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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别意新春一叶飞

    大历二十一年,四月初二,金陵。

    接下来的几天,李安之住在雁来客栈,整日在金陵城中漫步。除了应天府的府尹师泰平托人送来一千两银子作为赏赐外,并没有人前来打扰,他也趁此良机,把金陵城好好的转悠了一圈,可不知怎的,每当他走过鼓楼街,心里总会有小小的失落。

    “所以,云姑娘一直没有联系你?”

    李安之和破招此时正在醉仙楼上饮酒,破招听闻他这几日无聊的生活后,对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这件事也感到颇为意外。

    “毕竟我们总共也才认识一天嘛,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可咱们三人曾经生死与共、共同患难呀,小爷我都和你保持来往。”

    李安之忍住了想掌掴破招这张破嘴的念头,他还是喜欢自称小爷,李安之无奈地想,也许日后自己也就慢慢习惯了吧。

    “不管怎么说,你和云姑娘也算有缘分,今晚的春日灯会,你可一定要去看啊,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不过小爷我就先走一步了。”破招笑着说。

    “啊?”

    “我家中还有要事,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

    李安之想说几句话,但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他简单地笑了笑。

    “保重。”破招难得正经了一回。

    李安之一直目送破招走下楼,沿着金陵大街越走越远,最终完全淹没在人海中。

    送走破招后,他直接回了客栈,心中略有一些失落。一种孤独感随之而来,深深地包围了他,自幼时起,他便一直在华山剑场,身边总是有师兄弟、玩伴、师父、师姐……他不是一个渴望孤独、享受孤独的人,他也不追求过分的热闹,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迷茫,江湖很大,却没有一处真正属于他,金陵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而明。

    日后去哪里呢?曾经他无比渴望走出华山,走向那广袤的江湖。可真正进入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和他预想中的江湖大相径庭,他突然无比羡慕那些游荡的侠客,他们风餐露宿四处奔波,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独行江湖,他们拥有那种忍受孤独的强大意志,并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付出一切。

    他一直坐在窗边,望着整个金陵城披上夜幕的华彩,街道上渐渐喧闹起来,人们三两成群嬉笑打闹,鞭炮声阵阵响起,灯会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一阵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外面有一位姑娘找你。”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走下楼,正对上云想容灿烂的笑容。

    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绣花连衣裙,扎起高高的马尾,别出心裁地戴了一支小蓝花,还别了一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不同于那日的飒爽,今天的她更多了几分可爱。

    “这几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安之,很抱歉一直没联系你。”她略带歉意地说。

    “没事儿。”

    “不过还好,我遵守了诺言,带你来鼓楼街参加金陵城的春日灯会!”

    李安之沉浸在她回来的喜悦中,可这种喜悦终究有一种虚幻感,他笑着看了看她,奇怪于她总是能保持乐观与活力,她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兴趣,带着他这位客人东走西顾,少了作为东道主的沉稳,却多了少女的活力。但李安之总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的背后藏了一些东西,一些似乎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东西。

    满城灯市荡春烟,宝月沉沉隔海天,闻道金陵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

    烟花在夜空绽放,将整个黑夜为底的涂料布绘上五彩斑斓的花朵,姑娘们清脆的歌声和小贩的叫卖声、寻常百姓的喧闹声、话语声融为一体,他们穿梭在石桥和小巷之间,云想容一路上煞有介事地给他介绍每家店铺,不过更多时候两人还是聊到天南海北,他幽默风趣,特意地在话语中寻找亮点然后有意加工,常常惹得她开怀大笑。

    “吃汤圆吗,云姑娘?”

    “好呀。”

    坐在街边的汤圆铺,他们聊到了华山剑场。

    “所以,实际上剑场在江湖中的名誉和声望也很高咯。”

    “那是自然,安之,你一直呆在剑场练剑,自然不知道江湖中人对剑场的褒扬,不过,这几年剑场相比二十年前,可还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喏,这个芝麻馅的,可好吃啦。”

    “哦?”李安之说着接过热情的她递给的汤圆。

    “二十年前正是华山剑场气势最盛的时候,可惜明月山庄一役,华山七子与北狄八雄狭路相逢,尽数折损。”

    “之后剑场便一蹶不振了?”

    “要知道剑场弟子当时大多在朝廷为官,此役过后,很多做官的剑场弟子都惨遭刺杀,民间流传是北狄的高手来复仇,当时剑场高手尽损,七子中仅仅余下百里素雪,百里素雪接任剑场后,先将庙堂上的剑场弟子尽数撤回华山,又闭关三年,终破九境,独步天下。这才将华山剑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李安之颇为惊讶,又十分惭愧,自己身为剑场弟子,却对这些江湖往事了解甚少,师父更多是从生活方面和剑法方面指导他,师兄弟们也很少告诉他剑场的历史过往。云想容似乎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安慰道:“很多剑场弟子也是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等到入江湖才慢慢了解的。”

    “灯会的最高潮要来啦!几千支烟花同时在秦淮河上燃放!可好看啦!”

