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序幕揭开
比试当天出了太阳，积雪已经化了不少，钱宁大教堂比受印礼时还要热闹，要上场的主角们还没现身，广场附近就已经挤满了人。
钱宁镇选拔天命骑士候选者的消息不胫而走，三天时间足以让坎伯兰郡上下甚至整个东部教区的男女老幼都听说这件事了，尤金丝毫不怀疑，当天命骑士的候选者决出之后，钱宁镇的名字也会随之被整个希瓦帝国所知晓。
这三天镇子上陌生的面孔也明显增多，他们有从周边城镇或是郡里过来想要见证传奇开幕收集长诗素材的吟游诗人，也有辗转于各大圣地和神迹之间的朝圣者们。
但更多的还是商人和工匠，其中不乏来自其它国家的建筑匠师们，这些人对金钱和机会有着更敏感的嗅觉，听到消息后立刻就闻到了繁荣临近的味道，虽然现在是冬天，工地还没法儿开工，但是到明年开春，大量新人口迁入这片福地时，他们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所有人里最高兴的当属现任镇长——大胡子的柯林斯爵士，他就算什么都不做，白花花的银币也会以赋税的名义流进他的口袋里。
副主教尤金看着教堂前流动的人群两眼放光，他已经能够想象出来年秋天的征税日上，教堂中殿的大箱子里堆满银币的场景。
虽然他一直开着小灶，但教士们只能依靠咸鱼和粗面包果腹的怨气都已经累积许久了，等到他在食堂宣布恢复原本羊肉、红酒和软面包的餐食，并且把奶酪和牛肉也加入餐标时，那些顽固老教士们也要对自己竖起大拇指来。
但此刻他还不能放松，许多外地人流入带来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负面影响比好处的腿要更长——它已经到了，陌生人间的斗殴、偷窃已经在人潮中发生了。
身兼巡查的尤金一个重要职责在于：不能让犯罪和下流的事情发生在教堂神圣的土地上，他要代表教会严厉地回击种种对神明不敬的行为。
此刻的他正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见习教士在广场上四处巡逻，今天早上这支巡查队已经抓住了两个小偷。
他们把小偷带到教堂后的庭院中施以鞭刑后又转交给了镇里的治安官沃尔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小偷还要再经受三个月以上的牢狱之灾——鞭刑依据的是神的律法，而入狱的依据则是帝国的法典。
让尤金头疼的不止有在人潮中趁乱发生的偷窃和斗殴，更麻烦的是要提防那些散着头发、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会贴近秃顶的中年人身旁，故意掀开衣服露出春光，待到他们的眼神充满欲求后，女人就开出半枚银币的价钱，把他们领到教堂东边的土坡后面完成交易。
看到这样的人尤金当然会把她驱逐出去，但让他不满的是年轻教士们在架起娼妓时那挤眉弄眼的表情，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喜欢这样的活计，他们在抬人时会架起双肘装作不经意地去触碰妓女，借此获得些一些在教堂圣地突破禁忌带来的隐秘的快感。
莫里斯倒比尤金清闲的多，他清闲到已经开始构思当人们大量搬进钱宁镇后和镇长柯林斯爵士重新规划城镇的事宜了，他打算把教堂周围的富人区再扩大一倍。
要是以往，作为钱宁大教堂的主教，他此刻应该待在圣坛前或是教堂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迎接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们，但随着受印礼当天的消息一同传出去的还有他被当众割下一只耳朵的笑谈，他已经成了人们眼里的笑话，莫里斯就只好独自待在偏厅接待到来的头面人物，但显然那些权贵们似乎刻意忘记了他的存在，一整个上午，除了老汤姆为他端来一杯葡萄酒外，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莫里斯觉得就这样被人们忘记也挺好，但每次外面的人群中传来笑声时，就算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都会觉得自己的皮肤在燃烧。
他把规划图的草稿揉成一团，隔着纱布摸着自己的伤口，虽然那里已经结痂了但触摸起来依旧有疼痛，他咬紧牙齿狠狠地默念着罗伊的姓名。
但最乐意看到莫里斯那么落寞的倒不是罗伊，而是副主教尤金，这几天他可是过足了主教瘾，那些曾经和莫里斯谈笑风生的爵士和神甫们——他们即使在郡里也都排得上名号，那时尤金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听他们谈话，可那些人今天却主动地上前和尤金打招呼。
几个经常跟着副主教的年轻教士在私下都已经改了口称其为主教，他自己也变得飘飘然了，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一个当众失去颜面的家伙是撑不起成为一块福地的主教的。
