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六节 杨梅树
老广原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和来人碰面。当年他们同在莲花弄的公学念书，他闷头打铁，不想几件作品意外受到大学教授的赏识，原本要破格录用。结果被同学家族威逼利诱放弃了机会，还要指认自己的作品出自于他手，正是面前的人——柳溪苑。想到他进入大学后前程命运都会改变，哪里想得到在今夜，在戴三的铺里又一次见到。
“几位大人别愣着了，赶紧随我来看看样板，或者你们要定制的话跟老广说说具体的需求。你们既然是老相识了，老广的手艺自然不用我多说。”
戴三既然确定了他们跟大学的关系，态度自然热络的多。就是完全放弃零售的部分也要满足他们的需求。老广却不相信他们真的是因为普通铁器来找到戴三采买，大学是什么地方戴三不清楚，自己多少还是窥见过一些的。
大学研究理学各个门类，几乎都是最顶尖的项目。自己做的传统铁器即便在战场上需求量巨大，但毕竟属于是冷兵器。而大学不考虑量产的问题，那是理论建设完毕后工程师要解决的问题。他们只考虑研究最尖端的热武器，各式凡人难以想象的新式武器等。
“你们来是什么目的？”
“采买武器啊，刚跟三爷在路上也说过了。”
“那只钨钢拳套是不是你打的？”柳溪苑身后的后生不敢相信那样的出品源自面前这个跟普通铁匠看来一般无二的人手中。
老广了然，原来是自己给儿子打的生日礼物，他带到大学后被某些人看见，他们才找到自己。他没有念过大学，更不懂那些尖端的理学研究。自己打造的铁器都是靠着多年手艺积累得来。当然从家中的那本藏书中获益很多，那是自己绝对的秘密连儿子和夫人都不曾知晓。
“你别这么着急嘛。”柳溪苑对后生说。用手撩拨了下掩在左边脸上的一半刘海，不经意露出的左脸上赫然是一片疤痕，似乎是被火或者什么东西灼烧过后留下的。“老广的儿子可是见过辛教授的人，听说辛教授还颇为喜欢他。你们对老广说话尊重些。”
戴三彻底震慑在现场，他并不知道小广被辛教授接去大学的事，听闻这一幕心中升起好一番滋味。自己天天想着结交权贵，没想到店里就有一尊大佛。
“我还是不习惯叫你老广。广成之，我明说了。今天来找你，也包括三爷。不是为了真的买什么货，第一是确定那个拳套如果是你做的，那对中山所来说具有不少的研究价值。第二是，我听辛教授的助理说过，你们家似乎还有一枚骨玉牌？”
老广皱起眉头，因为那块自己也不清楚来历的骨玉牌惹出不少事。如果真如自己推测，它和家中的那本藏书，甚至藏书的作者有关那就是天大的秘密，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你放心，你那枚骨玉牌的事辛教授的助理说过，教授让不能动，我们来也没打注意。”柳溪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哦忘了告诉你，中山所虽然跟大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们的直属背景仍然是军队。虽然偏向理论研究，不如军部那样拥有直接的武装力量，但我们是直属军队联席委员组管辖。其实本可以让你交出那枚骨玉牌，只是碍于辛教授的面子罢了。”
柳溪苑此时特意强调中山所的背景，明显是想让老广不要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乖乖同意自己接下来的要求。他继续柔声说：“你把那个拳套取出来，然后跟我们走一趟吧。战争将要开启，帝国少不了你这样的人才呢。”
老广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明白，此时已经没有选择。还好辛教授暂时护住了骨玉牌，他如果今晚就要跟柳溪苑去中山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中的藏书是时候同夫人好生交代了。
“我可以跟你们走，只是拳套在家中，小儿的身上。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我在中山所可以给你们重新打造几副。”
戴三不明白骨玉牌是何物，他想到前几天老广每每下工都要多待一段时间，说是要给小广打造的生日礼物大概就是。想到这后悔不已，早知道老广的本事，何来天天让他主持打铁啊，单独给他生一炉旺火，以他一人的本事只怕就足以支撑自己这个店铺了。
