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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凶险

    司马光大是奇怪,他刚从宫中回来,天子怎么又要传召?

    他也不敢怠慢,回头与沈欢说道:“子贤,陛下传召,老夫先去看看。”

    沈欢叫住欲走的司马光,说道:“老师,学生也想为这事出一分力,不如老师带学生一道入宫。待禀明官家再宣我进去,如何?”

    司马光沉吟一下说道:“也好,你如今是翰林学士,自可出入宫廷。那快走吧。”

    司马康冲出来说道:“父亲,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司马光瞪他一眼:“军国大事,岂能耽误得了?”

    说完拉着沈欢往外而去。

    再次坐到马车之上,外头朝日升起,天已大亮。

    司马光彻夜未眠,双眼通红,脸色憔悴,精神颓靡,加上年纪大了,一头白发,显得极其糟糕落魄。

    沈欢见状心生不忍,却也还是问道:“老师,广南西路到底怎么一回事?查明了么?”

    司马光说道:“军报是昨日傍晚送到,广南西路不少州县都寻得敌人踪迹,纷纷上报。广源州丢了,交趾人直往邕州奔去。十二万之众呀,弄不好现在邕州也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会直接杀过来的?”沈欢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王介甫误事,王介甫误事啊!”司马光痛心疾首,恨恨地捶了一下车蓬。

    王安石?

    这事与王安石有什么关系?

    沈欢大为疑惑。

    司马光解释说道:“据一些广南西路的通判来报,全是因为桂州知州沈起造成的祸事!去年,沈起说交趾有狼子野心,从他改国号为‘大越国’就可以看得出来,沈起那时候还是一个广西上县的知县,他上书主张主动进攻交趾,歼敌于国门之外。老夫当时觉得我大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安定的环境,乱开边事当然不好,极力反对这一主张。但是王介甫不然,非常赏识他,最后请官家升这个人为桂州知州,让他主持那边之事。没想到这厮到了桂州,就放出风声说他受了天子密旨,由他主持讨伐交趾,因此利用保甲法纠集兵勇,做出一副要出征交趾的模样。唉,祸事就这样来了!”

    沈欢疑道:“于是李常杰就先发制人?”

    司马光默然点头,接着又道:“打着出兵拯救我大宋子民的口号,说是青苗等法乱我子民!”

    “老师的意思是……”这事涉及到王安石,沈欢不敢保证司马光会不会以此来攻击对方。

    司马光冷哼一声:“虽然老夫与王介甫不对路,可什么时候轮到边陲小国来做主了?再说了,倾十二万兵力,几乎是交趾六七成的兵力,狼子野心,可以窥测!”

    沈欢松了一口气,司马光至少还算理智,这个时候不应该指责谁,而是怎么相救广西百姓。

    “朝廷打算怎么做?”沈欢先是问着,接着又建议,“学生觉得最好立刻派遣兵力去救援邕州,一旦邕州有失,那么整个广南西路可就都暴露在交趾的屠刀之前了。”

    一想起历史上那个邕州知州苏缄仅靠三四千兵力就死守邕州一个多月,最后粮尽水涸,不敢投降,也不甘受辱,令全家自杀后才举火自焚。

    这等忠义之士才是国之栋梁,才是民族的精神呀!

    他隐隐记得广南西路就是因为有个家伙半路梭巡不前,没有前去救援,这才让苏缄绝望自尽的!

    如果……能够快速纠集兵力前去救援,也许就能挫败交趾人的嚣张气势,也可以让邕州支持得更久或者救出苏缄来!

    “难!”司马光叹气说道,“对方有十二万之众,我等就算倾整个广南西路之兵力都远远不够这个数!”

    沈欢急道:“那就从其他地方调遣过去,广州,或者长沙!”

    司马光苦笑不已:“子贤,调动兵力,你以为有那么容易吗?不单要时间,还要钱粮。”

    “难道说就不救援邕州了吗?”沈欢大怒不已,“邕州,邕州很重要!”

    沈欢一想到苏缄的忠义就感觉胸中有一股激荡之气萦绕,促使自己不能袖手。如果自己不能为他做一点事,那么不就枉来这个时代走一遭了吗?

    没碰上还好,碰上了要他置之不顾,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司马光拍拍沈欢的肩膀:“子贤,你不是想知道朝廷的主张吗?”

    沈欢点头,急迫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略略低下了头:“昨天天子召集了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大臣,商议之后,天子支持王介甫与吕惠卿等人的主张,让广南西路各州组织兵力抵抗交趾大军,过得一两个月再组织大规模兵勇前去讨伐交趾。”

    “为什么?”沈欢眼珠都快要瞪出来,“兵贵神速,一两个月后广南西路都不知道要给交趾人蹂躏成什么样子了。到时候他们撒腿一跑,逃入交趾,还怎么讨伐?”