尤金都能够想到的事情莫里斯不会想不到，他早就提前写信寄给了坎伯兰主教堂的安东尼大主教和东部教区的金冠主教汇报受印礼当天的事情。
莫里斯当然知道教会是不可能出面为自己平反的，他们可不会为了一个主教去得罪中央教廷的天命骑士，但是莫里斯在汇报信中把自己犯下欺骗罪的缘由归到了分发的圣果不足上，圣果是教会按照层级向下分发的，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东尼大主教当然也有他的苦衷，今年教会送来圣果的数量实在太少，郡里世家子弟们的份额又不得不留，为了尽可能确保钱宁镇能够出现神谕中的安奇，安东尼亲自上门拜会了杜克伯爵，希望他最看好并且也有成为圣骑士意愿的威廉·杜克去到镇里受印，他还把周围几个镇教区的圣果都调往了钱宁镇，有的镇子今年干脆连分都没分到。
无论是安东尼大主教还是教会那边，都是不愿在圣果分派这件事上作文章的，所以莫里斯只需要他们尽可能地减小和无视这件事的影响，然后自己安静地在主教的位置上沉寂几个月，等到迎来这一波钱宁镇必然的兴盛之后，安东尼大主教自然会站出来为他背书，宣称是莫里斯的虔诚带来了这次繁盛。
权贵们看到教会的态度后会再次站在莫里斯的身边，羊群总是健忘又从众的，他们看到有身份的头羊站在那里，便会再度对他报以尊重，也不过多去深思了。
尤金是想不到这些的，他大概率也不会明白：其实是恰到好处的愚钝才让他坐稳了副主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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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主教在哪里？”
一个略显沉闷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尤金抬起头，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穿着灰色棉教袍的男人骑在一匹黑色瘦马上，他的头大而圆，头顶剃得干干净净，像是一位苦行僧侣，短粗的身材结实有力，眼睛也炯炯有神。
“秃鸮马修！你也是来看罗伊比试的吗？罗伊有了大出息了——”
教堂的服侍老汤姆走上前去，看到马修他似乎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他把手里吃剩的半个苹果核塞进了那匹瘦马嘴里，亲昵地拍着它的脸低声说道：“老伙计，好久不见了。”
马修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汤姆。
“愿神明带予你安康，汤姆大叔，我听说了那些事，罗伊娃娃还是那么出色！”
马修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和旧友重逢的欢快，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又凝重起来，“我是来找莫里斯主教的，他在哪儿？我有急事。”
老汤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听，才贴着马修的耳朵说道：“他在教堂副厅里，但是我劝你最好别去，他正发着脾气......”
马修知道汤姆的意思，自己还在钱宁大教堂时莫里斯就一直视其为威胁，如今他刚丢了脸自己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莫里斯一定会觉得自己是来嘲讽他的。
但他顾不得这个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马修的村子里发现了渎神者的踪迹：那儿的一户果农被灭了口，而且果农家的墙上用血画着一只呆滞的眼睛，那是渎神者们会在犯罪后留下的近乎炫耀的标识——伪神之眼，不过渎神者则叫它新神之眼。
马修没法确定渎神者现在在哪里，因为那户人家已经去世了好几天，冬天人们很少出门活动，也就一直没发现异常，直到今早村民们呼朋引伴地想来镇上见识选拔比试时，才发现了那户人家都已经遇害身亡。
马修猜测那个渎神者一定精通神术，不然是没法儿无声无息地杀死那一家四口的，毕竟死者里除了正值壮年的父亲外还有个十六七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鉴于渎神者本身的危险性，教会规定要求无论什么人，一旦发现渎神者的踪迹，都必须尽快上报大教堂的主教，再由主教出面请求郡里的主教堂派遣权杖骑士们寻找和消灭渎神者。
“这不是我的马修兄弟吗？”尤金没在意马修凝重的表情，他挤过人群走到马修面前干笑着说道，“怎么突然有空来镇里了？”
“尤金副主教，我是有急事来见主教的。”马修直截了当地说。
听到这话尤金扬起眉毛，有些不悦地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嘛，毕竟我也是咱们镇上的副主教嘛。”
“可这件事必须由主教才能出面......”