“那我们就随你回去取吧。”柳溪苑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要用强的姿态，甚至全程说话的音调都阴柔低沉，但从见到戴三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转身又同戴三略表歉意，“三爷，今晚叨扰你的店了。我们要把你这个大师傅带走，想来不影响你们和军部的供货吧。”军部的采买都是常规铁制武器，带走老广自然不影响，只是戴三今晚知晓了老广的背景，在当场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自己怎么舍得放走这尊大佛。他努力在脑中搜罗自己当下能拿出来说事的人，希望将老广留下来。
“大人说的哪里话，军部采买老广只负责主持铸造，不亲自动手，影响不大。只是前几天北区警卫队下了一批异型的特制武器单子，说是最近北区治安不好，他们要统一装备。这批货恐怕就要老广出力了，大人你看能不能等他交付了这批货在随你们去？”
老广知道戴三这就是随口胡诌，想要保下自己。心理生出一阵感激，但他知道戴三拿出北区警卫队恐怕是唬不住柳溪苑他们的。
果然柳溪苑略微皱了皱眉，“唔，北区警卫队。他们队长似乎每周都要参加朝堂四院诸部的例会，无妨，我请长官在例会上同他们知会一声，晚些交货不打紧。”饶是戴三爷无计可施。
“东家不打紧，该教给伙计们的东西我都教了，我去几天就回来。我不在你让刘管家多来外面看看，出不了问题。”
老广交代完自己带路走在前面，一行人紧随其后走出了戴三的店铺。
几人脚程都很快，不多时已经来到老广莲花弄的家门前。刚敲门，小广知道是父亲回来，飞快下楼去开门，却见父亲带着另外几人一同进了屋。父亲走在前面默不作声，身后的柳溪苑盯着小广看了一会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就是贵公子吧，着实好看。怪不得连辛教授都喜欢他，要是学习好些，只怕再过几年辛教授都想要亲自招了去大学吧。”
小广警惕的盯着柳溪苑，没有说话。父亲粗壮地手臂一把搭在他的肩头，父子二人一起走上楼梯。他感觉父亲今天的手臂格外沉重。
“儿子，去把我送你的拳套拿出来。几位大人都是军队的，他们说我打造的好，想要借了去看看，过几天还你。”
母亲从内屋出来，见父子的对话和后面的一行人隐约猜到什么。老广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没有开口询问。
“这是尊夫人？我是广成之的公学同学，多年不见了想带他去叙叙旧。夫人没意见吧。”
尚先生没有答话，双手负在后面，紧紧捏成一个拳头，浑身经脉都打开，随时可以对几人出拳。
老广对夫人十分了解，拳师出身，身手自然很好。但对军队的人动手，后果也不是他们一家能够承受的。他冲她轻微摇头，柳溪苑看出二人的小动作，不屑地发出几声干笑。
小广已经从屋内拿来布匹包好的拳套，老广对柳溪苑以及身后几人说：“东西已经拿来了，我也同意和你们去中山所。只是回到家，我收拾几件衣物，还有我的工具箱，不然去了也施展不开。”
柳溪苑点头同意，尚先生和小广同他一起走进内屋。柳溪苑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就让你们一家在团聚几分钟吧。”
三人进到内屋，不等他们发问，老广一改往日的沉闷，打住他们，自己用极快的语速小声说：“别问，我要去军队。帮忙打铁或者研究，时间多长不确定。记住我走后，儿子你要照顾好母亲。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启，什么时候结束。从现在开始，秩序只会越来越混乱，都保护好自己。”他常年打铁粗粝的手掌抚摸过小广光滑的脸庞，小家伙虽然惊慌，但总算经过大学走了一回的历练，依然保持着镇定。
“夫人，记得后院杨梅再过两个月就要结果了，记得帮我把最新的果子摘下来，用第一批果子帮我泡酒，等我回来再喝。”三人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句话，老广将音量放的稍微大声了一些。母亲和小广都知道父亲是不喝泡酒的，这样说来肯定别有他意。柳溪苑一行人看似不经意地在外踱步，实际上已经逐渐靠近了内屋的大门，父亲说完起身，拿了工具箱和几件衣服，随他们走下楼去。小广趴在二楼阳台上，眼见夜幕里父亲的身影逐渐消失。
