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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政事会议

    卯时将半,七月的东海已经从天边泛起红光,云霞万端,变化莫测。

    一丝丝的亮光普照大地,驱散了朝露,晨鸟在枝头欢乐鸣叫。

    县衙周边,天快大亮。

    房里虽然还有些许黯淡,但门窗的缝隙还是挡不住明亮的光线往里面渗透,偷偷地钻了进来。

    赵顼翻身下床的动作惊醒了旁边半睡的黄心。

    和衣而睡的黄心“嗖”地一下爬了起来,三两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颤抖,整个人都醒了。

    他奔到天子睡榻之前,紧张地说道:“陛下,是要起来方便么?”

    赵顼的脸上并没有很懒散的表情,眼睛也没有早晨起来的难以睁开的半眯状态,相反睁得很大很圆,异常明亮。

    他双手撑在床沿边上,前倾着身子,最后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道:“睡不着了,起身。”

    “又不用早朝,陛下何不多睡一会?”出行在外,天子好不容易可以多睡,一般都是卯时之后才起身,今日算是早起,黄心虽然奇怪,却也不敢怠慢,赶紧找来衣服让天子穿上。

    赵顼伸开两手,让黄心伺候他穿衣,一边问道:“如今几时了?”

    黄心答道:“还有半个时辰才是辰时。”

    “哦。”赵顼点点头,“那还早。”

    黄心停住手,小心地问:“陛下,需要继续睡吗?昨夜您虽然睡下得早,不过奴婢好像见你辗转多次,一直到子时才入睡。”

    “不必了。”赵顼示意他继续穿衣,“睡也睡不着,今日还有大事要做。”

    黄心漫不经心地问:“陛下昨晚是兴奋睡不着?”

    赵顼笑了一下,道:“你倒是机灵。”

    黄心憨笑一下,不再言语,继续穿衣。

    赵顼倒是忍不住说道:“你不问一下朕因何事兴奋吗?”

    黄心惶恐说道:“陛下之事,奴婢不敢多嘴。”

    谨慎,是他在宫里的生存之道。本分,也是赵顼信任他的前提。

    这一点,黄心比谁都明白,因此他从不敢逾越半分。哪怕是天子高兴的时候,他也不会有些许的放松。

    赵顼愣了一下,叹道:“倒是难为你了。”

    黄心偷眼看了一下天子,对方虽然叹息,却也难掩对他的满意,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有一丁点的窃喜。

    虽然黄心没有继续追问,不过赵顼一想到昨天的情景,还是兴奋得全身轻轻颤抖,庞大的海军,还有那厉害异常的火药炸弹!

    昨日从东海回到住处,已是入夜时分,吃了东西之后,他谁也不见,整个晚上都在房里胡思乱想。

    一想子想象海军有了十几万之众,几千艘海船行驶在茫茫大海上,突然哗地一声,如蚁的军队登陆北边,一路冲锋,势如破竹地把幽云十六州从辽人手上夺了回来;一下子又想象到大宋制造了十万颗炸弹,兵马带在身上冲向党项人,而党项人几十万骑兵冲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落在他们面前的炸弹,还没想个明白,炸弹突然炸开花来,之后就是马与人全都倒下,一战把党项人的军队全都给吃掉,从此马踏兴庆,绑了党项人的国王!

    ……

    越是想象,赵顼就越是兴奋,脑子里全是自己征服天下的场景,别说睡了,若不是心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自己是皇帝,他估计会忍不住在深夜里引颈长嚎大吼起来。

    迷迷糊糊睡了半宿,在以征服为主题的美梦里醒了过来,就是如今早晨的情景了。

    穿衣完毕,黄心端来清水。

    一碰触到水,赵顼忍不住问道:“黄心,昨夜你有没有听到海浪的声音,怎么朕满耳朵都是海浪拍岸的声响?”

    黄心吓了个半死,强笑说道:“陛下说笑了,此处虽然还在东海县内,不过去海边有二十多里路,哪里听得到海水之声?”

    “是吗?”赵顼愣了一下,洗完手,甩了甩水珠,接过黄心递过来的洁白手帕,一边擦着手,一边喃喃自语,“那估计是朕做了个梦。这个梦,好长,好……”

    梳洗完毕,黄心赶快问道:“陛下,要用早点吗?”

    赵顼点点头,道:“让他们快一点,朕还有事要做。”

    他想清楚了,昨晚所有的场景都是美梦而已,要想美梦成真,还需要实际的努力。能使这一切变成真实的人,也只有沈欢。而他今日要做的重要之事莫过于讨论一下沈欢的去处,让他继续留在海州,也太过浪费。四年过去了,也该是让他进京的时候。

    早点很丰富,也很精致。

    吞咽了三四个点心,赵顼手一推,吃不下了,道:“收拾吧。”

    黄心却劝道:“陛下,不多吃一点么?今日你吃的比往常少了一半!”

    “不吃了!”赵顼挥挥手,大是不耐烦的样子,“让你收拾就收拾!”