秃鸮马修不打算当众说这件事，民众对渎神者的惧怕和恐慌他是明白的，万一渎神者趁着人多已经来到了镇上，这件事被人们知道后无疑会打草惊蛇。
但尤金只觉得马修没有眼力见，他本以为自己是钱宁大教堂的话事人了，但马修的态度却一脚踢醒了他的美梦，尤金依旧是没有资格顶着主教名义的，他咧着嘴，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
他本想发些脾气，但突然转念一想，莫里斯本就和马修不对付，如今倒了大霉的他看到马修肯定更没什么好话，不如就放他们俩去斗一斗。
尤金冷哼一声，支使汤姆道：“你带马修神甫去见莫里斯主教。”
汤姆只能点头同意，他在马厩栓好马后，就带着马修来到了莫里斯所在的偏厅，那是教堂主殿旁附属的一个小建筑，除了例会时很少开门。
马修看到莫里斯后还没等他说话，就直入主题地说道：“莫里斯主教，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必须由您出面——”
莫里斯一脸疑惑地看着马修，他可想不到马修会有什么事来请求自己。
秃鸮马修接着说道：“钱宁镇里出现了渎神者的踪迹。”
“渎神者！”莫里斯瞪大了眼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狐狸，一旁的老汤姆听到这消息也吓了一跳。
莫里斯撇了撇嘴冷静下来后淡淡地说道：“够了马修，你不用在这制造恐慌，那是没有用的。”
他站起身指着教堂主殿的方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还记恨着我把你派遣到那个被渎神者诅咒的不祥之地，但你已经看到了——在我虔诚地管理下钱宁镇繁华的趋势是你阻挡不了的，不要妄图用这种谣言阻挡这个城镇的兴盛！”
马修也激动起来，他从不说谎，更何况还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上。
“莫里斯主教，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相信你的誓言——”莫里斯恶狠狠地盯着马修说道：“现在回到你的教堂里去，如果敢再散布这个谣言，我就开除你的教籍！”
“我了解马修的为人，他不会说谎的。”
汤姆也站了出来，他几乎是看着马修长大的，秃鸮马修一直是个有原则的教士，他谨慎而节制，一丝不苟地把神明的规定和倡议履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和理查德主教一样是即使在教会内部都少有的苦修者，比如教会对教士们禁欲的要求只限定在九月，但马修却是个彻底的禁欲者，不仅如此，他还每天恪守时间进行祷告和冥想，人们光是观察马修的活动就能知道那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候。
所以汤姆认定，就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秃鸮马修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莫里斯听到汤姆的话后一把抓起酒杯砸在了他的脸上，喝剩的葡萄酒液洒了汤姆满身，他倒在地上捂着眉骨，鲜红的血顺着手掌往下流。
马修和汤姆没有想到莫里斯竟为这件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以至于突然间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现在都滚出去，不准再踏进钱宁教堂一步！”
“钱宁教堂可不是你私人开设的场所——”
那穿透空气的空灵声音让莫里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偏厅的门突然自己就打开了，西西弗斯正站在门口，她已经穿戴好了骑士的铠甲和银面具，又恢复成了庄重圣洁的模样。
老汤姆不顾额头上的疼痛伏在地上跪拜了西西弗斯，马修也一眼看出了眼前的人正是传说中的天命骑士，他弯腰低头，把右手放在左手掌心，双手压在胸前，向西西弗斯行了一个教会礼。
西西弗斯自顾自地继续道：“而且他们说得是真的，昨天于城外的杉树林中，吾裁决了一个渎神者，他残害了森林里的护林员夫妇。”
莫里斯听到这话后慢慢地弯下身子，竟然罕见地向马修低头认错了，“......我错怪你了。”
“你应该向老汤姆道歉！他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教会，你却这样对待一位神明的仆从！”马修愤怒地说。
莫里斯没有起身，而是低下的头转向了刚刚站起来的汤姆，“是......是的，是我的错。”
