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废物的一生

    到曼城两个半月。

    白桃走遍了北角的大小马路，从日出前到日落黑灯瞎火的时间点都有。采购日常所需是一场关于低价无下限的探索，第一天来时候说的不太会去最高阶的那个“玛莎”看来是言出必行，现在平均一两天去一次超市，早上出门买菜的习惯养成了，看日出顺便等超市开门，第二便宜的是个叫lidl的黄蓝色logo，周一到周六都是早上七点整开门，周日上午十一点；目前看着最便宜的Aldi，其实也就是国内那个奥乐齐（国内贵妇消费到这儿廉价抄底）一周七天都是早上八点开门。白桃要是看日出顺便逛超市的话就多半去lidl，毕竟不想多耗费时间，七点开始一场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日升，八点天已经亮了，最好是七点出门，八点回来，开始这天的念书日常。因为便宜得很实诚，所以稍微多花零点几镑买个省时也很值得。

    英镑汇率自打十月之后就疯涨起来，刚到英国时候九月底还是七点几的比对，现在好家伙直接涨了一，都四舍五入八点七了，这下好家伙，钱越来越不值钱，买东西贵出一个标价数字来。真怀念九月啊，买东西比现在便宜这么多，四姑娘都能放心地一块儿去吃拉面，现在不是吃不起，是心好痛啊，越来越难吃的边际效益递减之下还贵了这么多，钱包和内心双重打击，再加上愈发造作的课程作业论文要求，刁钻且矫情的选择题测验，题干冗长类似于会说人话但就故意不好好说话不屑于告诉你想说什么……生活困难加倍乘二平方立方……

    白桃试图给自己身上的困难指数开根号，然后这个“试图”暂且不成立。

    上回说到她生日过完二十四小时内就开始发高烧不退，火热的二十岁，烧得火警连响两记。病好了的第二天已经是一整周后了，白桃特地穿了件喜欢的V领红毛衣，戴了副耳坠，自己嘚瑟自己的无中生有的虚假“美貌”，头发蓬松的程度刚刚好，不会太过于干燥到炸毛，也不会贴在头皮上没精打采，真是巧合的绝妙体验。

    真是巧合得绝了，那天晚上整个曼城北区水管爆了。白桃胸中的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心想大喊一声但无奈于对面住了中国友人，无论身处何处脏话狂吠都有人能听见一二，破坏所剩无几的美好人设。

    人设真的是个玄学，开学见面第一天，你好你好不客气谢谢，第一……个月，谢谢你个大头鬼去你的哈哈哈哈……故事的最后我们成为了“熟人”。熟透了没有人设，或者换句话说，熟透了架构不起人设这种东西，一加上人设就不是自己了，自己人都知道你不长这样，外面漂漂亮亮的实际上呢，回家了鬼知道怎么个不穿衣服头发炸成一朵颠覆科学的蘑菇云，美其名曰，松弛感。

    水管爆了断水那天，就在事发前几个小时白桃走在街上，想着要去看看预定好了的明年的公寓楼，没错，明年，大二，学生公寓提前早鸟价，交好钱房间就是你的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让脑子里清空几秒钟思考，来不及再把新东西装进去，来不及花时间做任何事情一样忙碌，但又觉得自己很闲，没事做，做了类同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想做，做了的都是些不想做的事情。

    曼城的气候还算得以适从，虽然照片翻翻会发现十月下旬穿的外套和现在是同一件，内搭的针织毛衫也是一模一样，顶多是这个月背后多起几个球。温度是实实在在有想跳水的心思，倒不是跳楼，没这么疯狂不理智，寒冷像是挤牙膏，每天早上稍微感觉下去了一度半分，偶尔懒惰不动，行行好隔天升回去一两度，改天记起来了，哦，不好意思犯错误了，再订正反季节行为，降下去。

    十二月就这么晦涩地来了，在没有冰雪氛围的时候，不只是雪水迟到了还是冬天上早班太积极，干燥，蒸发手指缝里每一条纹理的水分，龟裂是唯一表现形式，无论是干皮还是油皮混合肌肤，起开的白皮仿佛是假装圣诞姜饼屋外那一层糖霜，煎炸烹饪手法过后刻意为之落于表面的精盐。

