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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十五节 夜闯小酒馆(下)

    二人手拿褐色的纸片交给穿着极为野性的侍从,一个年轻男子却穿了露出肚脐的紧身衣物,在这在然乌城的南区的烟花巷柳中属于正常,放在北区官宦老爷们时长出入的地界就显得相当奇怪了。侍从接过玲珑贴,象征性的看了一眼递还给两人,眼神从小广的身上又瞟到秦安然身上,然后久久地盯着她。心里盘算着,不知谁家小姐跟下人出来私会,偏偏还来了自家的酒馆,玩心够野的。两人被侍从盯得奇怪,秦安然更是浑身不自在,小广一手故意搭在她肩膀上,稳住她心绪,吹起口哨往门内去。

    他们穿过了拥挤的人潮,酒馆内映入眼帘的就是巨大的环形吧台。整个木制的环形吧台占据了酒馆近一半的空间,男男女女大多围坐在吧台上,只有少数的圆形桌子分散在酒馆的四周角落。吧台内两个中年女子正在调酒,墙壁上是各色的汽灯,总体亮度都不高,使得里面的人们看来明暗交错,不太真切。

    秦安然想往角落的单独位置去坐,那里还剩下几张空位。小广则牵起她手径直的坐在环形吧台旁边,冲她耳语:“第一次来,不坐在这里连怎么点酒都不会,接下来也没意思啊。”秦安然微微点头同意,胸中的心跳却是从进门到入座一直保持怦怦的快速节律。少女不知道,陌生嘈杂的环境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第一次有了异性搭她肩膀,牵她的手。父亲和家中教习都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现代,男女也要有别,这个年纪的肢体接触最好是不要有的。

    “你手怎么这么冰冷?”小广毫不在乎的将她的手举起,在吧台的明亮的灯光下检查,只以为是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少年聪慧机敏又热血赤诚,什么都好,唯独不懂男女之情。见他这个做派,秦安然心跳更加剧烈,在人潮拥挤的酒馆中额头的汗水慢慢渗了出来。

    “二位客人,要点什么?”

    吧台内其中一个中年女子对他们招呼。小广侧目看了旁边客人点酒,一杯偏黄且浑浊的酒液,盛放在铜制的杯子中。他指了指旁边正在举杯的客人,装作老练地低声说:“一样。两杯。”

    “好勒,黑朗姆加金,两杯。”中年女子冲身后大喊。小广以前听父亲说过一些酒的知识,记得父亲从不喝泡酒和调和酒,他只喝酒体透明无色的蒸馏酒。用他的话来说,那才是纯粹的酒味。他先前观察旁边客人喝的酒,点了一样的,不完全是自己不会点酒,只是记得曾问过父亲,那不纯粹的酒味是怎样的?他说,“那就是糖浆”。他带着秦安然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点一杯甜的总比像父亲喝的蒸馏酒那般辛辣的要好入口一些。

    调酒的中年女性很快端来两杯一样的酒,附身问:“要加海盐么?”这次把小广难住了,喝酒就是喝酒,他不懂什么是“海盐”,只见旁边客人端起就喝,随口回了一句“不需要。”端起铜杯,跟想象的糖浆味相差甚远,虽不如家中蒸馏酒一般刺鼻,但也有股浓浓的草药味道,浅浅的用舌头舔了一点,眉头皱的老高,实在难以下咽。秦安然见他这幅表情便知道这酒难喝,在她秦家府上,连下人都不许喝酒,更遑论她这个堂堂大小姐。

    二人一人尝试了一小口杯中浑浊的酒液,都是被呛的火烧火燎。没有注意到小广身后一个长发男子身影靠了过来。“小哥是第一次来么?”

    “不是。”小广快速整理好了表情,眼见长发男子比他们略大几岁,但也是生的黑黑瘦瘦,扁平的鼻子和薄嘴唇,像是小牛长大后留起长发的翻版。

    “还说不是,呐,黑朗姆加金,除了四五十岁的老酒缸子,谁会点啊。我看小哥你们两人肯定不是为了来喝酒的。”

    小广心中奇怪,自己自然不是为了来喝酒的,难道单凭自己点的酒旁人就能猜到?还是一旁秦安然穿着打扮实在和这里格格不入?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背将吧台上的酒杯往前推了一点距离问:“阁下找我有事?”

    “干嘛突然这么正经,还阁下。我叫你小哥,你不该叫我一声小姐?”

