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王老板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把我叫到跟前说要培训一下。我们公司是一家代理公司，有好几个金融产品，现在主推的就是这个信利车金融。这个产品的大致特点是，两证一卡审批流程简单（两证：身份证、驾驶证。一卡：银行卡）。车龄八年以内、公里数二十万以内（这个没有意义，车辆公里数随便调）、贷款额2-20万（宣传的是20万，其实10万往上就不是很好批）。可以分12-36期，也就是1-3年。客户要办分期业务，前期是要收费的，一般是服务费3000评估800抵押500，前期费用总共4300。其中服务费3000块钱是要返给商户的，公司一单要收500。等于做一个单子前期能挣800块钱。

    “真实的利息是8厘7，但是你不能这么跟客户说。”王老板对我说。

    “为啥？”我一脸懵逼。

    “因为这个利息不算低，前期还要收费用，你一说别人就不做了。”王老板给我讲。

    “那客户要是问我利息多少，我应该怎么说。”

    “你就说利息大概6-8厘，后台会根据你个人的资质给你审批，这个我现在也确定不了。”

    “……怎么可以这么说？”

    “说白了就是骗。”

    “…………”

    “现在满市场都是宣传的6厘8，其实谁家也不是6厘8，都是8厘多。大家都在骗，如果你不骗就没人找你。”

    “那如果客户让算月供怎么办？”

    “你就按实际利息给他算，告他一个大概数字就行，就说现在只能大概算一下，到时候批下来以实际月供为准。”

    其实这个利息也很好算，比如月息8厘7，你贷一万块钱，一个月就要掏87块钱的利息。比如你贷了5万分三年还清，87*5=435。你一个月的利息是435元。435*36=15660你三年一共的利息就是15660。15660+50000=65660就是你三年一共的还款总额。65660÷36=1823.89就是你的月供金额。贷款合同上没有这种几分几厘的说法，都是在不显眼的地方有行小字写着年化利率多少多少。比如年化利率10%，10÷12=0.83其实就是咱们平时说的月息8厘3的意思。就是你贷一万块钱，一年要掏1000元利息。比如你贷了5万，一年就是5000块钱利息，后面同理就不啰嗦了，签合同的时候也有客户会问这个年化利率13%是什么意思。一般会解释这个是银行专业的算法，我们也不太懂。干了两年分期，接触了有几百个客户，会算年化利率的，一个也没有遇到过。

    那天下班回家以后，我的心情非常的沮丧。这个工作与我的三观严重不符，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明天还要不要去。可是都已经干了半个月了，总不能白干了吧。眼瞅着冬天来了，再有两三个月就过年了，再回家歇着也不合适吧，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我还是按时起床去上班，还是帮王老板打了卡以后在办公室坐着等他过来。最让我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他用A4纸打了一沓宣传单，让我下去试试。“该懂的你现在基本也懂了。你去下面试试看吧。”王老板对我说。没办法我只能郁闷的拿上宣传单从办公室出来，下了楼梯站在市场上。也不知道是为啥，一想到要拜访陌生人推销产品，那种感觉就像胸口突然压了块大石头一样，特别压抑，既紧张又害怕。总之就是很难受很痛苦的一种感觉，说难听点就是犹如丧家之犬。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看见有一群一伙聊天的我也不确定人家是不是在谈客户就绕着走开了。专门找落单的在那儿洗车的或是在车位上一个人玩手机的目标。上去递上传单简单介绍一下说我是做分期的，有单子可以找我。如果人家具体问我，我就给他介绍一下，遇到不吭声或感觉爱搭不理的，我就直接走开了，也不会主动介绍。就这么发了几十张，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快到中午了，我把一部分传单扔进市场角落里的垃圾桶，怕被别人看见还往里面塞了塞。拿着剩余不多的传单回了办公室。

