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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西风吹客上马去

    大历二十二年,八月十五。

    华灯初上,往日庄严的京都城也罕见的披上一层繁华的外衣。宫城内也挂上崭新的大红灯笼,灯笼飘扬的微风中,带着花香和古典音乐的余韵。河畔的桥梁上点缀着彩灯,映照在水面上,变成了一道道绚丽夺目的流光。江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灯光的斑斓,将整个水面装点得如梦如幻。

    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随行的官员大多已经跟着亲人朋友回家团聚,从宫城中汇报结束的李安之却独自一人行走在大街上,任着周围行人穿梭,他依旧思绪丛丛。

    高源比他早一天回到京都,却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他是在等待机会?还是被其他事物分散了精力?云想容已经离开整整一天了,她此刻又在哪里?

    一枚飞镖破空而来,他骤然起身,两指伸出,将那柄飞镖夹在手中,又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取下上面的字条。

    “后日卯时,北方茶馆相见。”

    大历二十二年,八月十七。

    李安之已精心打扮了一番,他穿一件白金相间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玉牌,头发也用白色的发髻盘在头顶,是一副标准的京都文人装束,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长袍后还别了一把帷幕之刃。

    他跟随指引穿过熙熙攘攘的茶馆,一路上留意来往的顾客。入江湖以来,他进过许多茶馆,和云想容在严州城路边的小茶馆吃早点、在北狄都城大雨滂沱之时进入的大茶馆、还有和苏枕雪的那七盏茶……

    但北方茶馆显然和这几家都不一样,它更偏向于权贵阶级和文人墨客的奢侈品,豪华的装饰和高昂的消费,绝不是京都城的平民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场所。一路上不时有醉酒的文人大声朗诵自己的诗篇,或是三五成群的官员勾肩搭背,要说氛围,和传统茶馆的清静闲适可是半点不搭边。

    李安之跟着指引拐过两个弯,茶馆的最深处坐落着一间小房,那人对他微微一笑,接着原路返回。

    他将右手背在身后,握住了腰间的帷幕之刃,左手轻轻扣响房门。

    “那把刀没什么用。”声音穿过门板,他心下微微一颤。

    门忽然打开,桌旁那人却并未动身丝毫,想来是依靠极强的内力,暗中推动了木门。他身披黑金边长袍,脸上带着面具,这样的装束,全江湖没有第二个人。

    “明月山庄少庄主,方思明。”

    “李大人记性还是不错。”方思明的话语依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宛如一台精密的机械,不会让任何外部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运转。在那晚的明月山庄会面之后,李安之偷偷摆脱林深去天机楼探查了此人的信息,在寥寥无几的竹简中,他惊讶地发现此人的一生似乎都和那似乎命中注定的“复仇”有关。

    “方少庄主此番前来,有何要务?”李安之拱手施礼,他并不愿和这样一位近乎偏执的少年成为敌人。

    “天机楼失窃了。”

    李安之微微扬了扬眉毛,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很想知道……你的那位小云姑娘现在在哪?”

    李安之坐到了他对面,直视着他那双透过黑金色面具的、摄人心魄的双眼,淡淡一笑:“你今晚就能见到她。”

    “我一直在探查明月山庄当年的真相,有人设计制造了那场大战,而要寻求真相,就绕不开一个人。”

    “我的师父百里素雪。”李安之替他把话说完。

    “但百里素雪……却和漕帮之间隐隐也有着联系,这个消息并不是从天机楼得来的,你应该也知道,江湖中还有很多秘密的情报机构。”

    看着李安之惊讶的表情,方思明继续说下去:“你说过你和云想容最初的相遇是在玄沙舵,那晚你和百里素雪……为何会出现在玄沙舵?”

    “似乎是……”李安之努力清除回忆中的迷雾:“师父受云永望之邀而去。”

    “当时的华山剑场元气大伤,在江湖中几乎销声匿迹。但在玄沙舵一夜后,剑场的复兴仿佛走上了加速通道,一举改善颓势挽回败局,亲历当年之事的人,仍活在世上的已寥寥无几。”

    “你在怀疑……”

    方思明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有一些证据和猜想,只不过目前不能完全证明而已。”

    “就像那晚在山庄,你自以为是的对她妄加揣测以及恶语相向?”李安之讥讽道。

    “你和她之间的羁绊,远比现在要复杂的多,你们的未来,恐怕是最没有希望的一对了。”

    “我们会证明给你看的。”李安之笃定地说。

    李安之抬头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头,他又将目光移到了方思明身上。

    “有什么事?”他通过面具直视着李安之。

    “高源在庭院里邀请我现在过去,所以能不能劳烦你……在夕阳时分去一趟轻策亭。”

    “哦?”方思明调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会在那里等我,你只需要告诉她我稍后就到便可。”

    “她要是不来呢?”

    “她一定会来的。”李安之微微一笑。

    李安之走进高家庭院,正对着大门的凉亭内,高源已经砌好了茶,他带好了一副慈祥的面具,伸手示意李安之坐下。

    李安之微微歉身施礼,说道:“高尚书赎罪,安之有约在身,只怕难以深入详谈。”

    “无妨,无妨。”

    李安之举起茶杯,偷瞄着高源痛快地一饮而尽,这才小酌一口,高源爽快地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满,他神采奕奕,很难想象已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老夫此次邀请李大人前来,只为冰释前嫌。”高源拱手道:“老夫已经得知,云姑娘现下正在中原。”

    李安之心下大骇,但还是保持面容的冷静,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像往常一样,答道:“高尚书明察。”

    “洛水镇一事,确是犬子不周得罪了李大人,老夫在此谢罪,只望李大人不要继续追究。”

    李安之心乱如麻,小云现下正在何处?高源对中原的事究竟知道多少?他此次又有何目的?

    高源见李安之低头不吭声,又说道:“世人皆草木蝼蚁,除了你我这样的人。我们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们的祖辈父辈和我们,都立于群山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一草一木的喜怒哀乐何必在意,我们永远不可能与他们为伍。”

    李安之抬头问道:“尚书何意?”

    高源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像洛水镇这样的事情,天下已经发生太多太多了。他们自以为是不愿出卖土地,我便帮他们卖。他们口口声声要做人的尊严、要公平和正义,我就亲自把他们踩在脚底,告诉他们什么是权力。蚂蚁居然和人谈尊严谈公平,可笑至极!”

    李安之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高源哈哈大笑,深凹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嘲笑道:“不会真的有人要‘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吧?天下苍生无数,你能救的过来吗?况且,你有那个资格救他们吗?李大人,我奉劝一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不败的法则,放弃吧,你不必为毫不相干的人丢掉性命。”

    李安之霍然起身,问道:“高尚书这是威胁吗?”

    高源依然坐着,带着笑意看着他,却令他后背发凉:“这是善意的提醒。”

    “好!”李安之一字一句地说:“那我也要送给高尚书一句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高源怒道:“好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希望你到时候别跪在地上求我。”

    李安之不再回答,扭头径直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