔嘉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换地方是不是睡不惯啊。”

    “没有。”曲柔嘉揉眼睛的动作分外可爱,“只是今天应该要去给王妃娘娘请安,需得起早一些。”

    “她啊。”晏同殊笑道:“她可没这么勤快,这会子且睡着呢,你晚去会儿也无妨。”

    只要他提起魏封宜,眼里总是有光,便是说她赖床,也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语气满是宠溺,似乎她就应该赖床,他就喜欢她赖床。

    曲柔嘉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了笑。

    吃过早膳,晏同殊便去吏部衙门了,曲柔嘉去梳妆。

    曲柔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沉鱼落雁,花容月貌,只怕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也敌不过自己娇艳欲滴,凤仪万千。

    只是花无百日红,以色侍人,又有几人长久。

    染冬正在给曲柔嘉梳头,绛芸轩掌事崔妈捧着一做工精巧的胭脂盒过来,对曲柔嘉笑道:“这是玉女桃花粉,殿下特地赏给夫人的。”

    曲柔嘉接过,已闻得淡淡清香,打开盖子,更是芳香无比,沁人心脾,果然是上等货物。

    “多谢殿下了。”曲柔嘉笑道。

    染冬道:“这玉女桃花粉是当年大内才用的,如今洛阳的贵妇人们,也多用这个,听说润泽肌肤,保养容颜,是最好不过的。”

    “姑娘真是识货呢。”崔妈笑吟吟地,从染冬手里接过梳子,来给曲柔嘉梳头,“听说这是女皇帝武则天亲自研制的呢。”

    武则天……

    若是能如她这般风光,也不枉来这人世一场了。

    曲柔嘉暗想。

    崔妈用玉齿梳给曲柔嘉轻轻梳着,手法很娴熟,梳好后,又给她盘好头发,取了一支金步摇,正要给她簪上。

    曲柔嘉道:“别簪这个,素雅一点,这个银的罢。”

    崔妈点点头,道:“奴婢昏了头了,王妃娘娘不喜奢华,夫人簪这银步摇正合适。”

    曲柔嘉便顺势问道:“崔妈,王妃娘娘人很好罢?”

    “哎呦,说起我们娘娘,没有人不夸的,单单一个行事做派得体,又不拿大,就有许多人敬服呢!”崔妈笑道。

    “只是有一样儿。”崔妈又道:“管下人太宽松了些,她又多病,常年里吃着药,家里的事能不操心就不操心了。一些个刁奴,欺负她脾气好,什么事儿也干的出来。”

    “我瞧着你们都是不错的。”

    崔妈陪笑着应了一句,又道:“奴婢还要嘱咐夫人一句,夫人新来,又是腼腆小姐,底下难免有不懂事的,做事轻慢了些,夫人要想在这绛芸轩立足,非得先拿这起子奴几儿收拾收拾,立威才好。将来,他们才会听您的啊。”

    这番话甚有道理,曲柔嘉也很宾服,感激她萍水相逢便对自己尽心尽力,算得上是忠仆了,便让染冬取一吊钱来请崔妈吃酒,崔妈笑着收下了,又说了一些奉承的话。

    收拾停当后,曲柔嘉便与染冬往翠微居给主母请安。

    走到一巷口,却见一小厮飞也似地飞奔出去,险些撞到曲柔嘉,将她下了一跳。

    她还没回过神来,又一个媳妇,急吼吼地带着一众爷们儿,去追那小厮。亦好像没看见曲柔嘉。

    染冬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道:“夫人,这王府里的人怎么都这样儿没规矩?”

