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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渎神者

    树林里是一棵接一棵望不到头的高大杉树,叶子小而密,即使在冬天也是绿色的,只有正午的阳光勉强可以挤进树叶的缝隙,所以林子里阴暗寒冷,积雪直到明年开春才有可能融化。

    树冠或树顶上离太阳更近的积雪滑落下来,噗地一声扎进雪地里,罗伊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危险后才舒了口气。

    他是在埃文·邓肯那里打听到名为西西弗斯的天命骑士在镇外的杉树林里的,埃文亲眼看到那名圣骑士在摆脱了人们的簇拥后进了林子,他没有骑马,看样子不会走太远。

    罗伊就知道没有人会比这帮无所事事的少爷们更了解镇子周边的事情,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小牛埃文对自己的态度:那个男孩虽然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却时不时地对罗伊用上敬语,那种纠结的状态让罗伊觉得可笑,他不禁在心里感叹一枚印记所带来了怎样的魔力。

    虽然知道地点,但寻找那位圣骑士依旧让他犯了难,平原中的森林远比山上更危险,逍遥法外的强盗们总是乐意定居在城镇周边的森林里,强盗和镇里调皮的男孩们可不一样,他们或是犯下了烧杀抢掠的恶劣罪行,或是得罪了教会与城堡里的老爷们,总之都是些早就没了良知和信仰的人。

    更何况逐年增多的渎神者们也会在这种神的律法渗透不到的缝隙里生存,他们把伪神当做信仰,唾弃天界的众神和他们的信徒们,这些人无疑更加可怕。

    老理查德主教曾经告诫过罗伊,强盗只会为了财物袭击过路的行人,但渎神者杀死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所以连森林里的司法官——护林员们都成为了一种高危职业,一些城镇周围的大片森林因为无人看管被迫荒废,木材只能从更远的山林里砍伐运输。

    但罗伊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独自进入森林,今天已经是比试前的最后一天了,他没有时间犹豫徘徊了,必须要为自己找到一位神术老师。

    更何况钱宁镇的森林里还有国王的护林员存在,这至少说明在这片区域里,强盗和渎神者还不至于无法无天。

    直到没过脚腕的雪地上已经不时能看见野猪和梅花鹿的脚印时,罗伊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森林里走了快一个钟头了,他有些后悔走得太急以至于忘了带些水和干粮。

    他只能期待或许有过往的路人能够送给他一些食物,但多数情况下冬天的森林是不会有行人的,只有偶尔乐意抄近路的士兵或者骑士会从森林经过,农民和商人都宁愿从更远的大路绕路前行,尤其是在身上带着钱袋和货物时。

    除非是在每年秋收前后征税的清扫时期,郡里和城镇的士兵们会被调集起来,有时甚至权杖骑士也会参与,一同把那些夹缝里的污垢清扫到绞刑架上,人们才会放心地走上一两个月森林里的小路。

    疲惫让罗伊觉得有些泄气,他也终于意识到这片森林有多大,如果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可能再花上一整天也没法找到那位圣骑士,他必须想想办法。

    如果想要在森林里找寻什么,最有经验的护林员或是猎人会怎么做呢?他们会凭借经验去识别脚印,或者松开猎犬的绳子去寻找气味,罗伊叹了口气,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脚印,更没有狗一样灵敏的鼻子。

    “也许还有其他的线索能找到一个人,一个......神术师!”

    他突然有了灵感,罗伊想起昨天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莫里斯在施放神术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了一种细微但不可见的流动,他敏锐地觉察到,那也许就是神术师们独属的“气味”,他不确定自己对神术痕迹的觉察能够维持多远,但至少应该比只凭借眼睛更有效率。

    罗伊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在额头的印记上,开始捕捉那种可能的流动。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他刚开始还什么都感受不到,但突然好像一束光从他的额头直直地照进了脑海里,先是一片混沌,他努力想看清些什么,于是那团混沌慢慢变成一团薄雾,渐渐散开后他先是“看”到了脚下或深或浅的雪地,然后是周围的树木的枝叶,那些景象越发清晰,甚至更远的树杈上停着的渡鸦的轮廓,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罗伊适应了这种感受才发现那并非是他看到的东西,而是一片片未被涂上的空白,他真正用印记感知到的其实是空气——金色的空气,或者说一种存在于空气中像雾一样但几乎不流动的金色物质,它们因为无法侵入到树木或是渡鸦的内部,就在那些地方留下了各自形状轮廓的空白,像是一幅幅朝阳下的剪影。