    出国的两个半月过得很快，每天都好像在等待什么，在蹲点，也有很多已知要赶时间的“死线”。当每周的所有科目冠名统一名称的文件夹展开，悬而未决的实验结果都以同样的“第几周”序列，好像也不是很久，无非就是从一数到十，开学第十周，本学期还剩两三周。大一的上学期还剩二十来天，英国本科三年，距离毕业无非就是再从一数到五的事儿，从大一入学开始每个学期来算就是从一数到六，而每数一个数，就像现在，数好了一。

    人生海海，大学很短。

    上大学前很多人前辈后人老中青都有给出过建议，总结下来多为这几条重复出现：拿高学位，接触社会，谈个恋爱。白桃的真知灼见是，除了第二条都是无限遐想，梦里什么都有。都说人生除了念书工作还有很多意义，除了主课业之外白桃确实有很多时间空着，她在找事情填满，现在找实习，一家家投简历，找点乐子无非就是出门轧马路，前面都说烂了，天天轧马路维持生命的家伙。别人谈恋爱的时间白桃不知道是怎么挤出来的，反正现在她自认为事情挺多的，自己找的。我们的人生除了念书工作爱情还有很多意义。白桃这里爱情暂且没有意义，搞不好的。

    她有一天无意间点开网易云，英国地区限制基本上没有一首能播的歌，下载列表都灰了，就这么摸摸索索到了石越的栏目。疫情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过客好久不见，声音都变了，越来越像公鸭嗓，男生难不成成年后还会继续大幅度变声么？发展学还没学到成年人，目前还是停留在婴幼儿发展。能这么心平气和听完全，白桃只是感到欣慰，这家伙虽然一点人气都没有，但是自己做的东西总归是花了精神力，就像当初做intro曲目询问白桃意见时候。

    关于石越白桃的印象俨然已经模糊了，只不过有一点很清晰，他曾经说过白桃很出色，别妄自菲薄。

    白桃当然知道自己很出色啊，只不过是，知道，也不怎么顶用。知道，也不代表什么。

    随着年岁增长，白桃好像已经练就了那种承认自己很平庸的心态。

    那既然，承认自己很平庸这么难的事情都做到了，别的事情怎么会做不到呢？真是矛盾。

    既然平庸，那就平等地对待每一件主业副业学业乱七八糟事，例如平等地讨厌每一门课。谁叫我平庸，谁叫我没有闪光点，谁让我和别人比较之后我的优点都成了别人身上的“一般般啦”，“还可以啦”。

    学文科天天写东西就如同一场单相思的暗恋，是否能成为双向奔赴得看运气。明明付出了真心热爱它，“把最好的全给你”的热忱，从一而终的喜欢，满出来的爱意。在开口之前，在眼泪还没滑落的瞬间，最后成为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回首，它占有了我的青春。

    然后……哎不都说么，青春总要留有遗憾。

    白桃的人生至今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上高中前从没有认输过，怎么说，并没有领会且不屑于理解“中庸之道”。小时候总想做一个牛逼轰轰的人，被家里教育得要做一个“有所作为”的“人物”。结果她活得像个动物，夜里不睡觉的野猫，保持一个姿势就动弹不得的树懒，为人处世直球的大猩猩。有些小孩被穷养，有些富养，有的适合圈养，有的习惯散养，而白桃从小只是皮痒，让爸妈看着手痒，不打一下会心痒。

    可问题是，谁都能做“人物”，哪还有这么多云云众生的普通人。

    也没有具体哪一个时间点具体事件，就是莫名其妙逐渐就好像懂了，可能潜移默化明白了，你不就一普通得各方面都这样的人吗？内卷是必要的，不然真的没有什么吾日三省吾身的参照，和自己比较是没法进步的，因为人的本性都会对自己更加心软。跟别人一比倒是，把自己过去的小骄傲都给比下去了，正常，合理，有待进步，虽然天花板一直在那儿，等着你撑到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普通是什么程度了。

    小学时候的成绩单除了分数分为几个档次，优良合格须努力。白桃小学五年都很讨厌这个冠名，八十和七十九分无非是语文一个标点符号的区别，却能把小孩子从天上拉扯到地下。优，不只是成绩，还有关乎着过年会不会心态平和，班主任会将优的小孩分为无形的一组，学生们也是一样。考了优，选中队长大家都自带滤镜一样，好死不死当年白桃他们选举都是在期中考试后，出成绩隔天为多数，这真是新鲜趁热乎的有色眼镜。白桃小学后期连任三年中队长宣传委员，学习是好的，因为语文好所以拉分，这也导致每次出数学成绩都关乎她这一年的“名誉”，“社会地位”，大到“人缘”。真不明白小学生干嘛选这种虚头巴脑的头衔，岁数不到两位数，人已经给分成三六九等。白桃九岁时候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了，如果这次期中考试数学考不到九十分，她的中队长铁定会被后起之秀长江后浪拍前浪，她就死在沙滩上。更何况前一年做了中队长后一年没选上的丢脸程度，已经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是大家会觉得你不行，人菜瘾大，翻车，然后就算你语文满分也是好吃不出门坏事人尽皆知记忆深刻，明年就算要再选，大家也都会因为觉得你掉下去过一次水平已经就这样了，就再也选不上了。