    小广这才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胸脯,确实是个女子。只是灯光昏暗,她皮肤偏黑又瘦又高实在不像,才错认成了男子。

    “小。。。小姐。”

    “噗。”黑皮女子忍不住嗤笑一声,见小广这幅不好意思的模样更大胆的上手,将自己纤细的手臂搭到他的肩膀上。

    “我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还给我装老练。你们啊,今晚目的就不是想要来喝酒,而是看‘玲珑秀’是不是?”

    秦安然哪里见过这样媚态的女子,生出强烈的反感。心里盘算着,若是她的手再在小广身上往下搭去一个拳头的距离,那自己就要一把将她撂倒了去。

    “玲珑秀?”

    “你们不会不知道玲珑秀吧。天,真是雏儿啊。”黑皮女子收回手臂,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的玲珑帖呢?”

    小广和秦安然拿出各自的褐色纸片,先前只顾进场没有注意,现下虽然光线比外面弱,但仔细看还是能在纸片中看得出上面印了一个淡淡的图案。图案上正是两个人形正在扭动。

    “喏,这就是玲珑秀。每七天才能上演一会呢,今晚的好戏就是这个。”黑皮女子又将手臂搭在小广肩头,这次伸的更往里边,秦安然刚要有点反应,小广先行一步将她推开。

    “小哥怎么了?看不上我啊,别看我长得黑,待会玲珑秀开始了可别有一番风味哦,旁人求都求不来的。”黑皮女子丢下这句话,手掌在小广腰间轻轻掐了一把,甩甩长发从他身旁离开。酒馆的灯光熄灭了一大半,刚在一旁和自己喝同样一杯酒的中年客人举起手中酒杯,眉飞色舞的盯着角落空出来的位置。

    “老哥,这是在看什么?”小广实在忍不住,凑过头去冲那个中年客人问道。

    “小兄弟没来过吧,刚才跟你搭讪的人就是这酒馆里固定玲珑秀的表演嘉宾,啧啧,别看她皮肤黑,待会脱了衣服确实别有一番风味。特别是腰垮扭起来。”中年酒客边说话边咂嘴,期间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角落固定的位置。

    “来了来了,快看快看!”

    小广二人顺着他的视野朝角落的空位上看,果然刚才的黑皮女子第一个踩着皮质靴子跳到空桌上,光滑纤细的手臂从靴子到小腿再到大腿和腰线顺着往上抚摸。酒馆的气氛达到高潮,众多嘘声喝彩声蜂拥而至。小广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虽不觉得黑皮女子好看,也没有发出什么呼喊声音,但也和旁边中年酒客一样紧紧盯着,不觉间脸上发热。秦安然比之前黑皮女子手臂搭在他肩上更加不舒服,狠狠地冲他腰部拍去一掌。

    “下流!”说完起身就要离开。小广连忙收回视线,将她拉回坐位上。酒馆里人声鼎沸,他只能靠近秦安然耳边,提起声音说:“再等等,这才开始,说不定等会闹事的就来了!”

    秦安然满脸不愿意,带着莫名的怒气又坐回位置上,下意识的拿起吧台上的铜杯,一口将酒灌了下去。小广连忙阻拦,可为时已晚,秦安然被呛的俯下身子不停呕吐。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不长眼睛的?随意呕吐,还吐到了我家少爷身上,找打是吧?”

    小广将秦安然扶起,刚刚她呕吐确实有不少酒液吐到了某人的皮鞋上。抬头发现为首一个扎着马尾辫子的高个男生,身旁还有三人。皮肤黝黑,但不像是常年做工的下人,而是天生一般。

    “快给我家少爷擦干净了,这可是最新的皮鞋。”刚才那人继续叫嚣,小广原本忍者脾气想要道歉,现在却也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几人。

    “皮鞋了不起啊,大不了陪你一双。”秦安然回复过来。

    几人原本想要继续挑衅,为首的高个男子看了她的衣着,大概也猜到身份不是普通平民那么简单,制止了旁边的人,淡淡说了句:“算了。”然后迈步走向了玲珑秀对角的另一个单独的空位。

    “真是什么人都有。”秦安然虽然胃里仍然翻滚难受,但把大多数酒都吐了出来,没什么大影响。

    “原本也是我们有错在先。”

    “我们有什么错?”

    “是我有错在先,行了吧。”

    小广没见过她发火,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错,只能抢先认下来再说。他有点理解父亲原先在家中看似“卑微”的感觉了。

    “诶,不对。”似乎想到什么,他又靠近秦安然小声说:“你说,刚才这伙人是不是就是秦老爷说的,故意来找人挑事的?他们身上就带了中山所的热武器,只是看你穿的华丽,不敢惹事?”