汤姆看到莫里斯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秃鸮马修也不好再说什么，刚刚从圣骑士也得知渎神者已经落得了该有的下场，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和莫里斯争论了，他扶着汤姆走出偏厅。
临近比试，西西弗斯也没在偏厅逗留。
房间里很快又变得冷清，西西弗斯离开前并没有追问莫里斯什么，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刚刚劫后余生。
“死了吗？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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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广场上已经被围出了一块近似圆形的用以比试的空地，西西弗斯站在教堂的正门前，尤金则在她不远处。
为了突出天命骑士的地位尤金特意托木匠打了块一米见方的橡木高台，西西弗斯独自站在高台上散发着一种庄严的气场，人们出于畏惧和崇拜叠加的心理，环绕高台一圈圈站着，又不敢靠的太近被视为不敬。
广场西边的人群里，几个士兵从中围出了一小块空地，巴顿带着身穿羊绒斗篷和战士短服的尤莉安站在其中。
加西亚则站在小郡主的身后，她还带了一位伯爵家的信使，打算等候选人结果一出来就立刻差遣他前往帝都为杜克伯爵送去消息。
广场的另一边，秃鸮马修和汤姆站在一起。
马修对这场比试充满期待，罗伊还不知道自己也来到了镇里，他发现后肯定会觉得惊喜，汤姆的伤口还疼着，他本该去休息的，但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罗伊的比试，就随便在头上缠了几圈洗过的布条后回到了广场上。
然而，随着比赛时间的临近，另一位主角罗伊却迟迟没有现身。
马修有些等不及了，他转头问和罗伊一起睡在库房的汤姆：“他怎么还没来？”
汤姆摇了摇头，脸上也满是焦急，“我也不清楚，早上起来时就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早就醒了。”
另一边的巴顿回头看了眼加西亚，她圆润的脸上挂着微笑，仿佛尤莉安已经获得了胜利。
西西弗斯摆摆手，示意比试开始，尤莉安一言不发地走到中间的场地上。
“罗伊·沃斯还没到吗？”尤金环视一圈，大声地问道，他害怕天命骑士因此发怒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场上一片寂静，“他来了！在这里！”
突然后面的人大声喊道，所有的目光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不一会儿，一个清瘦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那正是罗伊。
其实罗伊刚刚醒来——昨晚本来都已经躺在了床上，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爬起来按照自己的设想练习神术，他就这么训练了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后才实在困乏得不行，又睡到了床上。
巴顿看到了罗伊腿上缠着的绷带，又回过头看向加西亚。
“不是我做的。”她小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我相信尤莉安小姐的实力，更何况那孩子作为小姐的对手，要是比试之前突然出了问题，人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会怀疑到杜克伯爵头上，天命骑士还在郡里，我可不想给老爷惹上大麻烦。”
巴顿能看出来她没有说谎，但他看不出的是加西亚除了不想让伯爵落人口实外，更不想让尤莉安那孩子伤心，她之前觉得那个名字熟悉，因为她的确听说过一位叫做罗伊的少年——在给尤莉安小姐梳头时，加西亚总是会听到她气鼓鼓但不厌其烦地提起那个名字。
不过那是就算她说出来，巴顿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罗伊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那是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整个世界都堕入了一片火海，烈火的正中心是熊熊燃烧的钱宁大教堂，火焰的呼号声盖住了无数普通人的哭泣与悲鸣......
