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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太

    罗伊不确定自己看到未来的那一刻是不是一种错觉,这件事说出来可能会被别人当作惊吓过度而神经错乱,所以他决定把这作为秘密保留下来,

    他用系裤腰的麻绳和衣角撕下的碎布简单包扎了右腿的伤口,又花了不少时间才把护林员夫妇安葬在他们的小木屋后,并为这对可怜人做了祷告。

    至于那个渎神者的尸体,罗伊打算就留在那让森林里的狼或者狐狸处理。

    祷告结束他转过头,看向坐在不远处树枝上的西西弗斯,她刚刚搜查了渎神者的尸体,正在用手帕擦拭自己的手。

    罗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圣洁庄严的银面具下的天命骑士,竟然只是一位看起来九岁左右的少女。

    罗伊打量着西西弗斯,她的轻甲和斗篷不知被脱到了哪儿去,身上只穿着合身的青色山羊绒骑士内衬和驼色毛呢长裤,细腻的针脚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祥云纹饰的皮革束腰带上挂着她的骑士短剑、匕首还有装着月神冠冕的蓝宝石麂皮口袋。

    她的身材和大多数尚未发育的儿童一样娇小纤细,但只要给她时间,那清瘦平坦的身段一定能生出优美的曲线。

    她的茶色头发整齐地扎在脑袋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平静但充盈着灵气的双眼,孩子的脸蛋总是精致的,但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家伙都更乐意在户外玩乐中消磨过剩的精力,所以他们脸颊经常是黝黑的,到了冬天还会结上一层厚厚的红皴,但西西弗斯的脸却绝不像那些孩子一样邋遢,它像雨后初绽的白丁香,如同油脂般细腻娇嫩,即使是久待闺中的大家闺秀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白净的皮肤。

    “你是西西弗斯?”

    “是的。”

    那孩子回答的干脆,显得毫不避讳,口中发出的声音也和那天在教堂中听到空灵圣洁的男声完全不同,除了明显带着点冷淡的态度,其它和一个天真的孩子声音没什么两样,罗伊想受印礼上她大概是使用了什么独特的技巧。

    “你......几岁了?”

    话说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连敬语都忘记使用了,毕竟对方可是天命骑士,可看着一个孩子的脸说出敬语实在是艰难,他还是无法立刻把这个小孩子和战马上庄重的天命骑士联系起来。

    西西弗斯侧过脸蛋略微沉思,又转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已经记不清了。”

    那老态龙钟的口气从一个小孩子的嘴里说出来时,让罗伊觉得无奈又好笑。

    “一个不错的玩笑。”

    “我完全可以认为你现在的态度是一种亵渎。”

    那孩子昂起头看向罗伊,他才又重新想起眼前的孩子是一位天命骑士。他只好俯身做出请求宽恕的样子,西西弗斯依旧像个孩子一样从树枝上跳下来,来到罗伊身旁。

    “我先记着,没那么简单原谅你。”

    罗伊觉得头疼,他不善于和年纪更小的孩子们相处,在他看来,小孩子总是缺乏智慧又不讲道理的,他以为西西弗斯虽然看起来年幼,但作为天命骑士至少应该是少年老成之人,但现实显然和他所设想的不同,他无法相信受印礼上那个让所有人都崇敬又畏惧的圣骑士私下竟然是这副任性的样子。

    罗伊对她还有些疑惑,但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按理来说,只有年满十三周岁的孩子才能够受印,但是西西弗斯显然是没有达到要求的,可她却无疑拥有一枚完美的纹章。

    不过有些事情也不难想象,许多规则的存在只是为了界定常理,世界上总有超出常理的事情,比如按理来说,每个人在受印礼上都会有一枚属于自己的圣果。

    “你来森林里干什么?”

    西西弗斯清澈但冷静的童声将罗伊又拉回现实,他终于想起了正事。

    “学习神术。”

    “和谁?”

    “您!”这次他记得用上了敬语。

    西西弗斯盯着他,这个要求确实不违反规则,也没有理由拒绝。

    罗伊看不出她在沉默什么,便把这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听完后终于显得有了些兴致,“你是说你一个人发现了以太,并且学会以太感知,还让一位圣安奇负了伤?”