    王老板正在对着电脑看他的博彩网站。见我进来，问我：“去哪转了，感觉咋样？”我说：“就在楼下东区转了转。商户说咱们的产品没啥优势。”我也没有胡说。我在东区A8通道发传单的时候有一个车商跟我简单聊了聊，他听我介绍完我们公司的具体政策以后，对我说你们这个产品没啥意思。还遇到了一个和我同村的本家女婿。我过去发传单，他对我说，欸，你怎么干这个了？我抬头看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完全没有印象。他无奈的笑笑说：“啊？你不认识我。你是XX村的，你爸爸是XXX。”搞得我一头雾水，尴尬的问：“你是？”他说：“我老婆是你们村的XXX，说起来咱们还是本家呢。你怎么干了这了？”我说：“噢，我也是刚来。今天才第一次出来跑一跑。”他简单问了我一下在哪个公司，然后有点惋惜的说：“哎，可惜就是来的太晚了，干这个以前还行，现在干这个的太多了。”抬手指了一下五米远的一个年轻后生说：“那也是干分期的，天天就在这守的了，每天又是给擦车又是买烟买水的。”我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也没啥心思继续发了。

    王老板听了我说没啥优势以后，继续在网上下注，用鼠标点各种红蓝颜色的数字球。一边说：“那他要多少了，都可以谈么。他自己问客户要也行，要下都是他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他见我不说话也就不说了，继续打他的时时彩还是分分彩，我也叫不上来。我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两人无话。

    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焦虑不安。每天半夜两三点就会醒来，我这个人心眼比较小，稍微有点压力，半夜就会经常醒来睡不着。看着旁边的老婆孩子熟睡的样子，听着他们轻轻的鼾声和我儿子的磨牙声，感觉既幸福又满足。我有晚上睡觉磨牙的毛病，我儿子也有，这个玩意还会遗传。但一想到明天的工作，真是发愁的要死。不去吧干了半个多月不去也不合适。去了又发愁跑业务，每天坐办公室也不合适。出去跑吧又拉不下脸，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我不想骗人。从小到大我都是个老实孩子，也许是受了中国儒家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的影响，但更深的原因我觉得是天生的。我天生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们全家都是。记得小时候，我和爸爸、哥哥要杀一只鸡，追着鸡一下午的满院子跑，最后也下不去手，还得请领居叔叔来杀。你的基因就是善良的，你就干不了那种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的事情。也许有人会说那是生活没把你逼到那个份上，这个我不反驳。但人和人的选择还是有一定差异的，比如我空闲的时候，会在家看看书、打打游戏。有的人空闲的时候就会上山大鸟、下河捞鱼。我就不会选择那个娱乐项目，我觉得这和人的天性有关。一份超市卖鱼或卖猪肉的工作和一份卖饮料矿泉的工作，毫无疑问我会选择后者。虽然不敢说自己平时做了多少好事，但是我更不敢也不想作恶。心里最大的纠结肯定是拉不下脸来去跑业务，去哥长姐短的上舔着认识那些车贩子。但心里道德层面也确实不愿意干这个，我不想被人骗但是也不想骗人。就和我不想欺负人，但是也不想被人欺负是一个道理。天生就不是那欺负人骗人的那种人。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一直到凌晨五六点钟就又睡着了，经常半夜看着手机电子书，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进去了胡思乱想的恍惚当中慢慢失去意识。早上7点半被闹钟惊醒，头痛欲裂，没有睡好。又开始犯愁今天要怎么度过，但还是忍耐着赶紧起床洗漱。怕误了给王老板打卡。

    王老板说过，在这个市场上只要有三四个商户给你单子也就养住你了。每个月公司都给定有任务，完成了才能拿到全额工资，如果完不成就要按比例扣钱。新人第一个月必须开单，也就是任务是1单。完不成就走人。刘洲说过，我就不信你一个月天天好好跑，最后一单也没有。如果一单也没有，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没有好好跑，第二种是你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这份工作，无论哪种原因，公司都不能留你。王老板每个月任务十几个不等，总之这个月完成了，下个月就给你加几个，这个月没完成，下个月维持不变继续努力。

    我老婆的一个同学的老公据说是在万邦二手车市场贩车好多年了。这个人我以前在其他场合也见过几次，我鼓起勇气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想见一下跟他聊聊分期的事情。他每次都推脱现在不在市场，。我也就再没找过他。你对我爱搭不理，我也没必要非上赶着找你，好像我要怎么样一样。后来再在市场上偶遇他的时候，也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没有再跟他说过分期的事情。

