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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少女凝玉

    张明海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毕竟,崔兴石昨日夜里刚刚逼着李家捐过钱粮。顿时脸上表情莫名复杂,老李啊老李,人家不过是让你捐钱,你就让你儿子杀了别人家里的护卫,何必呢。你看他也让我捐了,我这不还没冲动呢嘛。何况,你也没捐啊。

    李成梁看张明海脸上变化,就知道这厮没想好事,咳嗽两声,低声提醒道,“县尉大人,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尤其是你想的。”

    被李成梁否定了想法,张明海顿时像泄了气似的,重新坐正,却听李成梁开口说道,几位“大人,也别在这干坐着了,县尊公子被人袭击,衙房之中,也还有许多公务,我先去处理,也好为县尊大人分忧。”说完,起身出门,往衙前曹房去了。留下几人一时竟没了主意。

    半晌,关家中年人起身道,“我肚子不舒服,诸位恕罪。”匆匆出门,听脚步声,竟是往后衙去了。

    “关同瑞年纪大了,竟连茅房也找不到,我去叫住他。”另一位须发灰白的中年人也匆匆跟了出去。

    堂内众人此时哪还不知道他们的想法,纷纷道,“同去,同去。”三五人纷纷起身,往后衙去了。

    张明海错愕间竟被落在了最后边,不觉哑然失笑,摇摇头,施施然往前衙曹房去了。

    张明海到了前衙,路过兵房,却不进去,转身走向隔壁李成梁的礼房。挑开狼皮帘子,抬头却是一愣。只见李成梁桌案之前,站着个少年,这少年张明海认得,是李成梁刚过十岁没多久的儿子李长安,但吸引了他目光的,却是这少年身后的一个身影。

    这身影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黑袍子里,脸藏在黑袍帽兜的阴影里,只露出下半部分的黑甲覆面,阴影中,一点精光亮的吓人。身上虽然被黑袍裹住,却能隐约看出,此人身材匀称,负刀挂盾。更让张明海震惊的是,此人身上,煞气浓重,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飘过来。

    “李书办,这……”张明海一时间有些迟疑。

    “是啊。”李成梁叹了口气,脸色倒没有多么郑重,反而玩笑似的示意,“你看,你那管刑曹的张叔来了,有什么事你跟他说吧。”

    “是。”李长安转身行礼,“张叔早上好。”

    张明海也没了一进门时的震惊,自己着了个椅子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么小就开了杀戒,比我有出息。”

    顿了顿,接过房中仆役递过来的茶盏,张明海沉吟半晌,“这位壮士,可否让张某见一见真容,总不好躲在个孩子身后。”

    话音落下,未丁站在李长安身后,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张明海的话。

    张明海行伍出身,哪里忍得了别人无视他,更何况还是个刚杀了人的凶犯。起身上前,一把抓向未丁头上的兜帽,“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一爪抓出,伴随着张明海一声闷哼,倒像是一只巨虎探爪拍下,就要把这黑袍之中的人形拍成肉饼。

    “嘭”,一生闷响,张明海这一身自诩武道高手的功力,竟被未丁接了下来。

    只见未丁一手反手持刀,一手执盾,双臂架在那面不足尺半的小盾上,生生架住张明海这一抓。

    张明海一招失手,却不着恼,反而笑嘻嘻的转回身来,“能杀了那崔家的护卫,理应有此本事。长安,能否让你这位朋友露个面。”

    “世叔当面,不敢胡言,”李长安上前一步,拉下未丁的兜帽,露出里面的真身,“这是小子手下一员未丁。”

    张明海也被眼前未丁吓了一跳,这弯曲盘旋的羊角,猩红暗沉的眸子,果然不是个常人。

    李长安吩咐未丁戴上兜帽,迁移道,“让世叔受惊了,今日那崔家护卫出手伤我,小侄气不过,只能指使未丁杀了他。”李长安深施一礼,“给世叔添麻烦了。”

    李长安杀了崔家的护卫,此事可大可小,若说大,李长安指使手下,当街行凶杀人,乃是一等的重罪。若说小,崔家的护卫,也不过只是个以下犯上的下人,崔家身份再高,他也不过是个护卫,李长安使人杀了他,不过是赔钱了事。

    有李成梁在,此事不过尔尔,办起来也容易,但李成梁让张明海来办,意思很明显,就是为了让张明海把事情压下,不想让李长安过早的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好说,”张明海摆摆手,大包大揽,“李书办交代了,此事自然有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说完起身离开,身后传来李成梁的的声音,“中午有事就不招待你了,晚上得意楼,咱们喝点。”

    “好。”

    门外传来张明海粗犷的声音,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李成梁显得很感慨,“那些书,就是让你长个见识,真没想到,你能修到这个程度。”

    “我……”