“几位大人别愣着了，赶紧随我来看看样板，或者你们要定制的话跟老广说说具体的需求。你们既然是老相识了，老广的手艺自然不用我多说。”
戴三既然确定了他们跟大学的关系，态度自然热络的多。就是完全放弃零售的部分也要满足他们的需求。老广却不相信他们真的是因为普通铁器来找到戴三采买，大学是什么地方戴三不清楚，自己多少还是窥见过一些的。
大学研究理学各个门类，几乎都是最顶尖的项目。自己做的传统铁器即便在战场上需求量巨大，但毕竟属于是冷兵器。而大学不考虑量产的问题，那是理论建设完毕后工程师要解决的问题。他们只考虑研究最尖端的热武器，各式凡人难以想象的新式武器等。
“你们来是什么目的？”
“采买武器啊，刚跟三爷在路上也说过了。”
“那只钨钢拳套是不是你打的？”柳溪苑身后的后生不敢相信那样的出品源自面前这个跟普通铁匠看来一般无二的人手中。
老广了然，原来是自己给儿子打的生日礼物，他带到大学后被某些人看见，他们才找到自己。他没有念过大学，更不懂那些尖端的理学研究。自己打造的铁器都是靠着多年手艺积累得来。当然从家中的那本藏书中获益很多，那是自己绝对的秘密连儿子和夫人都不曾知晓。
“你别这么着急嘛。”柳溪苑对后生说。用手撩拨了下掩在左边脸上的一半刘海，不经意露出的左脸上赫然是一片疤痕，似乎是被火或者什么东西灼烧过后留下的。“老广的儿子可是见过辛教授的人，听说辛教授还颇为喜欢他。你们对老广说话尊重些。”
戴三彻底震慑在现场，他并不知道小广被辛教授接去大学的事，听闻这一幕心中升起好一番滋味。自己天天想着结交权贵，没想到店里就有一尊大佛。
“我还是不习惯叫你老广。广成之，我明说了。今天来找你，也包括三爷。不是为了真的买什么货，第一是确定那个拳套如果是你做的，那对中山所来说具有不少的研究价值。第二是，我听辛教授的助理说过，你们家似乎还有一枚骨玉牌？”
老广皱起眉头，因为那块自己也不清楚来历的骨玉牌惹出不少事。如果真如自己推测，它和家中的那本藏书，甚至藏书的作者有关那就是天大的秘密，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你放心，你那枚骨玉牌的事辛教授的助理说过，教授让不能动，我们来也没打注意。”柳溪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哦忘了告诉你，中山所虽然跟大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们的直属背景仍然是军队。虽然偏向理论研究，不如军部那样拥有直接的武装力量，但我们是直属军队联席委员组管辖。其实本可以让你交出那枚骨玉牌，只是碍于辛教授的面子罢了。”
柳溪苑此时特意强调中山所的背景，明显是想让老广不要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乖乖同意自己接下来的要求。他继续柔声说：“你把那个拳套取出来，然后跟我们走一趟吧。战争将要开启，帝国少不了你这样的人才呢。”
老广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明白，此时已经没有选择。还好辛教授暂时护住了骨玉牌，他如果今晚就要跟柳溪苑去中山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中的藏书是时候同夫人好生交代了。
“我可以跟你们走，只是拳套在家中，小儿的身上。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我在中山所可以给你们重新打造几副。”
戴三不明白骨玉牌是何物，他想到前几天老广每每下工都要多待一段时间，说是要给小广打造的生日礼物大概就是。想到这后悔不已，早知道老广的本事，何来天天让他主持打铁啊，单独给他生一炉旺火，以他一人的本事只怕就足以支撑自己这个店铺了。
