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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灵和图灵

    上回说到哪儿了?别问白桃也不记得了。

    十二月,真真正正的冬天,没水分,一语双关的“没水分”。

    白桃是干皮,在上海时候的冬天干燥但是她能自洽,化妆前涂点润肤油软化一下起皮的角角落落,实在不行底妆舍弃也不是什么需要纠结的问题。到了曼城之后的干燥也在她想象范围内,怎么说,其实和上海的干燥大差不差,虽然纬度大相径庭,不过雨水总量也差不多,只不过是上海可能一次性二十四小时下个几天几夜连绵雨之后几天暴晒,曼城则是一天内走完这群流水账。横竖都是干燥,但没有白桃印象里BJ那种干燥方式,纯纯的就只是干,不是蒸发的干,是烘干,脸起皮的程度类似撒了层糖霜,这样白桃就是外面那个看起来齁甜的小蛋糕,可远观而……人不敢食用焉。

    也挺好,在曼城没有干到又双叒叕变成糖人,虽然这样也改变不了她令人敬而远之的烦人体质。话多不一定聒噪,但肯定不安静。好动不一定活泼,但精力真旺盛。白桃就是这样一个存在,集合了话多,闲不下来,不睡觉,不好好吃饭,引发日常的脑子和嘴众说纷纭,说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时常不记得,因为压根脑子里没写过这句啊,又不是脑子叫她这么发话的,脑子说嘴是什么又没人叫我管它我不认识它……说出去的话提溜着滚出去一个个字,我们用满嘴跑火车形容说废话侃大山,那白桃脑子没上班时候讲话就是满嘴跑高铁,中国速度的那种,一句话的功夫可以把你从曼城送回上海再接回来。

    回国之旅路漫漫,白桃目前没法回去,期末考试鸭先知,好巧不巧就安排在春节前,寒假结束后,也就是说,放完寒假过年,过年考试,英国人的懵懂中国人的无奈,疫情之后的飞机难办。所以说,当英国友人们一脸不可思议地眨巴着大中小眼睛看着白桃不解地询问为何她过圣诞节不回家,还以为她是和她妈关系不好不回家时,白桃尽可能做着表情管理,微笑点头说,我很好呵呵呵啊哈哈我爱我妈哈哈哈……

    冬天就这么鬼畜地跑来接见了,在十二月初,在艳阳高照了一周的时候,在白桃以为这是个暖冬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预判了你的预判,不按常理出牌,造作的脾气,矫情的表达方式,下一场雪是需要几天打霜几天无踪影的天气预报惺惺作态来预备的,前几天地上丝滑的白色积雪却没见到天上飘什么,或者是郊区下大雪纷飞配BGM一剪梅,白桃窗外下一个天亮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蹲点是一个技术活,被天气预报耍得团团转的白桃决定最后相信一次手机卫星,蹲,看看会不会真的下到她所在的市中心。

    蹲点真的是个技术活,白桃从晚上十一点半开始蹲点,结果十二点手机里说,不好意思,二十分钟后下雪。行,等都等了我怕你?二十分钟后,预计三十八分钟后有大雪,不客气,三八……

    每到冬天都是女孩子开始重温“鬼怪”这部史诗级韩剧的时候。为什么说是史诗级,因为谁人不知,谁人不看,多少人申请大学时候加了个加拿大的学校就是因为这部剧的枫叶潜移默化印象深刻,还有红围巾,驼色大衣的穿搭,池恩卓鬼怪小新娘,以至于后来白桃看“柔美的细胞”时还对金高银留有那部剧的记忆影子,好像这张脸演三十岁还是十九岁的感觉,换句话说,看到朴珍荣安普贤和金高银演男女主,总想手动跑到孔刘的ins下面喊话叫他来捍卫自己的鬼怪CP……扯远了,但确实是现象级韩剧给她和她们带来太多美好的假设了,对于冬天的美化滤镜,好像冷也不是什么灾难性问题,毕竟还有精神支撑。

    安娜子去年成人礼白桃送了她一套睡袍,灰色厚实的毛绒绒,据说被她家的猫占为己有把玩数日,看来是真的送礼送到人心坎儿上了,也是猫心里。申请大学时候看到过别的学校有开动物心理学这门课白桃心头一颤,不是怦然心动,是三叉神经一跳,好家伙,这要是学出来了,宠物撒娇都不管用了。

    白桃最终还是能得偿所愿亲历一场大雪,在蹲点失败的几小时后,按照惯例看日出不睡觉的人走在大街上,是一个朴素的周六,街上不会有多少人,昨天晚上世界杯巴西输了克罗地亚,阿根廷比赛很激烈,大家看球的看球,睡觉的被不睡觉的吵醒,是时候该高歌一曲,窗外楼下街道,零散的人群组成低配版仪仗队,说起来可爱,就类似幼儿园时候春游的小队,叽里呱啦地碎说什么笑话,楼上的人听不见,就算是听见了也分辨不明白词语句子,就只知道,他们玩得很爽,今夜无人入眠,明早补充睡眠。雪花此时此刻无中生有陆陆续续降落,正当人不设防备时转为来势汹汹的浩浩荡荡,与其说是抖落的雪,不如形容为倾倒。

    在雪地里戴着红围巾是很多人看了“鬼怪”之后效仿的搭配。有些心理学实验说模仿是学习的开端,顾以为是一种巧劲,一条捷径,一种心境。我们可以尝试着根据前人经验走自己的路,往往用有色眼镜提前预判了另辟蹊径的结局,可另辟蹊径本身就是预判的反例,估测的悖论,比如艾兰图灵的“模仿游戏”。

