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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人去秋千闲挂月

    大历二十二年,八月十七。

    夕阳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李安之快马加鞭向轻策亭疾驰,路边的景色飞速变幻。

    轻策亭坐落于京都城北郊,亭前有一片明月湖,湖面在微风吹拂下泛起涟漪,十几艘小木船摆渡于湖面上,正在进行一天中最后的捕捞工作,所谓“渔灯唱晚”,大概也是如此景象吧。

    李安之将马匹拴在一棵柳树边,快步跑向轻策亭,亭中三三两两聚集着人群有说有笑,却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四处寻找,轻策亭三面环山,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方思明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纵身飞起,在山间奔跑,发现方思明正不急不慢地坐在半山腰突出的一块石头上。

    “方思明,云姑娘呢?”

    黑夜中无法看清方思明的面容,但他的声音却不无悲哀:“云想容吗?”

    “对啊。”李安之焦急地问道。

    “她死了。”

    李安之感到脑袋“嗡”的一声,他几乎要跌倒在地,慌忙扶住旁边的树枝,颤抖着问道:“什么?”

    “她死了,我亲眼看见的。”方思明说道。

    “难道说……你亲眼看着她死了……还是没有去救她?”李安之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也想救,可是来不及啊。”方思明微微叹了口气,“云姑娘确实在夕阳时分到达了轻策亭,可很快有五六个人把她围在亭里,他们交谈了几句,云姑娘好像也没有什么危险,我正想下山,那几个人却突然动手了。”

    “然后呢……”李安之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像冰块一样冷了。

    “云姑娘直接被打进了湖里,过了一会儿湖面上泛起血迹,一片鲜红,那几个人就走了。”

    他没有再听方思明接下来的叙述,神情恍惚地走下了山。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股巨大的哀伤直接淹没了他。他手脚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一艘渔船停到了他旁边,船上并没有灯,一个身披蓑衣头戴草帽的渔夫放下了船桨。

    “有酒吗?”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他拿袖子擦了擦眼泪。

    渔夫默默点点头,他直接走上了甲板,小船悄无声息地缓慢开动。冷风吹得他的脸颊生疼,夜色凄凉。

    便纵有千种心绪,更与何人说?

    “你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呢?”他无力地趴在船边哭诉道。

    “我一直在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难以置信地扭回头。

    那渔夫微微抬起刚才一直压低的草帽,朝他莞尔一笑。

    他想都没想,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她。

    她开玩笑地说:“好啦好啦,岸边的人看见你抱着一个渔夫号啕大哭,还以为你有什么奇怪的爱好呢。”

    李安之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扑在她的怀里,她也满含爱意地抱着他。

    “你能如此动情,云想容纵然真的死了,也死不足惜了。”

    “不许说。”李安之从她怀抱里起身,为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一个大男子汉,跑到一个女孩儿的怀里哭鼻子,说出去真的要笑掉大牙了。

    “好啦。”云想容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若是不用这招,现在我就真的躺在这明月湖湖底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一到轻策亭,就有几个马车夫装扮的人来找到我,说是洪竹派他们来接我回府,可你已经答应了我要亲自来接我,自然不可能又让洪竹去找其他人。于是我和他们攀谈了几句,他们见我根本不上当,就偷偷用了暗器,不过我早有防备。”

    李安之又惊又喜,又把她抱在怀里,开心地夸道:“你真厉害!可那血迹是怎么回事?”

    云想容做了个鬼脸,说道:“那只不过是我随身携带的胭脂盒罢了。”

    她伸出手在李安之胸前画了一个圆,嘟嘴道:“我可是完好无损地把自己带回来了,你说好的来接我却迟到了,害得我在明月湖洗了个澡又吹了半天的冷风,不好好弥补我一下?”

    “轻策亭后面有家酒楼,走。”李安之趁她不注意,偷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着拿起船桨,看着她因害羞而通红的小脸。

    小船朝着岸边疾行而去。

    轻策酒楼前,一个身着白金长袍的少年文人和一个身披蓑衣的渔夫坐在一起。

    云想容神秘地将草帽偷偷向上抬了点,正对上李安之笑意盈盈的目光,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可不能让他们认出我来,我现在名义上还在湖水里呢。”

    “都是我们的小云姑娘神机妙算聪慧过人,将那帮刺客玩弄于股掌之间。”李安之接着她的话头,挤眉弄眼地夸赞道。

    云想容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接着凑过来低声道:“安之,说正事。”

    李安之也从嘻嘻哈哈的状态变得一本正经。

    云想容将两手交叉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相互交织。

    “我在中原秘密巡访,已经找到了三个关键证人,一位洛水镇的百姓,一个高府的管家,还有一个高兴城以前的随从,他们都自愿作证并出面指认高兴城的罪行。现在他们走水路入京都,再过两个时辰,等明夜子时,我们就去接头地点接他们。”

    李安之大喜,说道:“如此说来,高兴城的恶行就完全暴露了,他也就不能再为非作歹了。”

    “不错。”云想容自信地点点头,继续说道:“高兴城作恶多端,中原到处都是他的耳目,我乔装打扮,也花了不少功夫才逃出追杀回到京都。不过中原百姓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表面上敢怒不敢言,实际上已经是怨声载道。”

    “作恶的人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李安之坚定地说。

    “好啦。”云想容轻松地笑笑,“等到后半夜我们就去接他们三个,我已经和他们约好了地点,现在,先让你的小云姑娘好好吃一顿好吃的吧。”

    “穿得太少了。”李安之开玩笑道。

    他看着云想容的小脸“唰”的一下红了,她已经脱掉了那身蓑衣和草帽,上身穿一件蓝色的短衣,肩部和背部则用薄纱替代了布料,下身则是一件粉红色的长裙,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长斗篷,同时用绳子将头发干练地梳起了一个小辫。

    “你能不能正经点。”她微微嗔怒道。

    他们摸黑走在山路上,不时通过北极星辨别方向,现在大体在京都城和中原的交界地,五岳为首的中岳嵩山附近,山下有一条小溪穿行而过。

    突然云想容将他一把拉走,躲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后,她示意他别出声,接着凑在耳边轻声说:“就是这里了,我先去看看。”

    她用手指了指前边的一处小渔屋,屋内漆黑一片,但外面的一个木箱上放着一盏灯,火苗在灯芯内跳动。

    她正要起身,李安之却伸手拉住了她,正色道:“我们一起去。”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犯险了。”

    云想容开心地笑了笑,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李安之和云想容走到小屋前,木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一点声音。

    “就是这里呀,我和他们说好了的。”云想容小声嘀咕道。

    李安之右手从腰间拔出帷幕之刃,左手轻轻推开房门,屋内并不大,但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云想容从身后提来那盏灯,将它举到身前,走进房门。

    霎时,一阵寒意直上心头。

    三具尸体整齐地排列在屋内的地板上,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她不由得发抖。

    屋外齐声高喝:“今日,你们插翅难逃!”

    李安之将云想容拉在身后,帷幕之刃已然出鞘。

    他面对的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