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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一叶飞来浪细生

    云想容穿行在洛水镇的小巷中,不时被烧焦的木材和摔落的石块拌一下,她无奈地看了看脏兮兮的裙角,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

    等视察的官员离开后,她又从废墟后面跑了出来,一个老妇人正艰难地在仓房的遗骸中翻找着什么,她赶紧过去帮忙。

    “谢谢你,小姑娘。”老妇人擦了擦汗,她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云想容小心地扶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轻声问道:“您要找什么?我帮您找。”

    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她,又释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不麻烦小姑娘了,本来也就是一个念想罢了。”

    “念想?”

    “想着……或许能把我儿子挖出来呢?这样入土的时候好歹有……”

    她看着云想容惊讶地表情,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

    “您……”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或许所有的言语此刻都过于苍白过于无力了。看着老人受伤的手指,她从裙子上撕下一条布。

    细心地包好伤口,她偶然抬头,却发现老人的眼泪顺着皱巴巴的皮肤流下,满是枯槁的瘦弱的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动。

    “还好吗?”她柔声道。

    老人泣不成声,她便默默地陪在身旁。

    “您能告诉我,这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待老人情绪平静下来后,云想容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她的问题,洛水镇旁不过五十里处,就驻扎着一支百人步兵,但直到大火第三天,官方的救援队才姗姗来迟。

    老妇人顿了顿,说道:“火势……是在半夜突然起来的,并且……是从镇的四角燃起的。”

    “四角!难道是同时起火?”云想容惊呼。

    “对。”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很多人都在睡梦中,发现大火后,本能地向镇外逃窜,但火焰……就像牢笼一样从四周袭来,将所有人困在里面。”

    “这……”

    “消息似乎完全被封锁了,镇里的人们命悬一线,可外面依然过他们的太平盛世,第二天傍晚,官府的军队才陆陆续续赶到,那时整座镇子几乎已经完全被大火覆盖了。”

    “要我说,就是高兴城那个不是人的东西!”一声粗犷的吼声从后面传来,云想容循声望去,一个提着铁锹,满脸泥土的汉子走来。

    “嘘……小点声……”老妇人低声道。

    “高兴城?”她方才就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高兴城是中原有名的富商,他父亲是朝中一品大员高源,高家早就看上洛水镇这片土地了,他想让我们把地卖给他,但他给的价格远远低于市价,实在是欺人太甚!可没想到……高兴城居然趁这次大火……强买了那么多土地!”

    “强买?”云想容一时没弄明白。

    汉子义愤填膺地吼道:“火焰熊熊,他却不救火,而是把房契合同摆在你面前,你只有签字他才救火,你要不签……房子里的东西就全没了,而且他的价格会越给越低,俺没办法……只能签字,刚一签字,他的人立刻就去救火,简直……”

    他没继续说下去,把铁锹狠狠地插在地里。

    “我……不愿意签,”老妇人捂着脸痛哭道:“可我的儿子被压在房子里,不得不签,可高兴城那个魔鬼,因为我家里的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即使我签了字他也不愿意救火……直到最后才扑灭,可怜我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云想容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房子着火了,高兴城却要先逼着你们签了房契他才救火?要是你们不签,他就任由火势蔓延?”

    老妇人泣不成声,汉子恨得牙痒痒。

    “呦!瞧瞧这是谁!”

    身着紫衣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信步走来,身材修长,身高适中。他的面容清秀,无一丝沧桑,然而,却透露出隐约的阴险气息。他的眼睛深邃而狡诈,犹如鹰隼般锐利。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眼角微微上扬,形成一道不易察觉的诡异弧线,透露出他内心的诡谲与阴暗。他背后跟着五六个粗壮的大汉,老妇人的声音发颤:“高兴城!”

    “这是……云姑娘!京都一别,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他的嘴唇纤薄,微微上扬,形成了一抹冷笑。这笑容并非善意的一瞬,而是一种挑逗和嘲弄。

    云想容下意识地后退,她骤然想起,去年她还是漕帮副帮主时去京都办事,受命联系京都的各大官员名单里也有高源,只可惜高源甚至没给觐见的机会,当时她在出高府后就碰见了这位高家公子。

    那时这位浪荡公子自然不会放过玩弄她的机会,却被她的随从一拳打了回去,梁子自此结下,可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云想容微微发抖,她扭回头去,却发现这是条死胡同,道路被烧毁的房屋堵住。

    “你要跑到哪里去呢?”高兴城抬起手臂,饶有兴趣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女孩。他抬起的手指修长而灵活,他的黑发短而整齐,犹如乌鸦的羽翼般黑亮。

    方才那汉子扔下铁锹拔腿就跑,云想容跌跌撞撞地后退,她摸向腰间,寒意骤然升起,帷幕之刃不在身上。

    她手无寸铁,连连后退。

    “怕什么呢?小云姑娘?”高兴城挑逗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洛水镇都干了些什么……”她尝试威胁,但发现自己底气不足。这句话并没有使高兴城停下他的脚步,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兴趣和野兽本能。

    他肆意地笑着,忽然感到大腿被人抱住,低头一看,一个老妇人不顾一切紧紧抱着他的双腿。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后几个人上前将那老人直接拖走,云想容高声尖叫:“不!”

    “我很好奇,云姑娘,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京都,反而非要插手这件事呢?又要为毫不相干的人出头吗?”