    “......以太......圣安奇?”罗伊有些困惑,他听不太懂西西弗斯在说什么。

    “你的天赋还不错,看来当初让你们进行比试算是个正确的选择。”她挑着眉说道,“不过很可惜的是,我可能没法教你神术。”

    “为什么?”罗伊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被否定后依旧不甘心。

    “如果一件事让我觉得有趣,那就没理由不去做,比如明天的比试上,你和那个孩子势均力敌——我觉得会很有意思,你现在还和她差得远呢,我倒是想教你几招......”

    罗伊看到了些希望,她虽然看起来淡漠,还有些孩子脾气,但并非很难说话。

    “......可惜的是,我之前并不是希瓦帝国神术师,没办法教你水属性的神术。”

    希望的火苗熄灭了,罗伊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神术,无法分清西西弗斯所操纵的是哪一种元素,更不知道不同属性的神术需要不同的老师指导,就凭着一股劲儿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了这里,他此刻的心情比没能找到西西弗斯时忍受饥饿还要泄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杉树脂香味的干冷空气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必须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不能让这一路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成为一名神术师了,向一名强大(虽然不那么成熟)的天命骑士请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他不愿白白失去这样的机会。

    更何况已经初入门路的经历让他确定,神术总归是有一些相似的原理的。

    “也许神术之间的某些原理是相通的,比如你刚刚提到的——以太?”罗伊看着她,直觉告诉他,那也许是理解神术原理的关键。

    西西弗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是一亮,她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有这样的意识。

    要知道就像很多面点师并不知道奶油、蔗糖、鸡蛋和面粉是怎样在烤炉里相互作用最终成为美味的蛋糕一样,许多神术师也只是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练习施术而从没想过其中蕴含怎样的原理,但无论是面点师还是神术师,他们之中的顶尖总是那些掌握原理并能够熟练运用的人。

    “你知道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吗?”

    “本源?”罗伊看着西西弗斯认真的表情。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自己这个,不过好在这个问题他是了解过的,在学会了识字和读书之后,那些深远又宏大的命题总能成为他缓解节制又无趣的教会生活的良药,而世界的诞生是在教会典籍上明确记载过的,以前的司务马修还为他讲述过。

    “万主之主驱逐了终焉后在虚无中沉睡了,他的四位门徒依次喝下他杯中的酒成为了天界的主神,他们创造了水、火、风、土四种元素,这些元素便是世界最初的形态,也就是世界的本源。”

    他简单地将秃鸮马修和他说过的故事重复了一遍。

    “对,也不全对。”

    罗伊疑惑了,毕竟派拉迪修斯大陆上的四个国家教会和中央教廷都承认的权威经典《谛经》里就是这么记载的。

    “众神并非是凭空创造了水、火、风、土四种元素,在这四种元素之前,还存在着一种‘初始元素’,或者说万物的源质,四位神明是用它才创造了世界——”

    西西弗斯拖长了尾音,看到罗伊的脸上露出好奇时她才淡淡地说道:“那种创世的‘初始元素’就是——以太。”

    “......初始元素......以太?”

    罗伊确信自己从未在教会典籍上看到这个说法,不过他觉得这倒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情,那些供人随意浏览的教会典籍就像教堂锡顶上的壁画一样,都是为了宣扬神迹创作的,各大教会编修典籍的神学家们总是更乐意将那些久远故事的细节隐去,只留下宏大的场景让信徒们想象出神明具有怎样的伟力。

    “那以太又来自于哪里呢?”这自然而然成为了他想问清楚的新问题。

    “因为没有确切记载所以谁都不清楚,不过大多数神学家都认为是那位驱逐了终焉的万神之神、万主之主创造了以太,又或是由他的身体或者其中的一部分所衍化。”

    这孩子倒是很坦诚,她并不像那些自大的布道教士一样即使弄不清楚也要侃侃而谈,不过布道者的任务就是扮演那种笃信、坚定的角色,才能让那些连姓名都不会拼写的工匠和农民信任和遵从,那是教士们代代相传的技巧。

    “那么按照这种说法,世界万物的本源就是你所说的以太?”