    司马光叹道:“因为朝廷顾不过来了。”

    “啥?”沈欢以为没听清楚。

    司马光说道:“王韶你听说过吧?他也是王介甫推荐的人,三年前他上了一个《平戎三策》,深得官家欢心,于是在去年任他为秦凤路经略使,让他主持边事,准备武力收复河湟地区。天子泰山封禅之前他传来好消息,说他采取招抚之策,使青唐羌族首领俞龙珂率所属十二万人归附。那时候官家以该地建通远军,令王韶兼知军事。”

    《平戎三策》,王韶!

    沈欢终于想起,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一个牛人,他收复了熙河地区,也就是后世的甘肃,收复的范围几乎是后世一个省的地盘。若论起来,他算得上是北宋太宗朝之后对外作战中战功最大的战将!除了平定广西的狄青,谁都不能与他相比。

    司马光提起他,应该更有深意,沈欢深自思索。

    “相公的意思是……”沈欢隐隐猜出问题所在。

    司马光叹道:“这王韶不是安分的主,官家让他主持当地边事,他招抚几个部落之后,不甘寂寞,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在渭源堡和乞神坪筑城,积极进攻当地部落。现在他与吐蕃蒙罗角、抹耳和水巴等族对垒,大战一触及发。王介甫他们说交趾人不足为患,可以等待西北战役定下来后再组织人马与之对阵。他们对西北抱有很大的冀望呀,官家也不例外!既然西北一定要战,老夫也觉得兴兵两处不妥当,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我靠!

    沈欢目瞪口呆,心也凉了大半。

    就因为一个还没看得到的熙河地区,就眼睁睁看着广南西路的百姓遭受残害?

    沈欢不能接受,是的,他愤怒了。

    去他妈的《平戎三策》,去他妈的熙河!

    “为什么?”沈欢喘着粗气看向司马光,眼睛也通红了。

    “还能为什么,呵。”司马光轻轻摇头,他记忆力还佳,把《平戎三策》的一段背了出来,“西夏可取。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则夏人有腹背受敌之忧。夏人比年攻青唐,不能克,万一克之,必并兵南向,大掠秦、渭之间,牧马于兰、会,断古渭境,尽服南山生羌,西筑武胜,遣兵时掠洮、河,则陇、蜀诸郡当尽惊扰,瞎征兄弟其能自保邪?今唃氏子孙,唯董毡粗能自立,瞎征、欺巴温之徒,又法所及,各不过一二百里,其势岂能与西人抗哉!武威之南,至于洮、河、兰、鄯,皆故汉郡县,所谓湟中、浩亹、大小榆、枹罕,土地肥美,宜五种者在焉。幸今诸羌瓜分,莫相统一,此正可并合而兼抚之时也。诸种既服,唃氏敢不归?

    “唃氏归则河西李氏在吾股掌中矣。且唃氏子孙,瞎征差盛,为诸羌所畏,若招谕之,使居武胜或渭源城,使纠合宗党,制其部族,习用汉法,异时族类虽盛,不过一延州李士彬、环州慕恩耳。为汉有肘腋之助,且使夏人无所连结,策之上也。”

    “唯西夏尔!”司马光最后叹声总结,“为了对付西夏,这些年官家还有什么不能做,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沈欢大感悲哀,真的很悲哀,他像是全身没有了力气一般,软着身子靠在车身上,眼神空洞。

    他为邕州的百姓感到悲哀,他为邕州那三四千兵卒感到悲哀,他为苏缄一家三十多口感到悲哀,更为苏缄感到悲哀!

    他出离了愤怒!

    为了收复西夏,为了让西夏腹背受敌,为了取得熙河地区的羊马,为了熙河地区这个富饶之地。广南那个边远的荒芜的地方就要给牺牲掉,就能不重视么?

    那可是十万条人命呀!

    “十万……”沈欢喃喃说道,“人命啊……”

    对,那是人命!人命关天,自己一定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灰心,一定要努力想法子帮助他们!

    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就创造条件也要上!

    沈欢振奋起精神,端直身体,双眼炯炯发光,他不能丧气,要冷静,要智慧……还要快,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车子一顿,终于到了皇城。

    司马光把沈欢带到福宁殿前,交代说道:“子贤,你在此处等老夫。老夫禀告官家,由他绝定,如果要见你,自会有人来通传。莫要走开。”

    沈欢点点头,握着司马光的手最后说道:“老师,学生觉得要尽早救援邕州,要快,真的……”

    司马光一愣,抬眼看了沈欢一下,微微点头,这才急步进了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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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站在龙椅前,一边搓手,一边叹气。

    整个大殿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了。连一个人服侍都没有,就连他的贴身太监黄心也不知道给打发去哪了。

    当外面通报宰相司马光要进来时,他抬起头,既是焦急,又有希望,奔下往日高高在上的地方,往大殿之门迎去。

    “相公,你快来……”赵顼未待司马光到跟前就急着叫喊,脚步未停,径自跑了过去。

    司马光本来还在琢磨沈欢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刚进大殿之门,天子已经奔到他前面了,不由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他发现天子脸色苍白,既急噪又烦恼的样子,心儿不禁也提了起来,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不成?

    “陛下,你……”司马光愕然。

    赵顼一把抓住司马光的肩膀,嚷道:“司马光相公,怎么办?怎么办?”