    黄心这次不敢多言,赶紧让侍女进来收拾干净。

    做完这一切,卯时也快要过了。

    太阳已经升起,窗外阳光明媚,又是一个好天气。

    赵顼站在窗前,外面是县衙的后院,种着几棵松柏,亭亭如盖,时不时可以看到早起的鸟儿在上面腾挪跳跃。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赵顼感觉心情愉悦,回过头去,对站在一边的黄心说道:“你去请司马相公与两位参政过来,说朕有要事商议。”

    “是。”黄心挪了半步,又问,“陛下,就这三位大人么?”

    赵顼沉吟一会方道:“就他们仨,先商议商议。唉,算了,过半个时辰再去,还早,就不扰人清梦了。”

    黄心陪笑说道:“陛下真是体贴人心,优待臣子,不愧是一代明君。”

    赵顼瞥了他一眼,道:“明君可不是你说是就是了。得所有大臣这样说,不,应该是天下人都这样说,甚至连后人都这样说!”

    黄心不服气地道:“在奴婢心中,陛下就是千古明君!”

    “凭什么?”赵顼冷哼一声,“就凭封了一次泰山就是明君了?若是这样的话,朕什么事都不用干,每年封一次泰山就行了!”

    黄心无言以对,瞪大着眼珠不知所以。

    赵顼不理会他,走几步坐回睡榻,拍了拍床板,突然说道:“黄心,朕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黄心恭身说道:“奴婢无论何事都不敢对陛下说半句不实之言。”

    赵顼点点头,问:“你一路跟着朕看了海州,老实说,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黄心苦了脸,海州这等大事不是他该牵扯的,“奴婢一时也说不准。”

    赵顼怒了:“一句话,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黄心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好。不过比起开封还要多有不如,至少没有那么大,也没那么多人!”

    “谁问你比不比开封了?”赵顼瞪他一眼,“既然你提到开封,又说海州好,那你说,比起开封,海州好在哪里?”

    黄心恨不得自打嘴巴,真多嘴,没事提开封作甚,直接说“好”不就成了?

    “这个……”黄心一时为难,眼珠急转,想说些合适的话来。

    赵顼又怒瞪他一眼:“老实一点。”

    黄心无奈说道:“新海州城比开封要整洁一点,也整齐得多,没那么乱,没那么脏。另外就是建筑很奇特。”

    “那百姓呢?”赵顼又问。

    黄心苦着脸说道:“海州的百姓好像更有钱,他们比较会做生计。”

    赵顼这才满意点头,沉吟一下,自己就笑了:“人家海州是钱多呀,是多……”

    赵顼又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也不知沉思了多久,醒转后站了起来,挽一挽衣袖,道:“好了,黄心你去请三位大人过来吧。朕就在此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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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光等三人几乎是同时到达赵顼的房间。三人一脸严肃,相看一眼,却没有表露出什么来。

    赵顼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面,三人行过礼后,赵顼示意他们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待得三人恭敬落座,赵顼回头对黄心说道:“你先下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黄心没有迟疑,退了出去,顺便把门给关上。

    司马光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他昨晚睡得也不好,因此起得迟了许多,才梳洗完黄心就让他过来见官家。

    他的心情有一些激动与忐忑,官家一大早郑重其事地招来他们三位政事堂大臣,想来是要商议沈欢的去处。

    果然,赵顼也没有让众人胡乱猜测,咳了一下嗓子,直接就说道:“诸位,朕一大早传诏你等,是有件事要与你等商议商议。海州大家也看过了,想必心里也自有一番评议。别的不说,沈知州在海州四年,创下如此成绩,才能与功绩都彰显了出来。朝廷自来是赏罚分明,有过必罚,有功自也应该大赏。你们说,朕该如何赏这沈子贤?”

    来了!司马光的手轻轻抖了一抖,没有抬头,继续沉默。

    王安石与韩绛相视一眼,微微点头,也不说话。

    “怎么?”赵顼笑了笑,“都不说话?”

    “陛下的意思是……”韩绛微微试探。

    “朕嘛……”赵顼顿了顿,“还算满意。以沈子贤的功劳,三年磨勘,也是优等之极。”

    有功之臣磨勘之后就该提拔重用,赵顼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让沈欢再待在海州了。

    韩绛默默点头,却是不接话。

    赵顼扫了他们一眼,又道:“说实在的,你们也很明白朕要重用沈子贤了。不过嘛,朕也为难该调他们到哪一个位子。呵呵,朕也好奇你等的想法。今日就开诚布公说一说吧,争取一议而定。”

    司马光为了避嫌,老成持重地道:“陛下任用大臣自可一言而决,臣虽为平章事,却也该避嫌。”

    赵顼笑道:“如果是其他人倒还罢了,不过沈子贤由司马相公提拔,当年他能参加科举还是相公推荐,对他相公想必深为了解,如何使用,但说无妨。”

    “这……”司马光心里窃喜,“不知道陛下是要让他在地方还是回京?”

    赵顼不悦了:“司马相公何必客套,朕的想法你难道一点都猜不到?在地方,天下还有哪个地方比得上海州?”