    曲柔嘉道:“你没听崔妈说府里的下人都被王妃给惯坏了,只怕是前面那个办了错事,后面那群正捉拿她呢。”

    她素来想看看那王妃如何办事,管教下人,今日正是个机会,且安心等着看热闹便是了。

    二人继续往翠微居走去。

    翠微居门前两个丫鬟正在洒扫,见了曲柔嘉,慌忙行礼。进了院中,里面有颗好大的梧桐,秋叶金黄,几个媳妇正在扫地上的落叶。

    厢房里走出一女子,蜂肩蛇腰,绫罗绸缎的,见曲柔嘉来了,忙走过去行礼,道:“奴婢宝婵,给夫人请安。王妃正在梳妆,请夫人在正厅稍待。”

    说着便引曲柔嘉进了正厅,上茶。

    曲柔嘉环视四周,甚是典雅,桌椅都是檀木的,两侧是雕花的翡翠屏风。每张茶几上都有一只白瓷瓶,上面插着君子兰或是丁香。望上看去,堂椅后面一幅大大的山水图,正是前朝名家的真迹,再上面挂着一块匾,写着“有凤来仪”四字,笔锋苍劲,颇有宋徽宗瘦金体的意味。

    曲柔嘉知道晏同殊擅长书法,一幅字在外面可卖百金,她也有幸见过。今日这块匾,只怕也是晏同殊写的。至于其他摆设的精致物件,也都是曲柔嘉所没见过的。

    忽听得外面一媳妇高声喊道:“王妃娘娘来了。”

    曲柔嘉忙起身恭迎,眼见得一窈窕女子从外面进来,月白绸子做的裙袍,簪着银钗,一眼便觉得此人沉静如水,心里很难不喜欢。

    待魏封宜坐下,曲柔嘉方跪下,道:“给王妃娘娘请安。”

    魏封宜自进了门便观察那曲柔嘉,暗叹那容貌当真世间少有,连自己都逊色三分,又看她眉眼透着的精明,只怕会是个难缠的人物,心里并不甚喜欢她,却也少不得一番虚礼,亲自将她扶起,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让她坐下。

    “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今日算是见着了。”魏封宜笑道。

    曲柔嘉陪笑道:“不敢,妾身萤火之光,不敢比娘娘国色天香。”

    “你若愿意,只叫我姐姐罢,老叫我娘娘,反显得咱们姐妹生分。”

    “是。”

    “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你丫头来找我要就是了。”魏封宜笑道,又问宝婵,“夫人房里现有多少人伺候?”

    “外房里四个买办的伙计,两个管出门的媳妇,里面有管事的崔妈,十二个粗使丫头,六个媳妇,四个府里的加上夫人带来的两个近侍,一共三十一个。”

    “委屈妹妹了。”魏封宜叹口气,“崔妈老眼昏花的,怎堪大用?我看柳妈很好,让她但绛芸轩去替崔妈罢。”

    曲柔嘉忙道:“崔妈很好,何苦劳烦柳妈呢?绛芸轩人还不缺,等缺了,妹妹再来向姐姐要罢。”

    魏封宜笑道:“妹妹有所不知,那崔妈身子不大好,又有一件好搬弄口舌是非,这是宝婵的错处,竟将她安排到妹妹房里去了。柳妈人很老实,倘若不好的,姐姐也不敢给你了。”

    “是。”曲柔嘉只得起身谢过。

    魏封宜才欲说什么,一个媳妇难免惊慌地跑了进来,曲柔嘉瞧着她眼熟,仔细一看,正是方才在巷口碰见的那个媳妇。

    宝婵斥道:“糊涂东西,主子正说话呢,你也好跑进来的?”

    媳妇忙道:“有件天大的事,奴婢不敢欺瞒娘娘,特来禀报。”

    魏封宜便问:“什么事儿?”

    媳妇看了眼曲柔嘉,怀里像是揣了什么东西似的,紧张兮兮的走到魏封宜跟前,把怀里一红底儿香囊交给她,上面绣的是一对裸男女亲嘴。

    魏封宜一看,登时五雷轰顶,一把将香囊揣进袖子里,又对曲柔嘉笑道:“好不巧,府里奴才惹出祸事来,不能与妹妹说话了,改日再叙罢。”

    曲柔嘉看魏封宜与媳妇的神色,心里也猜出是什么事儿来了,也不多言,辞别告退。

    等曲柔嘉走远,魏封宜才将那香囊狠狠地扔在地上,满面愠色,柳眉竖起,问那媳妇:“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奴婢是管绛芸轩后花园子的,今儿照例外到园中查看,在那假山石下拾了这劳什子,心里疑惑,又听见那假山石里有动静,便过去看,见一小子正抱着一丫头亲嘴摸屁股……”

    宝婵喝道:“大胆,这种话也好对娘娘说!”