    每天早早的过来打完两个人的卡，打扫完卫生就在办公室玩手机，等王老板来了以后，他还是打开电脑玩他的时时彩。我就拿起传单象征性的出去溜达溜达。东区西区的通道我基本都发了一遍传单。有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就回车里面坐着，我是一个做不了亏心事的人。又怕遇上王老板或者其他熟人，让人看见太过尴尬，所以坐在车里也是横竖难受，提心吊胆的怎么也不对。再从车里下来向厕所走去。

    西区市场我认识一个车贩子是初中时候隔壁班的同学叫张建强。只能说是见了面认识，也不熟。他和他妹夫合伙有八个车位，算是一个小老板。我经常会去他那里坐坐，跟他尬聊一些初中时候的事情，或者是共同认识的某某人的近况，现在在做什么、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小孩之类的。我也从不和他讨论分期的事情，也没有说过让他给我单子之类的话。后来才知道，他有两个高中同班同学也都在市场上干分期，要给也轮不到我。

    他见我每天过来待着，也劝我：“你这样肯定不行，我这种小户你每天守着我也没用呀。你要想干这个肯定就得满市场都得跑，认识的人多了才行，指望我肯定不行。”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觉得我也干不了这个。现在也不知道该干嘛，才每天在这耗着。”“其实你还不如去见车网了，就他们公司。”张建强指着车位上正给汽车拍照片的一个小伙说。“每天就是拍拍车，带客户看车，我觉得你干那个还行，干分期就得坑蒙拐骗。我觉得你干不了。”张建强给我指点迷津。见车网的那个小伙每天过来拍车，慢慢我也认识了，叫李华，黑不溜秋的一个结实小伙。我问他每天的工作内容，他们公司还招人吗。他说，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车位上给商户们新回来的车拍照片，拍一辆车20块钱。问商户价钱，然后挂到他们网站上，如果客户有购买意向就会留下联系方式，他们联系客户过来看车。如果达成交易了，见车网会收取商户一千块的中介费，业务员能提成300。如果客户要办理分期提成另算，能多挣点。现在还招人，如果我要去，他跟他们老大打声招呼应该没有问题。我说我考虑考虑，如果确定要去了找他。

    有时我在张建强车位上待着的时候，王老板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西区张建强这儿，他就会说，哪里有个单子，叫我陪他过去一下，我就屁颠屁颠的去找他了。其实我挺愿意帮他做一些事情的。有事情做的时候起码时间过的快一点，也没有那种空虚落寞的感觉，过的也充实一点，不用孤魂野鬼一样在市场上飘来荡去。