    “好了,回去说,我今天会会早些回家。”李成梁抬手止住李长安,“一大早的不要因为这么个东西坏了心情,早饭没吃好吧,中午让陈阿婆送一支羊腿回去。”

    李长安点头,“好。”有李成梁在,李长安从不认为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更何况,崔家那护卫,死的不冤。

    那人说是崔家派到崔兴石身边的护卫,实则也不过是崔家的家奴,就算崔家家大业大,身后若没有人指使,李长安不信他敢动手。所为的,大概率是为了试探丰城李家的态度。此人该死,身后之人,也该死。

    李长安知道,李成梁当然也知道。看着那个年岁不大,却已经足够五尺的身影,从撩起的皮帘子下吹进了来的风冻结了李成梁脸上的笑意,崔兴石上任两年,似乎,过的抬安逸了些。凌冽的北风吹不进前衙炭火旺盛的值房,这位县尊大人,怕是对这座北方边塞小城失去了敬畏。

    门帘撩开一角,值房里的小厮矮身钻进来,贴在李成梁耳边,耳语几句,又恭敬退下。李成梁沉吟片刻,砸了咂嘴,这小子,说他谨慎呢,他当街杀人,说他不谨慎,他又暗里使术法引人进了街边的小巷子,生生在里边转了小半个时辰才下手。好在,知道不能当街行凶,遮掩一二,也算是没留下什么把柄,老张那边不至于太难做。

    李成梁正准备把此事轻轻揭过,门帘猛地被掀起来,一股寒风吹过,值房中的温度骤然寒冷了许多。李成梁皱起眉头,敢在前衙这么没规矩的,除了张明海,还真没有几个。抬头看时,却是一脸阴沉的崔兴石。

    “大人……”

    “李成梁!”崔兴石粗暴的打断李成梁的寒暄,“是不是你杀的。杲儿身边的护卫是不是你安排人杀的。”

    “大人……”

    “我听杲儿说了,与你儿子有了争执,护卫护主心切,打了你家小儿子,当街的人都看到了。”再次打断李成梁,崔兴石怒气冲冲,一定要李成梁给个说法。

    “大人,那时候,我和诸位大人在前衙后堂议事。”不紧不慢的回答完崔兴石,李成梁笑着看向这位暴怒的县尊大人,“凶手是谁,还是等张大人去查清楚,大人再来与我分说,也不坠了大人的一世英名。”

    “杲儿说当街中了阵法的埋伏,丰城之中,除了你李家,还有谁会这些巫祝邪术。”

    话说到这里,李成梁算是明白了,崔兴石是一定要把这件事钉死在自己了,只听崔兴石又说道,“我听说,你儿子身边有个神秘的黑袍高手,是不是你安排的?杲儿说杀人者身着黑衣,是不是就是他?”

    “看来,大人是一定要把这件事算在我李家头上了。”李成梁哈哈一笑,“大人不必焦急,张大人去查,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张明海?”崔兴石冷哼一声,“他能查出什么来,还不是推给什么流贼大盗。”

    顿了顿,崔兴石又说道,“我听说,你们两家交好,张明海难免存心包庇,所以此事还是交给关家去查,李书办只管在家等着就行。”

    不紧不慢的收拾完桌上的笔墨,李成梁拱手告罪,“大人既然如此说,李某实在羞愧难当,既然大人有了区处,卑职自当领命。”沉吟片刻,见崔兴石不做声,又道,“大人,此事毕竟未定,总不至于要我父子二人下狱候审吧。”

    话说的不软不硬,语气中却是难掩倨傲,一改往日谦逊。

    崔兴石不知李成梁深浅,不敢过分逼迫,只得纷纷甩袖离去,“那就劳烦李书办在家休养几天,等勘察的结果出来了,再作处置。”

    李成梁非但不恼,反而笑道,“感谢大人宽宥,李家一定感念大人恩德。”将桌案上的笔墨私物提在手中,示意道,“卑职先走一步,大人勿怪。”

    话音未落,挑开门帘,关、马两家和城中几家在衙中的几个曹房执事聚在门口,被突然出现的李成梁吓了一跳。几人都是老官油子,倒不会不好意思,只是在李成梁的目光下略显尴尬。

    最后,还是李成梁打破了沉默,“诸位,李某身涉重案,不便处置衙中事务,愧对大人和各位同僚,今日一别,还请诸位同心戮力,不至于因此误了衙中大事,李某谢过诸位。”说完深施一礼,起身出了前衙,看方向是往李家小院去了。

    李长安被崔杲搅了心情,无赖仰身在城中货站的货场边上,看孩童嬉闹。未丁早被支开,免得吓哭了玩闹的孩童。

    冬日的太阳晒在脸上,伴随着垫货物的麦秆被晒得暖烘烘的味道,李长安一时间困意上涌,竟打起了瞌睡。朦胧间,直觉有个人坐在了自己身旁,眯眼撇过去,是个熟悉的纤瘦背影,抽动鼻翼,阳光下异香动人,鹅颈白皙,眯眼看去,似乎闪动着剔透的荧光,给这个温暖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灵动的生机。

    “我听说今天街上杀了个人。”小姑娘说话的语气有些迟疑,却也难掩她温软的声音。

    “嗯。”李长安点点头。

    “那人是你杀的?”