    魏封宜哪里还顾得这些,只管让那媳妇快说。

    媳妇又道:“奴婢把他们喝住了,谁知那小厮竟提上裤子跑了,那丫头已抓住了,奴婢也派人把那小子也抓住了,现下看管起来,等娘娘发落呢。”

    魏封宜已是气得朱唇颤抖,道:“做出这样有辱门风的事……那小子是谁?”

    “叫钱顺,当日卖身葬父进来的。”

    “那贱蹄子呢?”

    “绛芸轩的苗红。”

    魏封宜听了,便不言语。

    “还有一件事。”媳妇道:“厨房孔妈的女儿叫云儿的,两个月没来月信了,也是钱顺的种儿。”

    “他倒成祸害了!”魏封宜大怒,满面通红,叹了口气,却又道:“罢了罢了,把那钱顺和云儿做亲罢,也好把这丑事遮掩住。”

    媳妇一一应着,又问:“苗红又该如何处置?”

    魏封宜不说话了,她怕这件事让曲柔嘉脸上不好看。宝婵见状,便道:“娘娘,这时候且把慈悲心收起来罢。”

    魏封宜长叹一声,道:“撵出去罢。”

    媳妇领命出去了。

    魏封宜怒火攻心,又犯了头风,服下汤药自去休息。

    宝婵服侍过后,出了房门,方叹气一声,暗思魏封宜正好借此机会整顿整顿家风,偏偏她不肯,虽是怕晏同殊为家事不宁而烦心,可终究还是太心软了些。

    曲柔嘉与染冬离了翠微居,往绛芸轩去,沿途枫叶如画,她也无心赏玩。

    她现在正为失去崔妈这一忠仆而满心不痛快。

    绛芸轩前面有座小石桥,石桥上面有个小丫鬟,看见曲柔嘉回来,忙往回跑。

    曲柔嘉眼尖,将她喝住,快步走上前去,问:“你跑什么?”

    小丫鬟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曲柔嘉见状,心里已有了几分数,定是那伙奴才趁自己不在不知道干什么了,便冷笑道:“不说话,我回去看见了什么,可全赖你,你仔细掂量着!”

    小丫鬟吓哭了,忙跪下道:“夫人饶命!方才,方才夫人去给王妃娘娘请安,赵妈便说趁这机会摸一把牌,康妈劝她,她不听,又让我来放哨,看见小主回来,就去报信。”

    曲柔嘉听言,愤愤地看向庭院,冷哼一声,让染冬把丫鬟看好,过会子一齐治罪。自己往院里走,风风火火的,把看门的两个小厮吓了一跳,接着又嘲笑道:“看着架势,赵妈她们要完哩!”

    院中两个媳妇洒扫,给曲柔嘉请安,曲柔嘉也没理她们,叫住一个捧着食盒的媳妇,板着脸,道:“你拿这东西干什么去?”

    媳妇还算聪明,道:“奴婢估摸着夫人快回来,往房里送点吃的。”

    曲柔嘉冷笑道:“你糊弄鬼呢?我用得着你给我送吃的?快说!若瞒我半个字儿,我打断你的腿!”

    媳妇忙跪下磕头,哀求道:“夫人饶命,是赵妈——”

    她还没分辨完,曲柔嘉道:“这赵妈是什么人,怎么这样猖狂!”

    “原也没什么,只是殿下小时候吃了她几日奶,她就尊贵起来了。”

    曲柔嘉暗思今后要在这绛芸轩立足,今日非得拿这赵妈立威不可,便令人寻四个小厮来,又让院里的下人都在正院里待命,让那个媳妇只管送吃食去,自己与小厮们在后面跟着。

    一行人进了后院,果然一放杂物的隔间里传来斗牌的声音,似乎在吵嚷什么。

    曲柔嘉让媳妇把食盒送进去,便听见里面一老妈妈骂道:“混账东西,送东西这么慢!”