    “对。”西西弗斯对罗伊的疑问做出了肯定。

    罗伊在思考为什么四国教会共同承认的权威经典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以太作为“初始元素”的存在——他们供养的神学家们总不至于几千年来从未发现这个问题。

    虽然罗伊的年龄不大,但早早接触教会生活的经历让他比同龄人在思维上更加成熟,他能够理解,除了中央教廷外的四国教会如今都有自己所信仰的主神,他们会为了推广现行的信仰去刻意淡化(而非否定)四种创世元素的源头,这是一种相当高明的手段。

    西西弗斯打断了罗伊的思考,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罗伊的额头接着说道:“根据你刚才所说,拥有神之印记的你其实已经见识过它了,那种金色的、几乎均匀地分布在这个世界的源质——以太。”

    罗伊顿时想起了只有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印记时才能感知到的脑海中那浓稠的金雾,显然那就是她所说的以太。

    “就像是神明用以太创造水、火、风、土四种元素一样,被神赋予印记的——拥有神的部分能力的神术师们,也能够用印记将以太转化为控制甚至创造不同的元素的力量,这就是神术最基础的原理。”

    西西弗斯用通俗的说法把罗伊想知道的告诉了他,这些补上了他对于神术理解的最关键的一环——那细微流动并非只是神术的痕迹,而是印记附近的以太被转化为神术后周围的以太流向那里填补空缺。

    在一切都明了之后他几乎立刻就从原理上想到了改进施术方式的方法——要把火烧得尽可能旺就要快速地向炉子里添柴,而要让神术尽可能的迅猛,那就要让印记尽可能快地聚集和转化以太。

    “喂,你吃吗?只有这个了。”西西弗斯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苹果说道,“是从那个渎神者身上找到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罗伊有些奇怪,直到西西弗斯指了指他的肚子,他才发现刚刚一直在想以太的事情,连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响起来都没有注意。

    他确实是饿了,刚想接过苹果,但脑海里又想到了护林员夫妇遇害后的景象,一阵恶心感又涌上来,他摆了摆手说道:“看来我今天都吃不下饭了。”

    “你需要锻炼的可不只是神术。”西西弗斯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了一丝不屑,转过身朝杉树林里走去。

    “你去哪儿?”

    “回镇上。”她头也不回。

    “等等我。”

    罗伊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虽然对阴晴不定的小孩子没办法,但他可不知道那渎神者还有没有同伙,如果再失去另一条腿的行动能力,明天就只能拄着拐去比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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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该想到的......”

    尤莉安抱着膝盖坐在湖边,把一块不规则的碎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里,看一圈圈的涟漪从湖中心扩散开来,自从上一次在这儿碰见了钱宁教堂的罗伊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她叹着气想起了罗伊那天清晨怀里抱着的苹果,为什么他在受印礼那天偷偷地在教堂后洗苹果?为什么他对苹果的数量那么在意?她早该想到的。

    受印礼上的紧张和激动让她忽视了那么多的细节,以至于真相明明就摆在眼前,自己却没能发现,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浅金色的头发散在两肩,原本蓝宝石般晶莹的眼眸变得黯淡了,白皙俏丽的脸庞也不再神采奕奕。

    她对着倒影摸了摸额头上的印记。

    “我真的有资格吗?”

    尤莉安是高傲的贵族,从小到大她的出众伴随着贵族的身份一起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生来就是非凡的人。

    可此刻,那些她曾经坚信的支撑起她的自负和骄傲的根基裂开了一个缝隙,她从那缝隙里看过去,惊慌地发现曾经的那些光环也许只是贵族特权为自己铺平的道路,她说不上此刻是恐惧还是不甘。

    也许那天和她一同站在钱宁大教堂圣坛前的孩子们里有人比自己更有天赋,他更有资格成为一名安奇,但他在骗局里始终没有等来那颗属于自己的圣果——而自己竟然是那个骗局的受益者!她无法装作那种可能性不存在,因为教堂的罗伊就差点错过了他的受印礼。

    “教堂的罗伊......他明明知道那是个骗局,为什么还能够甘心?”

    贵为伯爵千金的尤莉安当然一时难以理解,普通人是怎样在谎言的表象和真正的现实之间委曲求全的,但在遮布被掀开一个角后她也隐隐地发现了,这个世界并非是黑白分明地运行着的,那条灰色的界限甚至比黑和白本身还要宽阔。

    临近日落,她终于站起身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