    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再不开单我也就该滚蛋了。刚巧有个王老板认识的叫小杨的同行，给甩过来一个单子。他家贷不下来，想走我们公司新代理的银行产品。分期产品分两大类，银行产品和金融产品。金融产品手续简单，两证一卡就能办。但是贷款额低，利息稍高。银行产品手续复杂，需要提供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工作证明、居住证明、家访照片、金额大的还需要银行流水。相对的贷款额高、利息低。信利这个产品只适合做一些A级车，贷款额高的话利息太高，客户一般接受不了。B级车以上车型商户主推的也是银行产品，利息低，客户容易接受。在市场的东区北侧和西区北侧都是用钢结构搭起来的玻璃展厅，里面大多是些奔驰宝马路虎等豪车。据说公司的老板为了对接这个新产品也是几经波折，费了好大的心血才从南方城市搞回来，很想把这个产品做起来。最近每周开会一直在强调要推银行渠道。王老板说招我进来就是为了推银行渠道。老员工推广新产品都不积极。原因有几点1、没有重赏就没有勇夫，新产品的提成并不高。2、手续繁琐，对于做惯两证一卡的人来说，各种证明确实让人头疼、合同也比信利的要麻烦很多，要签一沓纸。刚开始自己都记不住，需要拿着合同模板把需要签字的地方用铅笔标出来再让客户签。3、客户群体不一样。要推广银行产品就需要开发新商户，对于已经有一定商户基础的老人来说，本来已经有一小片天地够吃够喝。再去开拓的劲头就不足。公司为了做这个事情也是萨费苦心。但无奈当时的形式已经不太乐观，小代理公司日渐式微，各大金融公司都已组建自己的直营团队杀入市场，上来就是人海战术，大公司都是十几二十个人，分片区每个通道都有人。能不能留下来无所谓，一个月不开单直接走人，长期招聘。统一着装，每天在市场溜达起码能起到个宣传作用。最重要的直营公司政策给的也好，打钱快姿势帅出手狠，要的就是快速占领市场。像我们这种小代理公司，整个市场就放的两个人，确实也行不成气候。政策还比不上人家。谁都能看出来，小代理公司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本来王老板也就准备给我一个单子先保住我，刚巧小杨的这个单子要走新渠道，他就让我全权负责了。这还是第一单，王老板也不会做，让我有任何问题直接联系刘洲。刘洲看到我接回来一个新渠道的单子也很高兴。亲自带着我把流程整个走一遍。他说：“我可是只带你走一遍啊，下次就得靠你自己了。”我特意拿了个笔记本很用心的把所有要注意的事项都记在本子上。银行渠道最麻烦的是还需要家访，就是得去客户家里拍几张照片。当天下午，我俩跑了一百多公里去了Q县的客户家。客户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我感觉客户把我们当成了正经银行的工作人员。一切都很顺利，客户也很配合。刘洲主导全程，我在旁边辅助，忙完回到公司已经晚上7点多。王老板也正好去了公司送贷后手续（抵押完的登记证），我俩坐在刘洲办公室的沙发上。刘洲一边跟我们闲聊一边打开公文包整理今天的合同准备下班。“呀，坏了！”刘洲叫了一声。“怎么了，刘总？”王老板抬起来望着刘洲。“这张签错地方了。”刘洲手里拿着一页合同纸说：“车已经过户去了，和客户说的明天就能提车。辛苦王老板你跑一趟哇。”王老板愣了一下说：“我家里还有小孩，不行让郭盖再跑一趟吧。”我坐在那里一脸懵逼，我心想，我家里也有小孩啊，还是两个。没有办法我站起来说：“那就我去一趟吧。”刘洲说：“不好意思啊，盖哥，辛苦了。”我说：“没事没事。”刘洲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签对啊，我说放心吧，就开车上路了。夜幕降临，我一路向南行。走到半路已经完全漆黑，国道上专跑夜路的大车已经出动，轰轰隆隆的从我身边驶过，国道上没有路灯，对向开远光灯的大车晃得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开的特别慢。心情也很不爽，一股挫败感突然袭来，让我感到沮丧。你家有孩子，好像谁家没有一样，不过也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自己没本事。进了县城以后，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一股想抽根烟的冲动把我攫住。当时的我正在戒烟，我从9月18号开始戒烟，也是经验之谈，戒烟最难的是第一天，只要第一天忍住了，就成功了一半。我一直属于是轻度烟民，最多的时候一天十来根，少的时候一天三四根。我抽烟也晚，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和当时的小对象闹分手，我躺在床上生闷气。宿舍的一个傻逼扔过来一根烟说，来一根吧，来一根就舒服了。我把烟叼在嘴里，打火，轻轻的吸了一口，咳嗽了几声，引来他们的一阵嘲笑。又继续试探性的尝试了几口。后来便隔三差五的我们把这称之为害一根，慢慢发展到开始买烟。老害别人的自己从来不买也不是个事。直到多年以后我在戒烟吧看到了亚伦卡尔的戒烟神书《这本书能让你戒烟》。我才知道尼古丁极易成瘾，只要一口就会让你上瘾。人之所以会抽烟就只是因为尼古丁上瘾，什么缓解压力解除焦虑纯属放屁。抽烟缓解的是烟民的戒断反应。而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压力。尼古丁代谢极快，最快半个小时你就会感受到戒断反应，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一天一包烟的原因。我戒烟的诱因主要还是身体原因，老是咳嗽，每天早上起来坐在马桶上点一支烟，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吐痰。撅的脸红脖子粗的又咳不上来。晚上临睡觉又是一顿咳，吐了痰才能躺在床上睡觉，要不刚躺下就感觉一股浓痰翻涌上来不得不再起来吐痰。真的是造孽呀。最让我坚定戒烟决心的是，我姑娘三周岁了，到了模仿大人的时候。学着我的样子到处呸呸的吐唾沫。有时候走在路上，我痰意来袭吐一口痰，她也在旁边呸呸呸。这让我很自责。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一定要戒烟。想戒烟的朋友推荐大家看一个叫亚伦卡尔的英国人写的两本神书，一本叫《这本书能让你戒烟》另一本叫《这本书能让你永久戒烟》。在第二本书里作者作为结束语的几句话真的是让我膜拜。我们人类的脑袋经过多少万年的进化已经趋于完美，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它太聪明了。当你抽第一口的烟的时候，你会头晕恶心咳嗽想吐，这是大脑在给你发出信号。有毒，别碰。但是如果你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它会以为你是被逼无奈的。是在被动的环境里，它就会帮你适应这个环境，帮你屏蔽掉那些身体的警报。其实抽烟是很呛的，一直都呛，只是它帮你屏蔽了。人抽烟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尼古丁上瘾。就是为了缓解尼古丁上瘾带来的戒断反应。喝酒也是同样的道理，酒精上瘾。除此之外的什么烟酒文化都是扯淡。