    以上都不是年幼的白桃杞人忧天，而是实实在在的现象，不然白桃也不会前面没当官后面三年级能上台接任前面考砸的倒霉孩子。

    白桃的小学同桌令她印象深刻至今记忆犹新，那个时候小孩子里最令人敬佩的卷王，是真的用功到闻鸡起舞凿壁借光都不过分，十岁的小孩几乎没有任何娱乐项目，会自觉刷题，自己找更多的题，二十岁的白桃在学习方面都完全可以参考他十岁时候的技巧的那种“人物”。

    人家确实是有收获的，从小全市范围内都榜上有名，人现在在国内最厉害的BJ的大学，不提学校名字都懂都懂。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怕，从小的梦想就是考入某某初中某某高中某某大学。好的，又是白桃曾经最“不屑一顾”的话术，怎么能有人，理想诶，理想这么有气势的高瞻远瞩，怎么就这么简朴，不分远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哪怕你说你想当科学家想做音乐家当明星宇航员飞天，至少是一种遐想吧，没有把人框柱，才几岁的小孩子，思想应该多飞出去啊，不然……二十岁的时候，才会后悔当初能被别人允许遐想的时候没有想个够，现在只会是多想，瞎想什么呢。是成绩拿到一等学位了还是论文闭着眼睛敲完，难不成你一毕业就会被各大企业哭天抢地地请你去还是拿高薪水试图诱惑收买你？怎么就成这样了，思考那些难以落到地上的漂亮的假设，会这么让人想完以后后悔不该浪费时间。

    前两天论文出成绩，白桃卒。虽然大家都是二等学位的档次，但好孩子是二等一，她是二等二——好坏小孩之分几个意思？细细道来，倒不是写作内容难以言喻，是论文格式这种关键问题，白桃撞枪口的本事一绝，好像她的心脏里面有块废铁，枪口会自己吸上去似的。所以说这家伙是坏小孩么，脑子坏掉的小孩会犯愚蠢的基础错误。干嘛，欢乐喜剧人么难道是？要不要用喜剧的手法戏谑地描述白桃一个人的人生百态……

    只是好久没有体会到那种，付出与回报不求同等，但有成正比趋势的那种感觉了，其实也就是差不多，双向奔赴的那种值得期待，有迹可循，有所掌控。

    最近两个礼拜都几乎能做到准点准时，不需要闹钟就在六点半睁眼，生物钟使然。其实睡眠很可怜，总是不被宠幸，床铺不被光顾。熬夜通宵上瘾导致每次白桃要去睡觉前都搞得“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穿优衣库的丝质睡衣滑溜溜的有助于睡眠，丝滑的质感很难不爱，浑身涂上安娜子送她的玫瑰身体乳，虽然以前她很讨厌玫瑰的味道，但这罐花香很新鲜，一种植物本身的清新让她心情舒畅。然后爽肤水拍脸，足量，方可上床睡觉。闹钟还是必要的，定好了手机放在枕头边上，这才算是一系列动作的最后，今天的所有画上逗号，只是暂时歇息，就好比说话喘气，明日继续。

    对面的广东友人说，这边的天气比他那儿干燥得多多了，刚过来嗓子眼都快冒出袅袅青烟直上九天的干，手裂，护手霜一天涂个七八回。白桃表面上若有所思皱皱眉头表示赞同，内心想着，不愧是男生，护手霜涂涂不都是想到就挤一点的事儿，一天到晚想到就涂说不定都记不住具体次数，一天七八次的计数颇有仪式感，认真记录每一天每一次挤压霜膏软管的动作，今天完成七次，明天再接再厉，争取涂到第十次手就变回出国前那般细腻丝滑柔润……啧啧啧，没事打趣也可以编出一套说辞，还不是这样，苦中作乐罢了。

    十二月的曼彻斯特，听说快要下雪了，最近不落雨，天干物燥，管不住脑海中的小人痴心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