    他睁开眼,除了空气没有凝固之外周围的景物和他感知到的几乎没有差别,就连那只他刚开始没看见但在感知中被空出的渡鸦轮廓也正在远处的一根细枝上拨动着自己的羽毛。

    罗伊不知道自己感知到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一定和神术有某种关系。

    他尝试在手中结出冰来,正如他所料,那种肉眼看不见的却几乎均匀充满周围空间的凝固“空气”竟然随着神术的施放而流动起来,就和昨天他无意中感知到的一样,它流动的方向是罗伊额头上的印记。

    罗伊兴奋起来,就连身上的饥饿和疲惫都一扫而空,现在他可以依靠感知那些凝固的“空气”是否在向某个方向发生流动来判断周围有没有人使用神术,这可以大大提升找人的效率了。

    他又闭上眼尝试尽量感知到更远的物体——就空白轮廓来看像是半截被雪压断的树枝,再远处就是黑蒙蒙的一片了,他记下位置后睁开眼一步步走过去,数出大概有三十步的距离才到树枝旁。

    “这应该就是目前感知距离的极限了。”

    这种新的能力让罗伊感到欣喜,他没想到拥有印记后竟然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下不只是神术师,如果树后真得躲着一个强盗,他也能够远远地就感知到对方的空白轮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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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城堡后山的训练场里,尤莉安正练习着神术,她对自己的进步还不够满意,但是她的老师——那位不苟言笑的扈从巴顿却对她赞赏有加。

    “神术应该不仅仅是调动某种元素吧。”

    尤莉安身上穿着棕色兽皮外套和细羊绒内衬,深灰色宽腿裤的和平底的半长筒皮靴是她在练习格斗时常穿的搭配。

    她说话时看着手心里的水球像拥有生命一般蠕动着,一松手水球碎成了满地的水花,尤莉安有一种感觉,在不断修习神术的过程中,她的意志和身体好像都在发生变化。

    她无法辨认那是神术本身具有的一种吸引力还是自身实力显著增强后给她带来的满足感,总之练习神术让她觉得着迷,她多少开始理解一些书和故事里不断地渴求力量的神术师是以一种怎样的动力在鞭策自己了。

    “是的,神术当然还有其它的力量,不过你还只是安奇,现在你能够做到的只有最简单的调用元素。”

    巴顿简洁地回答道,他今天只穿了黑羊绒的便装,宽檐毡帽也被脱去,露出了额头上完美的六芒星印记。

    “‘只是’......也就是说,安奇并不是一名神术师的尽头,而是神术师的起点,可以这么理解吗?”

    巴顿喜欢尤莉安的聪明,即使自己不用把话说完,她也能够察觉到重点。

    她的悟性总能够不经意地表现在方方面面,在仅仅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尤莉安就能够迅速地施展出像模像样的神术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新的神术师是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当然,完美印记和普通印记最大的不同在于,拥有完美印记的神术师是可以通过不断训练而获得成长的,那些最普通的印记虽然也能够使用一些最简单的神术,但它们的极限也就在那里了,而完美印记极限的唯一限制几乎只有人的天赋和寿命。”

    尤莉安多少是了解一些的,比如她知道父亲杜克爵士是一位等级在圣子阶级的神术师,但也仅限于知道,并不十分明白那在神术师的体系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地位。

    巴顿看出了她蠢蠢欲动的求知欲,话匣子也终于舍得慷慨一些,他自顾自地说道:“一般人们会称修习神术的人为神术师,它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职业,无论是郡里的权杖骑士还是中央教廷的天命骑士都可以被称为神术师,训练神术的爵爷、主教们当然也是神术师。”

    尤莉安点了点头,这些她当然是知道的,希瓦帝国绝大多数的神术师都是贵族和教士们,至少也是为他们服务的人,毕竟那些最优秀的选民总是诞生于这些群体。

    巴顿接着说下去:“神术师一共有九个等级,每三个等级划分为一个阶级,即圣灵阶级、圣子阶级和神圣阶级,而安奇原本并非是用来指代获得完美纹章的受印者的,而是圣灵阶级第一个等级的名称,安奇的下一个等级——也就是圣灵阶级的第二个等级被称为圣安奇,大多数神术师完成一次级别的突破至少会需要两年以上的时间,这还需要在十分理想的状态下才能做到,而阶级的突破就更难了......”