    店里的人们听到店老板激动的喊声,都纷纷起身向河边靠拢。两岸灯火璀璨,舞狮、杂技、说书……引来人们的阵阵叫好声。月亮似乎比平时大的多,毫不吝惜地向两岸洒下明亮洁白的光芒,江上花船林立,一片繁华。

    “我们也去看看?”

    “唔。”他嘴里含着一个滚烫的汤圆,只好匆忙点点头。云想容捂住嘴偷偷笑了笑,便起身走向一个卖头饰的小铺子。

    “姑娘,哎哟姑娘你可真漂亮呀,看看老婆婆家的头饰?这个可好看啦。”

    她摆了摆手,又笑了笑以示歉意。

    “这个……我买啦!”李安之走过来说,声音比平时大的多,“哎呀云姑娘……别……别客气嘛,就当我送你了。”

    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开心地说:“很好看。”

    接着她以最快的速度把铜钱放到他手心里,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她的马尾轻轻摇晃,她的裙摆微微飘起,一瞬间,她像是邻家的调皮少女,又像是偷偷从天上下凡的仙女。

    她没有到江边,反而跑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在青苔斑驳的小石桥上停住了脚步,扭回头,发丝在额前随风飘扬。

    “带我来这儿干嘛呀?”李安之环顾四周,远处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朵绽放,小河对岸,几名儿童正欢快地跑过。

    “想跟你……说个事儿……”她突然间有些犹豫,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

    她扭捏地把双手放在背后,轻轻咬了咬嘴唇。

    “嗯,你说。”

    “你肯定……好奇我的身份?”

    李安之眨了眨眼睛,轻声说:“这不重要,我……不在乎。”

    “我希望你知道,可我又怕你知道以后会……”她移开目光,盯着远处的烟花。欢呼声达到最高潮,数千支烟花从花船和两岸同时发出,在夜空中炸成五颜六色的花朵。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接着又看向他,眸中似有万千星河。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很确信,我们……在十三年前见过一面。”

    眼前的金陵城幻化了。

    他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揉着眼睛,身旁是师父慈祥地望着他,他扭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大山的轮廓,突然一阵剧烈的振动,他头朝下翻下了山崖……

    山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地狱。

    哭喊声几乎震破了他的耳朵,他被人拉着一直奔跑,几乎喘不过起来,地狱的景象飞速的变换。

    现在他站在布满血迹和尸体的码头上,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她躲在箱子后面。

    师父举起了剑,可他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

    他猛然醒悟。

    云想容的面孔重新出现在眼前,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就是漕帮帮主云永望的女儿。”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又抬头望向夜空。微风轻拂,石桥边的柳树惬意地舞动柳枝随风起舞。灯火映衬下,女孩是那样的轻柔、纯真与可爱,却又带着不属于她年纪的坚韧与魄力。

    “十三年间,金刀刹一直派人打听我的下落,而我父亲自然有一帮至死也忠于他的人,他们不顾一切的保护我,带我流浪于广袤的江湖,四处躲避追杀,云羽萧的确是我的叔叔,也是他率领的人一直护我周全,同时寻找机会复仇。”

    “你有什么打算?”李安之问道。

    “我叔叔的儿子,也是我父亲的侄儿,名叫云鹰,十三年来一直被囚禁在漕帮在江南的大本营羡鱼港,金刀刹作恶多端,漕帮底层的兄弟们对他多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我们目前集结了一支队伍,要夺回羡鱼港,推举云鹰做帮主。所以,我明天就要回江南。”

    她顿了顿,依依不舍地说:“安之,能遇到你,我真的非常开心,我们在金陵经历了那样不寻常的事情,这些都是我珍贵的回忆……”

    “你,要走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不经意间一抹忧伤浮上脸庞,但转瞬间便被笑容取代。

    “嗯,我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呀。以后你要是来江南,我们再见。安之,保重。”

    她依然笑着,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别离,或许是希望短暂的离别之际,应该用笑容来驱散悲伤。她有些踌躇,又低下头道:“其实今晚就是想……告诉你,让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坏人,别以为我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他悲伤地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一直在担心别人,可是你……怎么办呢?”

    “我没关系的。”她开心地笑了笑,“认识你,我已经不敢有其他奢求了。安之,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你也是。”他突然哽咽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如此柔弱却又坚强,他突然很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晚安啦。”她满含笑意,挥了挥手。

    接着她走下石桥,右臂的水袖不经意间擦去眼角的泪水。

    “等等!”

    她惊讶地转身。

    “你不会介意多一个帮手吧?”

    她惊喜地睁大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扭过头掩面而泣。

    身后的烟花,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