    曲柔嘉在外面听得真真的,她最受不了有人仗势欺人,便冲了进去,果然四个媳妇、爷们在那里——看见她来了,都面如土灰,怔在那里。

    曲柔嘉柳眉倒竖,两腮绯红,冷笑一声,啐道:“你们好大的胆!家规第一条便严禁赌博,你们倒受用起来了。”转头唤小厮,“把这四个老混账给我捆了!”

    正院里聚满了下人,皆说说笑笑,全然没有规矩。看见曲柔嘉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后面赵妈她们被押着,便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忙住了口,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曲柔嘉走到廊下的太师椅上坐下,居高临下,底下的人皆垂手恭立,跪着的人战战兢兢,哭哭啼啼。

    曲柔嘉一袭红衣,好不威风。

    “今儿让你们来,是与你们好好说道说道的。”曲柔嘉严肃说道,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我原以为,皇室贵胄,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有大家之风,终究不用我多说什么的,如今看来,这规矩不立是不行了。”

    下面鸦雀无声。

    可巧宝婵来了,带着一个中年妇女,应该就是柳妈了。

    宝婵见院里这样光景,又看见赵妈跪在那里,知道是她老毛病又犯了,又见那奴才们一个个服服帖帖,暗叹这才是当家的风范。

    走到院中,笑道:“好生热闹,怎么了这是?”

    曲柔嘉看见宝婵,便请她近前来,道:“姑娘来的正好,我问一句姑娘,在府里聚众赌博,该当何罪?”

    “依着家法,自然该撵出去的。”宝婵道:“小主当真好风范,除去了府里一个大患了,万事只凭小主猜度就是了。”

    见曲柔嘉高兴,宝婵忙唤了柳妈过来,道:“这就是柳妈了,今后让她伺候小主罢。崔妈年纪大了,娘娘为她找了别的差事。”

    柳妈跪下请安,曲柔嘉也只笑着让她平身。

    宝婵笑道:“如此奴婢告退了,娘娘头风病犯了,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呢。”

    曲柔嘉便道:“姑娘慢走,晚些时候我去探望娘娘。染冬,好生送姑娘出去。”

    宝婵出去,曲柔嘉登时就换了一副面孔,冷冰冰如巡海夜叉,对底下人道:“了都听见了,赵妈四人聚众赌博,来人,将她们打上十个板子,撵出去!”

    话音方落,几个小厮便拖着哀求着的赵妈等人出去了。

    剩下的下人方才还窃窃私语呢,现在连大气也不敢喘。她们算是知道新主子的厉害了,当真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曲柔嘉让将那小丫鬟和媳妇的月银克扣一月,又问:“康妈哪个?”

    “奴婢在。”人群里一个媳妇走了出来。

    “康妈仗义执言,规劝赵氏,有功,赏银五两。”

    康妈大喜,忙叩头谢恩。

    曲柔嘉又道:“今儿的事你们都给我记心里,我比不得你们娘娘好性儿,诸事由得你们闹去。今后给我办事,我只要个规矩方圆,什么聚众赌博,偷鸡摸狗,若是让我知道了。”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如今日这般客气!我才来了第二天便敢闹事,打听打听曲家三小姐是什么脾气!今后做事,丁是丁,卯是卯,我自与你们相安无事,若是错了半点,腿也给你们敲断两根!我就是这样的脾性,有看不惯的,趁早提出来,我去向王妃说,把你们调走!”

    底下人齐声应道:“请夫人放心,奴婢甘心侍奉夫人,绝不胡作非为。”

    曲柔嘉点点头,道:“既如此,今儿且说道,咱们对事不对人,有功要赏,有错要罚,便是我的陪嫁侍女犯了错,我也不顾情面,可记住了?”

    “记住了!”下人们答应着。这样厉害的话她们何曾听魏封宜讲过!如今对这主子是又敬又怕,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散了罢。”

    下人们乌泱泱散去,一些个心眼儿小的,接着就给魏封宜和曲柔嘉起了诨名。

    一个叫泥菩萨,一个叫母夜叉。

    魏封宜听说曲柔嘉在绛芸轩怒斥群奴,颇赞叹她的胆识。

    宝婵劝她今后治家何不学曲柔嘉这般,魏封宜却不乐意,一是她心肠软,二是闹得家宅不宁,只怕让晏同殊烦心。

    其痴心如此,宝婵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