    尤莉安当然急切地想要知道如何才能成为圣安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这几乎是每一个神术师都会经历过的阶段,然而她的疑问还没说出口,一位士兵的到来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那个粗壮的士兵在巴顿耳边耳语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巴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尤莉安一眼后说道:“城堡里来了一位客人,我需要去接待一下,你先在这里等待一会儿。”

    他说罢径直离开了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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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去了一个钟头,当兴奋的劲头消散后,疲乏与饥饿再度侵占了罗伊的身体。

    阴冷的风如同强盗一般钻进衣服带走他走路所产生的所剩无几的热量,太阳早已经过了正午,接下来树林里只会越来越冷,罗伊几乎没有了选择,他必须离开森林了。

    “说不定那个名叫西西弗斯的圣骑士已经离开森林回到镇里了。”罗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就在他打算放弃时,金色的空气中一种极其细微的流动让他突然警觉起来,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接着,那样的流动又出现了一次。

    “是神术,有人在使用神术!”

    他喜出望外,这种喜悦再次为他注入了力量,他甩开腿一路小跑,不到一分钟就看到了在一片杉树和围起来的木栏杆后面有三栋小木屋端坐着,烟囱里还在冒着白烟。

    “这里好像是护林员的居所。”

    罗伊冷静下来,刚刚感知到的流动也许只是国王的护林员使用了神术,毕竟作为森林里的执法官,护林员们都会学习一些战斗技巧和简单的神术用以傍身。

    虽然仍旧没找到天命骑士,但罗伊觉得至少自己可以进屋暖和一会儿并且解决午饭问题。

    他走到正中间的木屋前,用手拍了拍杉木门上的黄铜门环。

    “下午好,护林员阁下,看在神明的份上,能让我进门取个暖吗?”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罗伊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应,但门是虚掩着的。

    “门没有锁,也许护林员就在附近,我可以先进门等他。”

    要是在以前,罗伊一定是不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拥有完美的印记,他也已经见识了这枚印记所带来的魔力,没有人会对一位安奇苛责什么的。

    他伸手推开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期待着能闻到火炉中烤羊腿和软面包的香味,最好再来点温热的蔬菜浓汤——对于一般人来说,冬天吃得上这些确实是有些奢望了,但是对于为国王看管森林的护林员来说,这不过是相当普通的一餐。

    然而冲进罗伊鼻腔的并非是食物的香味,而是一股湿热的腥臭——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秋天的市场上,屠夫把一把磨得发亮的尖刀一下捅进羊肚子里,接着用力一划,绿色的肠子和粉红的内脏哗得一声流进木盆里。

    绵羊声嘶力竭地叫出来,但只能被压在案台上,它横着的方形瞳孔渐渐失去光泽,直到熄灭,那股熟悉的湿热的腥臭味撕开空气顺着罗伊的鼻孔爬进他的脑海里。

    他的身体怔住了,慢慢转头看向屋内,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但罗伊还是看到了有两个人影躺在地上,他依稀辨认出那是护林员和他的妻子。

    他们像市场上的羔羊一般,身前被破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脏器和肠子无力地淌到地上,皮肤下白花花的脂肪翻了出来,护林员的心脏有一半搭在外面,像是某种活物般孱弱地蠕动着,但那种蠕动不过是在加速他的失血死亡。

    护林员妻子脸上的表情像是安静地睡着了,毫无疑问,她死得没有痛苦,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而护林员的脸则扭曲着,他半张着嘴,像是在愤怒又或是在生命的尽头忍受着痛苦在可怜地喘息。

    靠里的木墙面上用鲜血绘制了一只呆滞的眼睛,血浆还没有凝固,正缓慢地顺着木头的纹理往下渗,像是那只眼正在生长出一千条细微的触手。

    这是罗伊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它早就空空如也,只有几口酸水反了上来。

    “他们......怎么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将发怔的罗伊拉回到眼前地狱般的图景中。

    他转过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正站在他身后,那青年穿着灰色的厚羊毛衫,眼睛细长,鼻子高挺,在长脸上凑出了一种古怪的不和谐感。

    “我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来到,他们好像......”

    罗伊突然察觉到什么,立刻向后退去,直到哐地一声撞上墙边的杉木橱柜,柜子里的瓷碗摔了一地。

    他知道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护林员夫妻刚刚遇害,就有人来到了这里,要知道在过去的两个钟头他在森林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那么就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了。

    “是你杀了他们!......你是......渎神者?!”

    户外的光线从那人修长的身体和门框的缝隙中穿过,罗伊看着他的额头,上面赫然是一枚完美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