“那我们就随你回去取吧。”柳溪苑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要用强的姿态，甚至全程说话的音调都阴柔低沉，但从见到戴三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转身又同戴三略表歉意，“三爷，今晚叨扰你的店了。我们要把你这个大师傅带走，想来不影响你们和军部的供货吧。”军部的采买都是常规铁制武器，带走老广自然不影响，只是戴三今晚知晓了老广的背景，在当场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自己怎么舍得放走这尊大佛。他努力在脑中搜罗自己当下能拿出来说事的人，希望将老广留下来。
“大人说的哪里话，军部采买老广只负责主持铸造，不亲自动手，影响不大。只是前几天北区警卫队下了一批异型的特制武器单子，说是最近北区治安不好，他们要统一装备。这批货恐怕就要老广出力了，大人你看能不能等他交付了这批货在随你们去？”
老广知道戴三这就是随口胡诌，想要保下自己。心理生出一阵感激，但他知道戴三拿出北区警卫队恐怕是唬不住柳溪苑他们的。
果然柳溪苑略微皱了皱眉，“唔，北区警卫队。他们队长似乎每周都要参加朝堂四院诸部的例会，无妨，我请长官在例会上同他们知会一声，晚些交货不打紧。”饶是戴三爷无计可施。
“东家不打紧，该教给伙计们的东西我都教了，我去几天就回来。我不在你让刘管家多来外面看看，出不了问题。”
老广交代完自己带路走在前面，一行人紧随其后走出了戴三的店铺。
几人脚程都很快，不多时已经来到老广莲花弄的家门前。刚敲门，小广知道是父亲回来，飞快下楼去开门，却见父亲带着另外几人一同进了屋。父亲走在前面默不作声，身后的柳溪苑盯着小广看了一会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就是贵公子吧，着实好看。怪不得连辛教授都喜欢他，要是学习好些，只怕再过几年辛教授都想要亲自招了去大学吧。”
小广警惕的盯着柳溪苑，没有说话。父亲粗壮地手臂一把搭在他的肩头，父子二人一起走上楼梯。他感觉父亲今天的手臂格外沉重。
“儿子，去把我送你的拳套拿出来。几位大人都是军队的，他们说我打造的好，想要借了去看看，过几天还你。”
母亲从内屋出来，见父子的对话和后面的一行人隐约猜到什么。老广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没有开口询问。
“这是尊夫人？我是广成之的公学同学，多年不见了想带他去叙叙旧。夫人没意见吧。”
尚先生没有答话，双手负在后面，紧紧捏成一个拳头，浑身经脉都打开，随时可以对几人出拳。
老广对夫人十分了解，拳师出身，身手自然很好。但对军队的人动手，后果也不是他们一家能够承受的。他冲她轻微摇头，柳溪苑看出二人的小动作，不屑地发出几声干笑。
小广已经从屋内拿来布匹包好的拳套，老广对柳溪苑以及身后几人说：“东西已经拿来了，我也同意和你们去中山所。只是回到家，我收拾几件衣物，还有我的工具箱，不然去了也施展不开。”
柳溪苑点头同意，尚先生和小广同他一起走进内屋。柳溪苑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就让你们一家在团聚几分钟吧。”
三人进到内屋，不等他们发问，老广一改往日的沉闷，打住他们，自己用极快的语速小声说：“别问，我要去军队。帮忙打铁或者研究，时间多长不确定。记住我走后，儿子你要照顾好母亲。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启，什么时候结束。从现在开始，秩序只会越来越混乱，都保护好自己。”他常年打铁粗粝的手掌抚摸过小广光滑的脸庞，小家伙虽然惊慌，但总算经过大学走了一回的历练，依然保持着镇定。
“夫人，记得后院杨梅再过两个月就要结果了，记得帮我把最新的果子摘下来，用第一批果子帮我泡酒，等我回来再喝。”三人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句话，老广将音量放的稍微大声了一些。母亲和小广都知道父亲是不喝泡酒的，这样说来肯定别有他意。柳溪苑一行人看似不经意地在外踱步，实际上已经逐渐靠近了内屋的大门，父亲说完起身，拿了工具箱和几件衣服，随他们走下楼去。小广趴在二楼阳台上，眼见夜幕里父亲的身影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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