    “那就是回京了。”司马光以退为进,“他如今是五品官职,就算升个从四品,回京大概是个馆阁之职。”

    赵顼微微蹙眉,馆阁?他要的是一个能治理国家的能臣,而不是只会风花雪月的文人。馆阁之臣他多如牛毛!

    他其实也好奇司马光对沈欢下一步的定位,现在发现对方在饶圈子,大是不高兴,然而人家回答得中规中矩,他也大是无奈。

    他转过头去问王安石:“王参政怎么看?”

    王安石看了司马光一眼,淡笑说道:“沈知州当年文名扬于天下,若依司马相公所言进了馆阁,宏扬我大宋文化,千载之后有个大宋才子的名声,倒也是一件盛事。”

    司马光眼睛睁了睁,有点慌了。

    他以退为进,没想到王安石顺手推舟,反而认可了他的敷衍之言,如果天子也认了,不就大大地坏事?

    韩绛倒是有点想笑了,在斗智的临阵变通之道上,王安石一直死死吃住司马光,司马君实如今稍一使坏,就给王介甫噎得无话可说。诚然令人发笑。

    赵顼恨不得拍额骂娘,他发现眼前这几个大臣又开始使心眼在斗了。斗斗斗,都斗了四五年了,还不腻吗?

    朕都要给你们烦死了!

    虽然生气,赵顼表面上保持冷静,沉声说道:“这么说大家都认为沈子贤适合进入馆阁做学问?”

    看到韩绛也点头,司马光更急了,馆阁文臣多如牛毛,资历与才能具备者不知凡几,沈欢一旦深入其中,还不知道什么猴年马月才能脱颖而出。这才是真正的“一如馆门深似海”!

    司马光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陛下看重沈子贤哪方面的才能?”

    来了!

    几人闻言不由稍为端直了身体。

    赵顼笑得像脸上开了花:“那还用说,当然是他的经济之道呀!司马相公是宰相,朝廷财政状况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司马光反问:“那不知朝堂有哪一个最可供他发挥经济才能的职位?”

    “当然是三司衙门……”赵顼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愣住了,瞪大的眼睛就似要把眼珠逼跳出来一般,感觉说话也困难了许多,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马光,最后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司马相公的意思是说……是说……”

    王安石与韩绛此时皆是浑身一震,暗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韩绛也急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司马相公难道是想让沈知州越过四个等级直升三司使?”

    司马光淡定而笑:“却不知三司衙门还有哪个位子能容得下他这个正五品的知州?”

    韩绛怒道:“韩某还没去职呢!司马相公就不避一避嫌?”

    司马光无奈地道:“光本来要避嫌的,不过陛下询问,光也就学一学古人,举贤不避亲。”

    “你……”韩绛气得极苦。

    司马光又道:“难道韩参政还恋栈不成?你如今贵为参政,如果还长期兼着这个三司使,只怕不符合规矩吧?”

    “那你如此提拔一个年轻人,又符合哪条规矩?”韩绛气极反驳。

    “是啊。”司马光幽幽地说道,“光也想不明白明明有三司衙门与政事堂,再设立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又符合哪条规矩了。”

    韩绛顿时无语,他也是气糊涂了,竟然拿规矩来反驳,也不想想他们这些年的变法又有哪次把规矩放眼里了?

    王安石示意韩绛少安毋躁,盯着司马光,道:“司马相公,沈子贤年不过二十五,过早让他居于高位,这不是对他的爱护吧?若是他日行差踏错,这个责任又由谁来负?”

    司马光沉吟片刻,道:“陛下圣明英武,在他的麾下,臣子除了尽心尽忠效力外,还能想其他?”

    王安石摇摇头,向赵顼说道:“陛下,沈子贤是臣的女婿,臣既为参政,他一旦入朝,臣与他都难容于众臣之中。”

    他也是一个需要避嫌之人。

    司马光当然不肯让对方破坏,也道:“陛下,臣举贤不避亲,也不避仇!”

    是啊,他贵为宰相,连他都没意见,你一个参政避什么嫌?等你真正做上宰相再说吧!司马光瞥了王安石一眼,大是不爽。

    赵顼一个脑袋两个大,虽然已经有了时间来缓冲,不过他心里还在吃惊——司马光要的竟然是三司使!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以为司马光会让沈欢调到身边,供门下平章事差遣,没想到他们的胃口大的很,想一口吃掉三司使这个大馅饼。再一想到海州这两个月的动作,他终于明白了,人家就是冲这个来的!

    这一刻,他哭笑不得,也极是为难。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把沈欢调到身边做知制诰最合适不过,既能回京,又基本上能天天见面,最适合咨询制定策略。至于现任知制诰吕惠卿,做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可以苦劳,可以在翰林院找一个重要差事给他。

    他苦着脸看看司马光,又看看王安石。

    这个事,为难啊。

    这时韩绛突然笑了,进言说道:“陛下,怎么任用沈子贤,其实有一个人的意见您可以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