他睁开眼时头痛欲裂，一路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广场上，罗伊想不明白那种梦境到底有怎样的寓意，他有些心神慌乱。
直到站在比试场上时，那种慌乱才被紧张感所取代，他的精神强撑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到老汤姆身边的秃鸮马修，大脑又像是突然灌下一口烈酒，他终于开始有了面临一场战斗的兴奋，甚至连腿上的疼痛都被麻痹了。
另一边的尤莉安状态也不差，她额头的印记微微亮起，看样子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应战。
钱宁镇选拔天命骑士候选者的消息不胫而走，三天时间足以让坎伯兰郡上下甚至整个东部教区的男女老幼都听说这件事了，尤金丝毫不怀疑，当天命骑士的候选者决出之后，钱宁镇的名字也会随之被整个希瓦帝国所知晓。
这三天镇子上陌生的面孔也明显增多，他们有从周边城镇或是郡里过来想要见证传奇开幕收集长诗素材的吟游诗人，也有辗转于各大圣地和神迹之间的朝圣者们。
但更多的还是商人和工匠，其中不乏来自其它国家的建筑匠师们，这些人对金钱和机会有着更敏感的嗅觉，听到消息后立刻就闻到了繁荣临近的味道，虽然现在是冬天，工地还没法儿开工，但是到明年开春，大量新人口迁入这片福地时，他们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所有人里最高兴的当属现任镇长——大胡子的柯林斯爵士，他就算什么都不做，白花花的银币也会以赋税的名义流进他的口袋里。
副主教尤金看着教堂前流动的人群两眼放光，他已经能够想象出来年秋天的征税日上，教堂中殿的大箱子里堆满银币的场景。
虽然他一直开着小灶，但教士们只能依靠咸鱼和粗面包果腹的怨气都已经累积许久了，等到他在食堂宣布恢复原本羊肉、红酒和软面包的餐食，并且把奶酪和牛肉也加入餐标时，那些顽固老教士们也要对自己竖起大拇指来。
但此刻他还不能放松，许多外地人流入带来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负面影响比好处的腿要更长——它已经到了，陌生人间的斗殴、偷窃已经在人潮中发生了。
身兼巡查的尤金一个重要职责在于：不能让犯罪和下流的事情发生在教堂神圣的土地上，他要代表教会严厉地回击种种对神明不敬的行为。
此刻的他正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见习教士在广场上四处巡逻，今天早上这支巡查队已经抓住了两个小偷。
他们把小偷带到教堂后的庭院中施以鞭刑后又转交给了镇里的治安官沃尔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小偷还要再经受三个月以上的牢狱之灾——鞭刑依据的是神的律法，而入狱的依据则是帝国的法典。
让尤金头疼的不止有在人潮中趁乱发生的偷窃和斗殴，更麻烦的是要提防那些散着头发、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会贴近秃顶的中年人身旁，故意掀开衣服露出春光，待到他们的眼神充满欲求后，女人就开出半枚银币的价钱，把他们领到教堂东边的土坡后面完成交易。
看到这样的人尤金当然会把她驱逐出去，但让他不满的是年轻教士们在架起娼妓时那挤眉弄眼的表情，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喜欢这样的活计，他们在抬人时会架起双肘装作不经意地去触碰妓女，借此获得些一些在教堂圣地突破禁忌带来的隐秘的快感。
莫里斯倒比尤金清闲的多，他清闲到已经开始构思当人们大量搬进钱宁镇后和镇长柯林斯爵士重新规划城镇的事宜了，他打算把教堂周围的富人区再扩大一倍。
要是以往，作为钱宁大教堂的主教，他此刻应该待在圣坛前或是教堂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迎接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们，但随着受印礼当天的消息一同传出去的还有他被当众割下一只耳朵的笑谈，他已经成了人们眼里的笑话，莫里斯就只好独自待在偏厅接待到来的头面人物，但显然那些权贵们似乎刻意忘记了他的存在，一整个上午，除了老汤姆为他端来一杯葡萄酒外，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莫里斯觉得就这样被人们忘记也挺好，但每次外面的人群中传来笑声时，就算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都会觉得自己的皮肤在燃烧。
他把规划图的草稿揉成一团，隔着纱布摸着自己的伤口，虽然那里已经结痂了但触摸起来依旧有疼痛，他咬紧牙齿狠狠地默念着罗伊的姓名。
但最乐意看到莫里斯那么落寞的倒不是罗伊，而是副主教尤金，这几天他可是过足了主教瘾，那些曾经和莫里斯谈笑风生的爵士和神甫们——他们即使在郡里也都排得上名号，那时尤金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听他们谈话，可那些人今天却主动地上前和尤金打招呼。