    他越走越近,云想容也不再后退,她清澈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隐隐喷射出怒火。

    “你嘲笑我的资本,”云想容恨恨地说道:“就是依靠你父亲所获得的权力吗?”

    高兴城眉毛一紧,接着一拳打在她小腹上,痛得她弯下了腰,冷汗顺着发丝流下,她的手紧紧扣着满是石子的路面微微发抖。

    “你还是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云想容。”高兴城一脚踏出,用力将她踩在地上,轻声说:“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蝼蚁,蝼蚁是不配有做人的尊严的。”

    “你……”云想容拼命挣扎着,又被一脚踹翻在地。

    “我承认,洛水镇的一切都是我干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高兴城嘲讽道。

    “你会……付出代价的……”她艰难地反驳道。

    “好啊,我期待着我们的下次见面,云姑娘。”高兴城撩起来额前的一缕头发,歪着嘴看着趴在地下的女孩,肆意狂笑。

    李安之事后并不能回忆起多少细节,只知道怒火几乎充斥了他的大脑,他拿出正二品的官衔强行调用了驻扎的官军,将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大人,您不能……”

    “高兴城在哪?”李安之手提长剑,白色披风在身后呼呼作响,洪竹在旁边不敢喘气,他从未见过年轻的大人如此愤怒。

    “公子……不在,不在……”

    “不在?”李安之怒火中烧,干脆直接将长剑插在地下,说道:“那我就等他回来!”

    高家护卫大气不敢出,只能低着头将双手放在身前,不敢直面李安之滔天的怒火。

    “李大人,是否有些过分了?”

    苍老的声音从顶楼传来,李安之抬头望去,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深凹的双眼透着一丝深邃的阴暗,瞳孔如同深渊般吞噬人心。随着他不经意的眨动,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刻意隐藏的狡诈光芒。一身破旧的黑色长袍,披在身上如同一张黑幕,阴冷而低垂。李安之一直只在朝会之上望过他的背影,可他极富特色的声音绝不会忘记。

    “高……尚书?”

    高源狭长的嘴唇微微上翘,形成一抹阴森的笑容,嘴角微微泛起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李大人擅自带兵围困老身,是要兵变吗?”

    李安之直觉冷汗外冒,他勉强冷静下来,拱手施礼道:“安之不敢,只是公子……”

    “就不说你赈灾使的身份,”高源站在顶楼负手而立,声音冷酷:“老身乃一品大员,论品级,依然也在你之上!”

    洪竹在一旁拼命用眼神暗示,可李安之只当没看见,说道:“高尚书自然清正廉洁,可贵公子的所作所为令人难以启齿!”

    “哦?”高源意味深长地看向下面的年轻人。

    李安之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因为洪竹刚才正在身后拼命扯他的袖角。他怒火上涌,正要侃侃而谈,高源却率先开口:

    “纵然公子有待遇不周之过,李大人擅自调兵包围老身的府邸,难道师出有名?难道不怕中原的百姓唾弃吗!老身生于中原大地,尚且事事为中原百姓着想,李大人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又何尝为百姓做过一点实事?”

    李安之目瞪口呆,却又百口莫辩。看着四周越聚越多的中原百姓,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大人……撤吧。”洪竹小声劝道。

    李安之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他狠命地握着剑柄,咬着牙看向头顶的高源。

    接着他清楚地看到,高源身后,高兴城从黑暗中走出,似乎在努力憋笑。

    怒火几乎淹没了他,他绝不能容忍这样无耻的奸贼获得胜利。

    “安之!”

    无比熟悉的声音令他回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云想容掀开车帘,她的眼神满是担忧。

    他不再犹豫,长剑收鞘扭头离开。洪竹看了看,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官兵撤退。

    “又要训我了?”李安之擦着手中的长剑,这次轮到他直面林深的怒火了。

    “第二次!李安之!你还是这样,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李安之耸耸肩,林深飞身下马,将背上的长枪扔到一边。

    “上一次你一个人去羡鱼港,把江南搅得天翻地覆,是师父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以整个剑场的名义做担保才保住了你钦差大臣的位置,现在你不好好赈灾,非要擅自调兵去惹礼部尚书,我算是知道师父为什么不愿理你了,换做是我,我也巴不得和你脱开干系!”

    李安之刚想辩解,林深训斥的话语又像连珠炮一样袭来。

    “多少次了,一直是这么冲动!华山剑场、天机楼能救你一次,救你两次,能救的了你一辈子吗!干的所有事情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别人的考虑,你什么时候能真正成熟起来?”

    “那我难道就要忍气吞声……”

    林深看向远处马车的灯火,怒道:“你为洛水镇百姓鸣不平也好,为云姑娘讨个公道也罢,就算是看不惯高家这样阳奉阴违的奸诈小人,也不应该贸然带兵去围高府……”

    “我怎么知道高源会出现在中原……”李安之低着头小声说。

    “你太年轻了。”林深长叹一口气,“你的每一步行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中,对手对你简直一清二楚,高源是比宁不劫阴险一百倍的敌人,高兴城的绰号叫‘疯狗城’,更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你既然已经和他们结下梁子,就只能是……你死我活了。”

    “要么他们跌入深渊,要么我万劫不复,对吧?”

    林深忧心忡忡道:“有人算准了你来洛水镇一定会发现大火的真相,以你的性格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你和高源交恶,对谁的利益最大,谁就是幕后主使。”

    李安之喟然长叹:“这就是庙堂吗?”

    林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更应该去看看云姑娘,她身上还有伤呢。”

    他默默的点点头,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