    白桃宿舍楼隔条马路的街心公园里有艾兰图灵的雕塑,艾兰图灵曾经任教过的大学就是这儿。白桃曾多次在交大作业前后拜访过“铜”图灵。有多少人也想成为图灵那样的人物啊,最后这场低配版模仿游戏的失败结果就是整出了一个个“闪灵”

    而且这样的混乱人生才更像是,“闪灵”。比闪灵更骇人听闻,因为你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创造些什么废话文学,废物杰作,废柴效果。

    曼城下雪的隔天,伦敦下了场超大的厚雪,几小时就积得据说走路都像是跳舞的程度,踩下去像是云上的轻盈,落不实底的飘飘然。曼城的雪下的时候插在白桃眼睫毛上抖不下来,谁知过了十小时就了无踪迹,好像什么都没的发生过,什么暴雪,什么严寒,什么几十年一遇都是废话(看来不是白桃一人创造废话文学),说白了就是掺了水分,还没少放,水多了就是没办法实实在在积压得住,镇不住雪厚的重量,从里子里面往外散播懒散的氛围,最后一起化掉,马路变得湿漉漉,滑溜溜,走在路上小心前仰后翻,丝滑地再来个前后滚翻,柔韧度满分。

    曼城的天气比想象中的温顺,这是广东人说的,好像没有骤降的意思。安娜子说这里的冷是想象中的,没有一下子让暖气招架不住的疯狂,从刚开始降温的十月底到现在可以穿同一件外套,只不过里面多加一件套衫的区别,后来是围巾的作用,冷,但给你留有时间余地走所谓接受的过程。

    大一的上学期很快就在每周一早上八点洗衣房贼头贼脑的洗衣服轮回每周当中浪费过去了。正式上学周的最后一周,最后一个开启五天任务的周一,白桃还是老样子出现在洗衣房,烘干机的温度类似开盲盒,每次力度不一,全部干爽是幸运,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周一回屋白桃都仿佛置身水帘洞——或者说是T台秀幕后。洗衣服时候适合思考,手洗内衣和捯饬洗衣机都一样,手里做着简单无技术含量的活儿大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点别的打发功夫。

    白桃通过洗衣服时候的思索,构想自己这几年大学生活不能光就上学放学给自己做饭洗衣服,在学生和清洁工钟点工当中来回切换吧……毕业后就算读研究生也只有没一两年的时间,出来找工作要的都是有实习经历的,俗称此人“好用”。于是乎,白桃投了数不出来有多少家单位的实习。海投意在数量多体量大,结果她投成了“太平洋”。

    投简历于白桃而言就是一场内心自己和自己的搏斗。浏览招聘信息时脑海里有两个自己在掐架,一个野心肆意横流,一个安稳知足常乐。承认自己普通确实很难但白桃俨然做到了,可白桃真的做得到,过这样的一辈子吗?野心让人充满野性,何必遮掩想得到什么。所以白桃的投递中包含了朴素的小单位小社,也不乏名牌大牌大厂。

    回顾这些年的自己,白桃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未完成的事情总让人念念不忘,梦想虽然是水中捞月,云梯登天,伸手去够地上的六便士会是这辈子的遗憾也是必然,必要,没办法你的汤匙不是金的。看着各个岗位的工资预计,白桃心想,假设吧以后万一有个孩子,我一定要有那种,让她想学什么想干什么只要不缺德犯法,都可以放心大胆去做的本事,我铺路她爱走不走没关系,想走哪里我的能力都足以支持。我不想让她为了六便士愧对月亮,也不想看到她想懂事先捡起六便士而试图曲线救国地爬向月亮。

    想到这儿,白桃不那么自信却放肆地把简历扔向了那些名字漂亮的大公司。曲线救国的方式,就是她现在在做的。简历投向影视公司和出版公司的人事部或者编辑岗位,曾经想学艺术想学戏剧当导演,后来学了心理。如果完完全全follow本专业学术的话,她和梦想完全背道而驰了,怎么甘愿,会不会对不起五岁十岁十五岁的自己,会的,当年可是眼睛闪闪发光的小家伙啊。现实社会谁不会黯淡下去,生活必然可是,如果有一线希望绕很大的弯路却也能通向同一终点,为什么不试试,都是一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的话,要是能做这份曲线救国的工作就太好不过了,更何况投简历只是最开始的试水,试试呗,投一份又不会影响什么,说不定还会得到些想要的结果,哪怕没有,也就这样,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美好遐想。顶多就是生活多了一种附加值的期待。

    十二月中的一个上午,阴天,零下一度的最低温。白桃十点半的时候正好在路上走着去上课,路过音乐学院的楼看见屋顶暖气排风的烟囱冒着白花花的青烟,絮状,零碎,却有着扭捏的规律。白桃突然就停下来了,在人行道上矗立着,就这么看着对街楼顶的烟气,就这么看着。大脑同一时间地变成烟气颜色的白茫茫,什么都不想的感觉为什么更累了,是什么都想的时候累坏了,就没了感触。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儿,感觉不到情绪变化,暴躁的时候不会拐弯,麻木的时候不会难受,做什么都不觉得累但一停下就不行了,好累,休息反倒让人不习惯,放松时才意识到浑身没有多少剩余可支配的气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休息了。

    就现在,停下吧,休息一下吧。一切都是来得及的,不用赶路。艾兰图灵花了一生的几十年把图灵机从脑中搬运到现世,白桃这么安慰自己。都有在做了,就不要过分紧赶慢赶着急了。

    灵光乍现的瞬间,生活不再是“闪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