    我把车停在路边，暴躁的在车上乱翻，妄图找到一支烟，结果当然是没有，一股无名怒火在我心头燃烧，我用力的疯狂拍打方向盘，嘴里咒骂着，我操你妈的。同时又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我耳边回绕。要坚持住，我不能被情绪控制，我不能拿这种破事来折磨自己。戒烟就是一口都不抽，抽一口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我还不想放弃。在车里呆坐了几分钟后，情绪缓和了下来，去找客户签完字以后返程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我用钥匙轻轻的拧开防盗门，客厅灯还亮着，老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我，卧室的灯关着，两个孩子早已进入梦乡。我说：“你还没睡？”她说：“你不在我睡不着。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说：“合同签错了，又跑了一趟Q县。”她说：“你吃饭了没？”我说：“回来的路上吃过了。”“那赶紧洗漱睡觉吧，不早了。”

    第二天上班见了王老板，王老板这句话就是问我：“昨天回来不早了吧。”我说：“11点多了。”他说：“不好意思啊，主要我家小孩还不到一岁，回去晚了娃娃哭闹的不行。”我说：“没事没事。”这个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但当时心态爆炸的感觉却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在市场上又晃悠了几天，我还是每天去张建强车位上待一会，王老板有活我就帮着跑跑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趁着办公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还是坐在电脑前打着他的时时彩。我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对他说：“我决定了，我不干了。”他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鼠标，身子往我这头转过来说：“那你准备干啥去呀？”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干不了这个，我每天晚上失眠，白天来了也特别抵触去跑业务。你也知道，我每天下去也不去跑业务，就光在张建强车位上杵着。”王老板说：“哎，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又留不住，其实没人想下去跑。我也早就不想干了，但是现在就这个还能挣点钱。别的咱也干不了。”王老板停了一下继续说：“这样吧，这也快过年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在家歇的也不合适。你每天早上还是过来打了卡，打完卡想干啥想去哪找工作，我也不管你了，下班再过来把卡打了，随时找下新工作随时走，我也不留你。你看怎么样。”王老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当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我的心态又恢复到了找工作时的状态，时不时的浏览85同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人才市场也去了好多次。这些都是在王老板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我觉得这些事情告诉他也不合适。表面上我还是在帮他处理很多跑腿打杂的事情，有一天他把银行卡给我告诉我密码，让我到银行取三万块钱现金。这种私事我心里肯定是不想去的，但还是忍耐着去了。取回现金交给他，我让他数一下，他说不用不用。后来过了几天，他才对我说，觉得我这个人挺靠谱的。这事要是给了别人，估计会动手脚从里面抽个二百三百的。他说的这个问题我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有想到，不过我觉得他说的有点太夸张了，对于我来说，这完全就是基本操作。怎么可能呢，帮别人取钱抽几张出来回来就不怕别人回来当面数一遍吗？难道就赌定对方找你帮忙不好意思当面数钱，回头发现了也说不清楚了只能生闷气。还是就算当面数钱少了几张就一口咬定是银行出错了，银行出错这种事情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是概率极小，万一发生这种事情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起这个银行出错这种小概率事件，我想起了我小学时候被冤枉的一件往事。小时候过六一儿童节要表演节目，那时候不像现在条件这么好，动不动就买新的，老师把淘宝链接发群里跟着买就行了。那时候大家都很穷，老师也不会随便叫家长乱花钱。当时班里有几个同学有一样的白黄蓝相间的条纹短袖。老师决定表演节目统一就穿这个，我刚好也有一件，而且不表演节目。老师要征用我的那件半袖。我当然满口答应。结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前两天还穿在身上的衣服偏偏就找不到了。我妈翻箱倒柜就差把房子拆了但就是找不到那件短袖。我急着又哭又闹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绝望的告诉老师，那件衣服找不到了。我到现在都记得老师那不屑的表情。上课的时候老师还阴阳怪气的说咱们班某些同学太过小气没有奉献精神，我坐在那脸红心跳羞愧难当百口莫辩。那种被冤枉的感觉真的是太过难受太过憋屈。我倒今天都想说一句，鬼才知道那件短袖去哪了。真他妈见了鬼了。

