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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进厂打工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和建光就跟随刘洵、宋信踏上前往苏州的火车,到电子厂做寒假工。

    在火车上,一夜无眠,不知道这一个月将是怎样的生活,又会面对怎样的一群人。

    火车一路向着东南方飞驰,路过一座又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让我想起上个月去上海当保安的情景,在车里张望城市夜景如看满天星河的感觉。内心中充满孤独、彷徨,失落感像流沙一样将我掩埋。

    当路过南京时,这种感觉再次如洪流般冲击胸膛。我趴在车窗前,呆呆凝望,凌晨两点钟的南京,黄金色灯光包裹下的庞大城市,虽然此时安静的像熟睡的婴儿,街上看不到一辆车,但依然能感受到物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清晨五点半在苏州站下车时,天还没亮,出站口已经有老人在兜售地图。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地图很有必要,我顺手买了一张。

    我们四个人提着行李包,满脸落魄样走到公交港等首班车。天渐渐亮了,在公交车上,我被这座少女般的城市深深吸引,到处都是小河流。

    冬日里的空气明亮、清洁,好似被洗刷过一般。街道上一尘不染,路边的樟树依然郁郁葱葱,清洁工在清扫地上暗红色的樟树籽,这里根本没有冬天的感觉,连风都很轻柔。

    他们仨坐在公交车上很快睡着了,我满是新奇的眼神注视着过往的每一条街道,像山炮进城一样,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

    在等红绿灯时,我注意到和我们伴行的车都是如此奢华。停在我眼前的一辆湖蓝色的宝马X6,车漆比少女的皮肤都诱人。我正在观赏这辆美车时,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从路边冲过来,像我小时候拾炮时的场景。

    她的脸上、衣服好像很久没有洗过,沾着许多灰尘,头发和眉毛都很稀疏,淡黄色。

    她冲到宝马车前,掏出一条毛巾,双手并用,轻轻地擦拭着车窗玻璃。然后用脑门使劲地磕着车窗,我隔着玻璃都能清楚听到“咚咚”的撞击声。

    “叔叔。求求你给点吧,给点吧。”小女孩哀求道,将一只碗举过头顶。

    车窗摇开,伸出一只紧握的手,手松开后一道银光倾泻而下,把小女孩的碗砸地“呛啷啷”响,全是一元的硬币,铺满碗底。

    “谢谢叔叔!”小女孩儿不住地感谢。在绿灯到来前回到路边,把碗里的东西倒进书包里。

    在市区倒了一趟公交后,一直开到吴江工业区,此时正是工人下夜班得时候,工厂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外出,在街道边的小吃摊上买早餐吃,和学校放学时一个场景,大部分都是跟我一样年纪的人。

    我注意到工业区街上有许多彩票代售点,密密麻麻占据了一半以上的门店,路边随处可见被丢弃的彩票。

    彩票店开门很早,店门口贴着宣传海报,红底金字写着今日奖池三亿,还有闪光牌循环滚动着奖讯。生活的气息多么浓重,生活越是苦闷,对财富的渴望越激烈。

    刘洵对我们说:“我们很快就到华宇工厂,是个台湾人投资办的厂。这里的工厂好多都是台湾人投资的,高层管理都是台湾人,所以你会发现从工厂大门到工人的工作证都是繁体字。只有你签的用工合同是简体的。

    “因为学生工不好管理,工厂里不接受单个的学生报名,也不对学生直接管理。必须在中介的带领下才能进厂,中介从我们工资里抽取几百到上千的佣金,负责管理我们这些学生工。有的黑中介会黑我们的工资,我找的这个中介比较靠谱,去年都是通过她进厂的,是一个技校的老师,她的全部底细我都知道。如果黑我们的工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们四个提着行李包下公交,看见这座庞大的工厂,心里还是有一丝怯懦。车间楼一座挨着一座,还有几座用天桥相互连接。每一座楼的楼顶都竖着一面一人高的八卦镜,不知道是何用意。

    面对从大门里走出的工人,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们跟我一样的年龄,终年在这个工厂里如坐牢一般的劳动,带着一身的疲惫,下班时目光呆滞。

    刘洵掏出电话给接头的人拨去电话:“薛老师,我们到了,在华宇大门口,一共四个人,出来接我们一下吧。”

    没多久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短发女人从工厂里走出来,很像我小学时的班主任老师。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我们跟前,脸上带着老师对学生问话时的微笑说:“你们啥时候到的?”