几个经常跟着副主教的年轻教士在私下都已经改了口称其为主教，他自己也变得飘飘然了，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一个当众失去颜面的家伙是撑不起成为一块福地的主教的。
尤金都能够想到的事情莫里斯不会想不到，他早就提前写信寄给了坎伯兰主教堂的安东尼大主教和东部教区的金冠主教汇报受印礼当天的事情。
莫里斯当然知道教会是不可能出面为自己平反的，他们可不会为了一个主教去得罪中央教廷的天命骑士，但是莫里斯在汇报信中把自己犯下欺骗罪的缘由归到了分发的圣果不足上，圣果是教会按照层级向下分发的，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东尼大主教当然也有他的苦衷，今年教会送来圣果的数量实在太少，郡里世家子弟们的份额又不得不留，为了尽可能确保钱宁镇能够出现神谕中的安奇，安东尼亲自上门拜会了杜克伯爵，希望他最看好并且也有成为圣骑士意愿的威廉·杜克去到镇里受印，他还把周围几个镇教区的圣果都调往了钱宁镇，有的镇子今年干脆连分都没分到。
无论是安东尼大主教还是教会那边，都是不愿在圣果分派这件事上作文章的，所以莫里斯只需要他们尽可能地减小和无视这件事的影响，然后自己安静地在主教的位置上沉寂几个月，等到迎来这一波钱宁镇必然的兴盛之后，安东尼大主教自然会站出来为他背书，宣称是莫里斯的虔诚带来了这次繁盛。
权贵们看到教会的态度后会再次站在莫里斯的身边，羊群总是健忘又从众的，他们看到有身份的头羊站在那里，便会再度对他报以尊重，也不过多去深思了。
尤金是想不到这些的，他大概率也不会明白：其实是恰到好处的愚钝才让他坐稳了副主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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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主教在哪里？”
一个略显沉闷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尤金抬起头，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穿着灰色棉教袍的男人骑在一匹黑色瘦马上，他的头大而圆，头顶剃得干干净净，像是一位苦行僧侣，短粗的身材结实有力，眼睛也炯炯有神。
“秃鸮马修！你也是来看罗伊比试的吗？罗伊有了大出息了——”
教堂的服侍老汤姆走上前去，看到马修他似乎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他把手里吃剩的半个苹果核塞进了那匹瘦马嘴里，亲昵地拍着它的脸低声说道：“老伙计，好久不见了。”
马修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汤姆。
“愿神明带予你安康，汤姆大叔，我听说了那些事，罗伊娃娃还是那么出色！”
马修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和旧友重逢的欢快，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又凝重起来，“我是来找莫里斯主教的，他在哪儿？我有急事。”
老汤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听，才贴着马修的耳朵说道：“他在教堂副厅里，但是我劝你最好别去，他正发着脾气......”
马修知道汤姆的意思，自己还在钱宁大教堂时莫里斯就一直视其为威胁，如今他刚丢了脸自己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莫里斯一定会觉得自己是来嘲讽他的。
但他顾不得这个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马修的村子里发现了渎神者的踪迹：那儿的一户果农被灭了口，而且果农家的墙上用血画着一只呆滞的眼睛，那是渎神者们会在犯罪后留下的近乎炫耀的标识——伪神之眼，不过渎神者则叫它新神之眼。
马修没法确定渎神者现在在哪里，因为那户人家已经去世了好几天，冬天人们很少出门活动，也就一直没发现异常，直到今早村民们呼朋引伴地想来镇上见识选拔比试时，才发现了那户人家都已经遇害身亡。
马修猜测那个渎神者一定精通神术，不然是没法儿无声无息地杀死那一家四口的，毕竟死者里除了正值壮年的父亲外还有个十六七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鉴于渎神者本身的危险性，教会规定要求无论什么人，一旦发现渎神者的踪迹，都必须尽快上报大教堂的主教，再由主教出面请求郡里的主教堂派遣权杖骑士们寻找和消灭渎神者。
“这不是我的马修兄弟吗？”尤金没在意马修凝重的表情，他挤过人群走到马修面前干笑着说道，“怎么突然有空来镇里了？”
“尤金副主教，我是有急事来见主教的。”马修直截了当地说。
听到这话尤金扬起眉毛，有些不悦地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嘛，毕竟我也是咱们镇上的副主教嘛。”
“可这件事必须由主教才能出面......”