    秦安然听他这么说才想起二人来此的正事,那头玲珑秀仍在上演,黑皮女子和另外两个演出嘉宾的动作愈加火辣,她已经没有生气的功夫。

    “不会吧,这么巧?”

    “谁知道呢?秦老爷说的语焉不详,只说酒馆有人故意挑事,警卫队抓又抓不着人。我看今晚除了那边热闹,也没什么异常。就属刚才他们看起来想要挑事。”

    二人讨论了片刻,玲珑秀终于告一段落。黑皮女子下台前眼光敏锐的向小广这边投来,小广打了一个机灵,想着如果再无事发生赶紧溜了,酒馆这种地方确实不适合他们待。

    酒馆内随着玲珑秀的结束,四周墙壁上的汽灯又重新全部打开。仿佛之前无事发生,大家又举起酒杯各自闲谈起来。

    小广二人坐的环形吧台对面,有个中年体型肥胖的客人突然将酒杯往地上摔去,在他身旁另一人跪倒在地上。听不清在说什么,明显是有了冲突。二人赶紧起身,往环形吧台对面走去,酒馆大部分的目光都被这两人吸引。除了之前穿皮鞋皮肤黝黑的几人还一直坐在角落单独的位置,没有动静。

    “赞美炽热,赞美光芒!”

    胖子脚下,跪倒地上的人又瘦又矮,不知是什么原因冲撞了胖子。胖子将酒杯摔碎在他旁边,他也不阻挡,不知是因为体型原因不敢发生冲突,还是因为拜火教信徒的身份使然。只是一味的跪在地上,颂念经文。

    “这人是拜火教的?我听着像是啊。”

    “一群神棍,放在古代还能唬唬人,到了现代,你看还有几个人信他们。”

    “就是,被人打了不敢还手,他的神明要是听得到能来救他?”

    众人相互的议论纷纷,跪倒在地上的人只是颂念经文的语速更快。双目紧闭,身体因为紧张而颤抖不已。胖子并不准备罢手,一只手抓起他的衣领,大声地吼道:“娘希匹的,就你还敢觊觎黑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今晚黑妹陪我,你们谁有意见?”黑妹正是刚才勾搭小广的黑皮女子,她此刻结束了表演正在内室更衣。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发生冲突原来是争风吃醋。

    “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拜火教的信众也好女色?”

    “拜火教好像不禁止这个。”

    “谁知道呢,我看要挨打少不了。”

    胖子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人揪起来,像揪起一只猴子,从半空中又往地上摔去。被打那人发出痛苦的呻吟,人群中有的喝彩叫好,有的也不忍直视。秦安然想要上前阻止,被小广一把拉住,冲他摇头。倒不是他怕了这个胖子,凭他们二人目前的体术,收拾了那个打人的胖子绰绰有余。他只觉得这个冲突太突然,总有自己说不出的诡异。

    身穿黑皮鞋的几人仍然坐在玲珑秀对角的单独桌子上。先前对小广二人叫嚣的男子开口对为首的那人说:“今晚到这?还有半小时时间警卫队要来了。”

    “唔,这些天场面都不够大,今晚就到这吧,以后再来几场大的。”为首的男子手中正在摆弄一件铜制的圆球形工艺品,由于长期搓揉,表面已经形成了透亮的光泽。

    “把灯全部打开,所有人都不能动,双手向上举起!”

    突然从酒馆大门涌进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的人,腰间别着锃亮的铁制长剑。正是北区警卫队的装束。

    北区警卫队来人不少于几十人,个个带有武器,说不得酒馆外面还有不少候补。别说普通喝酒的平民,就是小广二人也慑于他们威势而和众人一样双手上举。

    警卫队还在不停涌入,第一批首先控制了之前打人的胖子。胖子嚣张气焰全无,被用黑色的布袋套住头,乖乖押解得到了一边。等酒馆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入场的人正是北区警卫队副队长——常凯。

    小广以前远远的见过他一次,似乎是办完公务顺路来莲花弄接他家那个幼子常威。高头马车停在莲花弄路口的第一位,身材高大的常凯在车边上,一把将小胖子常威搂到怀里,坐进马车,看来对这个幼子十分宠爱。

    “妈的,今天消息错了?怎么警卫队提前来了?”

    角落,身穿皮鞋几人正在嘀咕。为首的男子虽然也按着警卫队的要求双手举高,但看起来仍然镇定自若。

    “怕什么,警卫队来早了,说明老家伙不中用了。不重要,他们狗咬狗而已。”

    “今天晚上所有人,全部跟我回到北区警卫队接受审查!”常凯站在酒馆中央,说话声音不大,但语气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