    周一到周五是正常上班，周六日我俩各值班一天。但我找工作心切，周六轮我值班的时候，我开车先去二手车市场门口打了卡，径直开往人才市场找工作。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王老板给我打电话。万一有个单子让我现在去接，那我真是要死了。在人才市场就更加走马观花心神不宁。看到个还算有点意向的公司，坐在面试官对面，我听到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变形了。变的很奇怪，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面试官见我这么紧张，一定觉得我无法胜任他们的工作，对着我直摇头。他一定觉得我是那种胆小如鼠啥也干不成的人，把我看扁了。我心里这样想。万幸的是趁着王老板的电话还没来，我赶紧飙车回到万邦二手车市场，一路上时不时的看一下手机。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我反倒觉得踏实了。

    同行赵大彪推门进来找王老板，我说：“今天王老板休息，我值班。”赵大彪说：“你这一天天的也不下去跑业务，关个门坐在办公室有啥用了。”说完关上门走了。我心想：你真寡逼，关你屁事。

    刚巧在西区市场碰到了见车网的李华在通道里拍车照。我过去问他：“上次说的你们公司现在还招人吗？”他说：“还招，我们老大现在就在办公室。你现在就可以过去。”见车网的办公室就在西区市场，我也没多想就朝他们办公室走去。门口的工位上坐着一个年轻姑娘，我说我是来面试的，他问我你面试啥岗位，我说业务员。她给了我一张表让我填，填好以后把我带到里面的一个办公室，办公桌里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衣着光鲜梳个大背头打着发胶油光发亮。他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们这儿招人的？”我说：“是李华介绍我过来的。”他没再问其他，拿着我刚填的简历看了一会。指着外面办公室的一个年轻人说：“那你先给他拎包吧。”我愣了一下：“拎包？”他说：“就是让他带着你先去市场转一转，你跟着他就行了。”我说：“现在就去？”他说：“现在不行吗？”我顿时慌了。“我一会还有点事，我是先过来面试一下。”他说：“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上班？”我说：“明天，明天吧，我明天过来。”说完便匆忙起身走出来。站在太阳底下，感觉恍如一梦。他让我当下就拎包真是打你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就好像你刚对喜欢的女孩子表白说，我喜欢你，女孩子就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任你摆布了，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反倒心生退缩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感觉不是陷阱就是火坑。

    王老板和我说他家里有点事，第二天不过来了。第二天，我和陈老板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我：“你不去？”“去哪？”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今天王老板家儿子过一岁没告你吗？”他有点诧异。我说：“没有呀。”他说：“噢，我以为他告你了呢。”我说：“没有。”陈老板走了以后，我一下午都在犹豫要不要给王老板发个红包，最少也应该发三百块钱吧。但又想到，我肯定是干不成了，以后大家再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王老板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不想让我发冤枉钱。这方面王老板也是一个相当自觉的人。但是如果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也不表示一下，毕竟明天还要见面，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转念又一想我来这上班还没发过工资呢，底工资也才一千八。这不等于是白扔三百块钱吗。就这样翻来覆去的做着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小气的我占了上风，一直到晚上临睡觉都在纠结这个红包发是不发，结果就是没有发。直到很久以后，我俩说起来这事，王老板说：“那时候我也觉得你肯定要走了，觉得叫你也不合适。让你花那份钱。”我说：“哎，说到底还是我太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