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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笼中之鸟,回天乏术

    时值傍晚暮色深沉,山风萧萧恶鸦嚎嚎。

    一行三人出了山神庙,就近在山脚下那座破落村庄寻宿过夜。

    一百多户的村落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绝对不小,但是因为地理位置水利资源等等问题,当地住户陆续搬走,留下的都是那些上了年纪,对这方土地有了感情,舍不得挪窝折腾的孤寡老人。

    往日香火鼎盛的山神庙无人看管,成了那些乞丐流氓的落脚点,往日宁静祥和的村庄人口流失,越发显得死气沉沉破败荒凉。

    三人远远眺望村落当中星星点点的昏黄火光,好似那冬日之下,挂在树梢之上彤红圆润的柿子。

    加快脚步一路遍寻而去,轻敲其中一户人家低矮门扉,绑在树桩上毛色发亮的土狗跳起脚来狂吠不止。

    只听得吱呀一声传来,从中正厅当中走出一位,手持烟锅吞云吐雾,弯腰驼背腿脚不便的老人。

    老人站在屋檐之下呵斥几句土狗,然后借着暮色残留的几许光亮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呀?”

    申公豹只说是那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路过此地,天色已晚行走不便,想在贵地借宿一晚。

    老人听申公豹说话,语气坦然腔调平缓料想不是什么歹人登门,便欣然应允,挪下台阶,隔开那狂吠不止的看门土狗,邀三人入屋再说。

    日暮途穷居无定所,申公豹心中过意不去,便从这袖中掏出一把钱币权当是借宿于此的过夜费,哪知却被老人断然拒绝。

    “出门在外行走不易,谁还能遇不到困难?”老人一把推开申公豹的手臂:“再说了,老头子我现在一条腿迈进了棺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不多时一锅水烧热,端去柴房让费仲尤浑洗澡,老人心地良善见此二人衣衫褴褛恶臭扑鼻,又从里屋寻出几件干净衣裳方便换洗。

    回到厨房,申公豹负责打下手,老人穿上围裙则开始和面揉面。

    或许老人独居于此太过寂寥,攒了一肚子闲言碎语却无人倾听,一旁低头择菜的申公豹,便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老头子虽然没做过生意,可那小本买卖薄利多销的道理还是懂的。”老人一边下手不停在案板之上不断揉面,一边对申公豹说道:“走南闯北风餐露宿确实不易,但也得抽空捯饬捯饬自己不是?”

    见申公豹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不断,老人满意的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收拾干净整洁,一是自己浑身上下得劲儿爽利,二是别人看起来也舒服,也就愿意和你做买卖。”

    “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做生意不切实际,老想着发一笔横财,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老人沾满面粉的手一拍:“心高气傲,大的买卖做不了,小的买卖你又不愿意做,这一来二去不就荒废下来了嘛!”

    申公豹现已是数百岁的高龄,可大多时间都用于修炼,虽是浪荡江湖几十载,见过不少人遇到过很多事,可仍旧愿意静下心来,去聆听身边上了些许年纪之人不轻不重的絮叨,说不定就在某一天豁然开朗,然后由衷赞上一句,原来如此。

    哪怕就是伶仃大醉之后酒鬼的胡言乱语,乍听之下看似不着边际,可要是细细琢磨那也依旧是有迹可循。

    而像老人这般风霜满面,沧桑满眼的长者,就如同一本书,书中的故事或许不会太过精彩绝伦,也不会有太多反转波折。更多的是那平淡如白水的琐碎小事,但人生何尝又不是如此?

    江湖之广何其大也?

    翻开这本书,总有你没有听到过的故事,正在夜晚温暖的篝火旁口口相传。总有你没有见到过的野花,正在黎明湿润的路边悄然怒放。总有你还没有喝过的酒水,在历史厚重的尘埃中暗自沉香。

    老人与申公豹一问一答,更多的时候,更像是老人在低声絮絮叨叨回忆过往,申公豹有时点头附和,有时轻嗯一声表示肯定。

    而在于老人的交谈之中,申公豹逐渐了解到,原来在前些年,靠近冀州主城的位置发现了一处铁矿,子儿媳毕竟年轻人心思活泛,夫妻二人就寻思把孩子留守给老人照看,小两口进矿场出力挣钱。

    没想到去得迟了,人手已经招满,这矿工没干成,结果开在矿场门口的小饭馆倒是天天爆满生意兴隆。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赚的盆满钵满的夫妻二人,便在冀州主城之内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顺带也将两个孙子接过去,现在这爷孙仨,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一次面。

    锅内水已沸腾,申公豹揭开锅盖打趣的问道:“那您老就没跟去,体验两天城里人的生活?”

    老人两臂张开抻长面块,四指并拢拇指开合,揪下小小的面片如雪花一般纷飞下锅:“我那儿子几次三番都想把我接进城去,可我就是懒得去!”

    说到这里,老人笑骂一句:“别以为我还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打的什么主意,那是让我过去帮忙看着俩孙子,他们小两口好躲起来享清福,嘿,我就不进城,我也让他们感受感受操持两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哼哼,我忙死他们两口子!”

    提起自己的两个孙子,老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荣光:“常听他爹说,那俩小兔崽子现在可是班上的尖子生,就连私塾老师都常常夸赞。”

    灶膛之内火苗旺盛,老人手持饭勺搅动锅内虽沸水翻涌的面片,申公豹默契的取过碗筷放在灶台。

    老人一边盛饭一边说道:“城里虽好,但是我就不去了。”

    “我的父母,我的老伴儿都埋在后山,那我的根基就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老了,走不动了,也折腾不起了,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我那两个宝贝孙子,能够多读上一点书,以后能找个好工作,不用像我一样,当一个庄稼汉泥腿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苦了一辈子。”

    “将来后辈都能有一个更好的,就算是光耀门楣祖坟冒青烟了。”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你说呢,年轻人!”

    一向以话痨自居的申公豹,破天荒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位身形瘦小佝偻的老人。

    而很显然,老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托盘之中,老人如释重负,似是给自己的一生都有了交代。

    饭熟了,开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