秃鸮马修不打算当众说这件事，民众对渎神者的惧怕和恐慌他是明白的，万一渎神者趁着人多已经来到了镇上，这件事被人们知道后无疑会打草惊蛇。
但尤金只觉得马修没有眼力见，他本以为自己是钱宁大教堂的话事人了，但马修的态度却一脚踢醒了他的美梦，尤金依旧是没有资格顶着主教名义的，他咧着嘴，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
他本想发些脾气，但突然转念一想，莫里斯本就和马修不对付，如今倒了大霉的他看到马修肯定更没什么好话，不如就放他们俩去斗一斗。
尤金冷哼一声，支使汤姆道：“你带马修神甫去见莫里斯主教。”
汤姆只能点头同意，他在马厩栓好马后，就带着马修来到了莫里斯所在的偏厅，那是教堂主殿旁附属的一个小建筑，除了例会时很少开门。
马修看到莫里斯后还没等他说话，就直入主题地说道：“莫里斯主教，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必须由您出面——”
莫里斯一脸疑惑地看着马修，他可想不到马修会有什么事来请求自己。
秃鸮马修接着说道：“钱宁镇里出现了渎神者的踪迹。”
“渎神者！”莫里斯瞪大了眼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狐狸，一旁的老汤姆听到这消息也吓了一跳。
莫里斯撇了撇嘴冷静下来后淡淡地说道：“够了马修，你不用在这制造恐慌，那是没有用的。”
他站起身指着教堂主殿的方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还记恨着我把你派遣到那个被渎神者诅咒的不祥之地，但你已经看到了——在我虔诚地管理下钱宁镇繁华的趋势是你阻挡不了的，不要妄图用这种谣言阻挡这个城镇的兴盛！”
马修也激动起来，他从不说谎，更何况还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上。
“莫里斯主教，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相信你的誓言——”莫里斯恶狠狠地盯着马修说道：“现在回到你的教堂里去，如果敢再散布这个谣言，我就开除你的教籍！”
“我了解马修的为人，他不会说谎的。”
汤姆也站了出来，他几乎是看着马修长大的，秃鸮马修一直是个有原则的教士，他谨慎而节制，一丝不苟地把神明的规定和倡议履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和理查德主教一样是即使在教会内部都少有的苦修者，比如教会对教士们禁欲的要求只限定在九月，但马修却是个彻底的禁欲者，不仅如此，他还每天恪守时间进行祷告和冥想，人们光是观察马修的活动就能知道那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候。
所以汤姆认定，就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秃鸮马修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莫里斯听到汤姆的话后一把抓起酒杯砸在了他的脸上，喝剩的葡萄酒液洒了汤姆满身，他倒在地上捂着眉骨，鲜红的血顺着手掌往下流。
马修和汤姆没有想到莫里斯竟为这件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以至于突然间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现在都滚出去，不准再踏进钱宁教堂一步！”
“钱宁教堂可不是你私人开设的场所——”
那穿透空气的空灵声音让莫里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偏厅的门突然自己就打开了，西西弗斯正站在门口，她已经穿戴好了骑士的铠甲和银面具，又恢复成了庄重圣洁的模样。
老汤姆不顾额头上的疼痛伏在地上跪拜了西西弗斯，马修也一眼看出了眼前的人正是传说中的天命骑士，他弯腰低头，把右手放在左手掌心，双手压在胸前，向西西弗斯行了一个教会礼。
西西弗斯自顾自地继续道：“而且他们说得是真的，昨天于城外的杉树林中，吾裁决了一个渎神者，他残害了森林里的护林员夫妇。”
莫里斯听到这话后慢慢地弯下身子，竟然罕见地向马修低头认错了，“......我错怪你了。”
“你应该向老汤姆道歉！他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教会，你却这样对待一位神明的仆从！”马修愤怒地说。
莫里斯没有起身，而是低下的头转向了刚刚站起来的汤姆，“是......是的，是我的错。”
汤姆看到莫里斯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秃鸮马修也不好再说什么，刚刚从圣骑士也得知渎神者已经落得了该有的下场，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和莫里斯争论了，他扶着汤姆走出偏厅。