    “是。”李长安并不惊讶,丰城县弹丸大小的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全城皆知,何况是有人当街袭杀县令崔家的护卫,就当着崔家少爷面,用的还是没北方少见的术道法门。虽说崔家护卫是被枭首而死,但那白色的浓雾,在丰城,除了李家,没有第二家做得出来。更何况,崔家护卫在汤饼铺子里掌掴李长安的事,也被有心人传的人尽皆知,其中恩怨一目了然。

    “阿爹让人带话回来,让我来看看你。”说到这里,小姑娘似乎有些羞赧,“还让我告诉你,丰城县还是四家的丰城县,张家也还是张家。”

    “嗯,”李长安眯着眼睛,“给张叔添麻烦了。”

    “……”

    “还有吗?”

    “没有了。”声音糯糯的,很好听。

    “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李长安的挑眉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那个马上就要把脖子蜷缩起来的背影,笑道,“你不害怕?”

    “我……”少女声声音顿时迟疑了起来,“我不害怕。”顿了顿,那背影猛地转过头来,“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人呀?”玉肌琼鼻,漂亮如水波的眼睛中带有意思责怪。

    “求仁得仁嘛,”李长安笑道,“总比求而不得要好得多。”

    “哼!不想告诉我就不要说,不用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漂亮的额小脑袋又转了回去,似乎就是赌气不想看到李长安,没一会儿,又转了过来,声音有些怯怯,“你不是因为喜欢杀他才动手的,对吗?”

    任谁知道,这话出自一个还未钗发的少女之口。因喜好而杀人,这是一个怎样的魔头。然而别人不知道,少女是知道的,身边这个安静的躺在麦秸堆上的少年,心中有一头猛兽。席先生说过,经典中的圣人,困不住他。

    感受到了少女的紧张,李长安看着身旁少女,笑着摇头否认,“不会,至少我没有感受到多少欢喜。”

    少女被少年灼热的目光盯得发慌,“你看什么?”

    “看你呀?”

    “看我作什么?”

    “看你关心我啊。”

    “呸,我才没有关心你。”小丫头脑袋抬的高高的,脸上写满了“你胡说”“我没有”“不可能”。

    “好。”李长安深怕把这小丫头脸皮薄,惹恼了不好哄,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随口应下,换了个问题,“你今天不在家读书?”

    “本来娘亲让我在家里跟席先生读书来的。”小丫头双手揉搓着衣角,湖绿色的夹袄衣角已经被揉搓出了不少褶皱,低着头,不敢看李长安,“然后阿爹让人传回来消息,席先生叫我先来看你,我就过来啦。”

    “如果席先生没让你来呢?”李长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每次跟小丫头在一起,都忍不住逗她。

    果然,小丫头忍不住羞赧,恼羞成怒,瞪着两只大眼睛,凶巴巴的转过头来,“李长安,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跟你好了。”看在李长安眼里,小丫头两瓣嘴唇嘟起,奶凶,让人有犯罪的冲动。

    压下心中的冲动,李长安心想,在别人那犯罪是不怕,奈何这小丫头的爹,是县里总管县兵刑房的张明海,惹不起。

    远处,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书生缓步走来,及至两人身前。此人肤色稍黑,眉目刚毅,行走间竟是昂首阔步,若非一身书生的长衫,怕是要被人以为是个军中的将校。

    见了此人,李长安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先生,多些先生美意,许凝玉与我……”话到此处,方觉不妥,低头偷看身后的小丫头,早已羞的满面嫣红。赶紧改口道,“有劳先生挂念,小子并无妨碍,只是心中不平,出一口恶气罢了。”

    席先生曾在李长安幼时为他启蒙,等李长安稍大些,便被张家请去,做了张凝玉的西席先生,明面上教授些琴棋书画的诗词文章,实则是张家请在家中的术道高手。

    “哈哈,”席先生笑道,“在我面前,你不必遮掩。你自小聪慧,这其中的厉害,想必你也明白。”

    “弟子明白。”

    似乎对李长安的表现很满意,席先生招了招手,示意张凝玉,“回吧,晌午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两小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刚见面就要分开,张凝玉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老师……”

    “晌午的功课做完,过午才是安排给你玩闹的时间。”席先生严肃说道,“虽然有一点小插曲,但你若听讲时认真些,晌午的功课还是能完成的。”

    听说下午还能出来玩闹,小丫头笑开了花,急匆匆的跟李长安告别,约定下午出来顽,便急匆匆的往回跑去。李长安有理由相信,她根本没听席先生让她认真听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