    司马光吓得够戗,眉毛一竖,急问:“陛下,怎么了?”

    赵顼没有说话,把司马光拉进殿内,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司马光。

    司马光疑虑接过,打开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脸色也更是苍白,甚至身子都颤了一颤,合起奏折,抬起头来看着天子。

    赵顼给他一个极其沮丧的苦脸。

    司马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声问道:“陛下,这奏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赵顼赶紧说道:“朕怕乱了人心,不敢有所声张。除了招相公过来,还未曾与他人说过。”

    司马光勉强有了一丝笑意,显然是肯定了官家的做法。

    “相公,怎么办?”赵顼又急急问道。

    司马光搓了搓手,心思乱得极紧,也暗问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办?

    党项人亡我之心不死,这次竟然起骑兵十万,步卒十万,总共二十万,由夏国龙州出发,一路从陕西路杀进来。五天前就一路连克塞门寨、安塞寨、龙安寨、金明寨,最后驻扎在伏龙山附近,把延安府给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延安府兵不过两万,只能让人突围,急报京城,请求支援!

    赵顼一大早接到邸报,人都傻了。二十万大军啊,而且还是虎狼一般的党项人!虽然大宋每年与党项夏人都有摩擦,甚至还要干上一架,不过以前大多是小打小闹罢了,夏人时不时派个万把几万人过来打谷草,事后都是劫掠一番即去。

    现在却一下子兴起让人瞠目结舌的二十万大军,也不劫掠了,长驱直入,几天时间奔近几百里,眼看就要把延安府都吃掉了。

    赵顼看司马光一脸忧色,更害怕了:“相公,延安府不能丢呀。一旦失守,陕西一路各州震动,一旦夏人贪心不足,奔袭长安,这样连开封都要受到威胁了!”

    司马光苦笑,这个道理难道他不知道?党项人这次有备而来,而且不像是来游一番就走的样子,野心不小。这个消息不能散播出去,否则人心骚乱,事情就更难以收拾了。

    叹了一口气,司马光说道:“陛下,这等大事看来我等不能决定了,把枢密使与参政都招过来吧。”

    赵顼一愣,不过想了想,这事还真得多招几个人来集思广益,枢密使肯定少不了。

    “那就召文枢密与王参政、韩参政三人吧。”赵顼做出了决定,“来人啊!”

    黄心这才由殿外狼狈滚了进来。

    赵顼吩咐他去召三位大臣入宫。

    黄心下去后,司马光想到沈欢还在殿外候着,不由向赵顼提及。

    赵顼闻言眼睛一亮,道:“快召,快召!”转而又向司马光说道,“相公,子贤一向有智计,希望他能帮忙想想法子。”

    沈欢在外面呆了半天,已经想好怎么与天子谈及广南西路的说辞了,听得召唤,不由一抖衣服,精神大震,跟随寺人上了阶梯,直自进了福宁殿。

    一进殿门,抬头只见赵顼与司马光。

    一看吓了一跳,赵顼的尊容比司马光还要不如,头发蓬松,面容苍白,眼皮像是要打架一般,却又合张无力,眼角还有一大颗眼屎。

    是了,昨夜他们商议了一晚,如今一大早就继续召见司马光,显来两人都没休息。

    沈欢一进来,赵顼又急冲冲过去,急急地道:“子贤,朕有事要你帮忙。”

    沈欢莫名其妙,却也道:“陛下,臣也有事要与你说。”

    赵顼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军国大事。”

    沈欢也道:“正是为军国大事而来。”

    赵顼愣道:“子贤莫非能神机妙算?”

    沈欢意识到不对劲了,广南西路之事差不多整个开封都传遍了,还要妙算?肯定是另外一件事,而且还是军国大事?

    他看向司马光,迟疑不已:“陛下……”

    司马光也不多话,把手中的奏章往沈欢手里一塞,示意他仔细观看。

    沈欢疑惑打开,定睛一看。

    乖乖!

    西夏人要杀过来了?

    还是二十万那么多?

    这一刻沈欢把进来时想说的话都忘记了,只剩下二十万大军耀武扬威的景象。

    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沈欢抬起头来,发现赵顼目光炯然地看着自己,又吓了一跳。

    “陛下,怎么办?”沈欢突兀地说了一句。

    赵顼愣了,这不应该是他要说的台词么?

    晃晃脑袋,赵顼回过神来,道:“子贤,怎么办?”

    沈欢也愣住了,好半晌看看周围之后说道:“陛下,臣并不是军务之臣,请陛下允许臣告退。”

    要逃?

    赵顼气了:“你不是说有军国大事要找朕么?”

    沈欢很无奈,如今宋朝的形势很凶险——广西要打仗,吐蕃熙河地区也要打仗,现在西夏人也来凑热闹!

    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他还想救远在邕州的苏缄呢!

    “陛下,臣得好好想一想。”沈欢觉得真应该努力好好想一想,请赵顼给他一点时间。

    好在这时候王安石等受召之臣都陆续到来,福宁殿一下子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