    “刚到这里还没十分钟,你啥时候到的,薛老师?”刘洵说。

    “我五点钟就到了,跟学生们一起坐大巴来的,刚把这批学生安顿好,连口水都没顾得喝,别在这里站着,跟大部队汇合吧。”薛老师说。

    她带着我们绕过几栋车间楼,来到一栋办公楼的会议室。里面全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学生,各种颜色的行李箱杂乱地摆放在后面。

    “你们先找个地方歇会儿,咱的人去找厂里要饭票了,要来之后,就可以去食堂吃顿早餐。”薛老师说。

    我们按照她的安排,找个地方坐下,建光早就熬不住劳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搓搓油腻的脸颊,摘下眼镜,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用两根手指使劲按压着太阳穴,困意如潮水般涌上头顶,眼球转动起来都很费力。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被全部叫醒,薛老师拍着手嚷道:“大家醒一醒,别睡了。饭票拿回来了,大家去食堂吃饭吧,每人两张,早餐和午餐。食堂就在这栋楼的前面,吃过饭后还来这里,一定不要乱跑。”

    饭票拿到手后,我对这个工厂心存感激,还没有干活就先管顿饭。或许是因为太饿,居然觉得这里的饭是如此的好吃,以至于离开这座工厂时都心存愧疚。

    吃过早饭回来后,我以为会来人给我们解决一下住宿问题,熬了整整一夜,先睡个安稳觉再说其他的事。

    然而,一上午都没有人来管我们,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上午,直睡到双手发麻,精神恍惚。

    吃过午饭后,还是没有人来管我们。睡了一上午,恢复点精神,满屋子学生开始三五成群地闲聊,有的趴在桌子上扣手机。

    一直到下午三点钟才来几个管理人员,告诉我们现在宿舍紧张,厂里的工人还没有放假,只能先安排女生住在厂里,男生需要住在厂外面的公寓里。

    有人问厂外的公寓距离这里有多远,一个女管理员苦笑着说:“这个应该不远吧,我也没有去过。待会儿有人带你们过去,不用急,今天会给你们安排好住宿的。”

    一直等到天黑,才来了两个中年男人带着剩下的男生离开这里。终于可以松口气,找个地方睡个安稳觉。疲惫的身躯在饥饿的状态下又连续走了半个小时都浑然不知。

    那两个中年人将我们带到一处如养鸡场般低矮的棚户区,房子全是用石膏板搭成,屋檐低到一伸手就能碰到。

    刚到这简易的公寓门口时,开始下起小雨。宿管赶快把我们领到院子里,院子中间有很大的热水器,有个戴眼镜的学生正光着脊梁在热水器前用盆子接开水。看来比我们来得早一些的学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宿管将我们十几个人安排到一间很拥挤的大宿舍里,屋子里摆满了上下铺,拥挤的像个火车车厢,床与床之间只留下仅一人通过的过道。

    由于这里很久没有住过人,屋里潮湿霉臭,床板上落满了灰尘,我也顾不上拍打,直接把被褥铺在上面。当躯体瘫倒在床上,仿佛尝到了世间最甘甜的泉水。

    我躺在床上对下铺的建光说:“你累不累?”

    “还行。”建光有气无力地说。

    “你饿不饿?”我又问建光。

    “还行。”建光又是这样的回答。

    还没等我再问他,就已经听到他的鼾声。我笑着对刘洵和宋信说:“原来不上学真苦,比我小时候干农活还苦。”

    “这才哪到哪?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刘洵说。

    此时我们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我和宋信出去买些吃的。刘洵说他要去其他宿舍打探一下消息,看看厂里现在什么情况。

    街上没有卖饭的,这里偏僻的连个饭店、甚至小摊位都没有,只好在小卖部里买了四桶方便面和一袋火腿肠回去。

    在热水器那里我们将泡面泡开,端回宿舍。叫醒还在沉睡的建光,他吃力地睁开双眼坐起来,嘴唇已经干裂炸皮。

    建光接过泡面,有气无力地吹着碗里的热气,此情此景如武大郎喝药。

    刘洵一脸愁容地回到宿舍,宋信将泡面递给他。

    他接过泡面说:“这个工厂没法待了,我问过了,我们得一直住在这里,厂里的工人过年回家的不多,没宿舍腾出来给我们了。现在为了赶工,招了很多廉价的学生工。又因为赶工,每天强制加班,一天至少要干十四个小时,有时候要干十六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全在干活。忙的时候,两个星期才休息一天,不能因为挣钱把命搭在这里。”

    我听了刘洵的话,突然有种想回家的冲动。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建光问。

    “吃饱睡觉,明天卷铺盖走人。反正还没有签用工合同,我们只吃了他两顿饭,别的互不相欠。明天联系薛老婆子,让她再给联系个靠谱的工厂。她从我们每个人的工资里至少能提五六百的佣金,甚至更多。她不会放过我们这四条大鱼,直到给我们找到满意的工作为止。如果我们一生气跑了,她最着急,今天啥也不用管,明天再说。”刘洵说。

    夜里因为下雨,屋里很湿冷,我带的薄被子很难御寒,半夜里冻醒了一次,听着雨滴缓缓扣击屋顶的声音,心里倍感凄凉,家乡远在千里之外。

    天亮之后,其他人都去厂里报到了,我们四个很晚才起床。九点钟时,刘洵给薛老师打去电话,把各种不满全倒给了她。

    薛老师说,下午五六点时,还有一车学生到顺利电子厂,让我们提前去那里等,那个工厂有宿舍,加班也不会加太久。

    白天,我们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整天,饿了就去买泡面吃。像坨大粪一样躺在床板上,闭上眼睛就能睡着。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钟,起来收拾东西,一直走到顺利工厂。刘洵他俩对这里很熟悉,连地图都不用看,绕过好几条街,走到那个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