临近比试，西西弗斯也没在偏厅逗留。
房间里很快又变得冷清，西西弗斯离开前并没有追问莫里斯什么，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刚刚劫后余生。
“死了吗？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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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广场上已经被围出了一块近似圆形的用以比试的空地，西西弗斯站在教堂的正门前，尤金则在她不远处。
为了突出天命骑士的地位尤金特意托木匠打了块一米见方的橡木高台，西西弗斯独自站在高台上散发着一种庄严的气场，人们出于畏惧和崇拜叠加的心理，环绕高台一圈圈站着，又不敢靠的太近被视为不敬。
广场西边的人群里，几个士兵从中围出了一小块空地，巴顿带着身穿羊绒斗篷和战士短服的尤莉安站在其中。
加西亚则站在小郡主的身后，她还带了一位伯爵家的信使，打算等候选人结果一出来就立刻差遣他前往帝都为杜克伯爵送去消息。
广场的另一边，秃鸮马修和汤姆站在一起。
马修对这场比试充满期待，罗伊还不知道自己也来到了镇里，他发现后肯定会觉得惊喜，汤姆的伤口还疼着，他本该去休息的，但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罗伊的比试，就随便在头上缠了几圈洗过的布条后回到了广场上。
然而，随着比赛时间的临近，另一位主角罗伊却迟迟没有现身。
马修有些等不及了，他转头问和罗伊一起睡在库房的汤姆：“他怎么还没来？”
汤姆摇了摇头，脸上也满是焦急，“我也不清楚，早上起来时就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早就醒了。”
另一边的巴顿回头看了眼加西亚，她圆润的脸上挂着微笑，仿佛尤莉安已经获得了胜利。
西西弗斯摆摆手，示意比试开始，尤莉安一言不发地走到中间的场地上。
“罗伊·沃斯还没到吗？”尤金环视一圈，大声地问道，他害怕天命骑士因此发怒把自己也牵连进去。
场上一片寂静，“他来了！在这里！”
突然后面的人大声喊道，所有的目光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不一会儿，一个清瘦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那正是罗伊。
其实罗伊刚刚醒来——昨晚本来都已经躺在了床上，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爬起来按照自己的设想练习神术，他就这么训练了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后才实在困乏得不行，又睡到了床上。
巴顿看到了罗伊腿上缠着的绷带，又回过头看向加西亚。
“不是我做的。”她小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我相信尤莉安小姐的实力，更何况那孩子作为小姐的对手，要是比试之前突然出了问题，人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会怀疑到杜克伯爵头上，天命骑士还在郡里，我可不想给老爷惹上大麻烦。”
巴顿能看出来她没有说谎，但他看不出的是加西亚除了不想让伯爵落人口实外，更不想让尤莉安那孩子伤心，她之前觉得那个名字熟悉，因为她的确听说过一位叫做罗伊的少年——在给尤莉安小姐梳头时，加西亚总是会听到她气鼓鼓但不厌其烦地提起那个名字。
不过那是就算她说出来，巴顿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罗伊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那是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整个世界都堕入了一片火海，烈火的正中心是熊熊燃烧的钱宁大教堂，火焰的呼号声盖住了无数普通人的哭泣与悲鸣......
他睁开眼时头痛欲裂，一路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广场上，罗伊想不明白那种梦境到底有怎样的寓意，他有些心神慌乱。
直到站在比试场上时，那种慌乱才被紧张感所取代，他的精神强撑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到老汤姆身边的秃鸮马修，大脑又像是突然灌下一口烈酒，他终于开始有了面临一场战斗的兴奋，甚至连腿上的疼痛都被麻痹了。
另一边的尤莉安状态也不差，她额头的印记微微亮起，看样子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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