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农民李富贵 » 第四章

第四章

    元宵节那天,李富贵停工一天,他在太阳耀眼的时候去置备了蜡烛并纸钱,便和林金凤去她二哥家,去帮他们宰杀鸡鸭羊,提前置备饭食,一同的还有她二哥二嫂并三嫂。饭食快要备好时,他外家的人也将近到齐了,但直到开饭的时候他等的人还没到,那是林金凤他三哥林金恒。他仍记得要劝告林金凤三哥要好好过日子,他实在不听就退一步劝告他找小老婆不要那么招摇。他便向林金凤她三嫂陈秋菊打听林金恒为什么没有回来吃饭。陈秋菊那时正抱着三月大的小儿子哄,见李富贵问林金恒便笑道:“金恒公司加班,就不回村里吃饭了,不用等他。”李富贵只能遗憾地坐下吃饭,照旧是男人一桌女人小孩一桌;与外家公外家二哥喝酒聊天,各自谈一些生活近况,以及从村里人身上找话题,如此酒桌氛围倒不显得冷淡。

    酒喝到一半时,女人小孩那桌闹了起来,陈秋菊大儿子的声音突兀起来,便见他一拳砸在陈秋菊的头上,隆的一声夹杂着陈秋菊的痛呼声;他也是九、十岁的人了,力气已是不小,打人又是没轻没重,便叫陈秋菊喊疼。她说:“都说了没粥没粥你闹就能给你变出粥来?哎哟,下手没轻没重打得我好痛。”原来是陈秋菊的长子林毕齐饭吃到一半,便要喝粥,但家族聚餐的饭食,通常是不带稀粥的,他便不乐意了,便嘟嘟嚷嚷闹着要喝粥,拿手摇他妈妈的手让她去煮粥,但陈秋菊不愿麻烦便叫他吃饭凑合,林毕齐不乐意了,摇晃她手臂更有力,陈秋菊便斥责他道:没粥!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嚷着要喝粥,陈秋菊再次斥责他安静时,他一下一拳砸在陈秋菊头上,大吵大闹说要喝粥,陈秋菊便说:“我煮给你我煮给你!”便向二嫂陈石真要锅煮粥。陈石真刚箍住林毕齐双臂,使他动弹不得,因为他刚才喊闹着又一巴掌扇在陈秋菊脸上,幸好陈秋菊及时抱住头,也就只打在她手臂上。陈石真见状忙跑过来箍住林毕齐双臂,刚说完你这孩子敢打妈,便听到陈秋菊喊她拿锅,便说:“你这样惯他不行!”陈秋菊说:“不给他粥喝,他就会一直闹,到时谁都不安宁!”林毕齐双手不能动弹便坐在凳子上晃着身子喊着要喝粥要喝粥。陈石真说:“你先别闹,晚上二妈在煮粥给你喝好不好?”轻声温语地哄他,林毕齐反倒一下提高嗓音喊:我要喝粥!尖锐的嗓音使陈石真哎呦一声,又恼道:“你别叫!”林毕齐颤动双臂哭喊着我要喝粥我要喝粥啊!陈石真忍不住拿巴掌拍在他手臂上,说:“你这孩子这么不听劝?说现在没粥没粥你偏要闹粥喝?!”跟他好言相劝了一阵,他闹声不减,陈石真也是压不住恼了,说:“秋菊你管管他!”陈秋菊说:“我哪能管得住他。二嫂,锅在哪我给他煮粥吃。不然他是会一直闹下去的,闹的大家都烦心。”陈石真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去拿锅给她,陈秋菊便说:“谢二嫂。”就去给淘米煮粥;林毕齐见状闹声渐小消了。陈石真对刚忙完回来的陈秋菊说:“你不能这样纵容他啊!”陈秋菊满不在意道:“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说罢端起碗来就吃着,这桌人都无言了。

    男人那桌见林毕齐闹的时候就都停下了筷子,亲眼见证了林毕齐安静的过程,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那边重新吃饭起来,他们才又举杯喝酒聊起天来。聊天进入尾声,就只剩下他们这桌还在吃,女人小孩那桌已经散尽了,桌面空空。李富贵道:“阿爹,三嫂在家都那样带孩子?”他阿爹说:“是。”李富贵说:“那样带孩子不行啊,你和阿妈要多教教她啊。看把毕齐惯成了什么样子,闹说要吃粥,粥煮好了一动未动,要把三嫂气死。”阿爹说:“我跟你阿妈一直劝告她啊,叫她别一直满足毕齐,别因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这会宠坏毕齐的,可她不听我们劝说,我跟你阿妈能咋办?劝过了,骂过了,已经没法了。只期毕齐长大能自己懂事,可现在看来是叫人忧恼了。”李富贵说:“她也是吃工资的人,怎么就不会带孩子呢?”阿爹冷笑道:“她只盼着孩子别烦她,这样又怎能带好孩子?她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李富贵倒笑道:“那他们这些城里吃工资的人,倒是不比金凤她们会带孩子。”他阿爹沉默了。

    回家的时候,林婷婷带着嘉豪找上门来,她向他们解释她和爸妈没去家族聚餐的原因。那时是午后,林金凤因为休假在家午休,李富贵去如厕了。她说:“三爷是不是也没去?”林金凤说:“他加班。”林婷婷冷笑着说:“他没加班,他和那女人在家睡觉呢!他又在朋友圈发视频了!”她拿出手机给她看。视频里是林金恒和江莲并躺在床上,把被子盖到了胸口,能看出他们二人裸着小半边胸部,他们正对着视频亲热地笑着,上面题着说:和阿莲一角睡到中午。林金凤看完已气的脸红。她说:“他骗了我们!”林婷婷说:“人家三妈在家辛苦带孩子,他倒好,在外边自己快活。快活也就算了,还不知好丑地显摆!他再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三妈迟早要知道他找小。”林金凤气道:“知道就知道了,到时候三嫂非要毒死他不可!”两人又责骂了林金恒做事不知好丑、不顾影响一会,林婷婷说:“我们不提他了大姑,提他气我们,而他仍在快活罢了。……大姑,你用洗面奶了吗,感觉怎么样?”林金凤僵硬地笑了,说:“你姑爷不给我用。”林婷婷把脸一板,说:“为什么不给?大姑你别管姑爷意愿,是他老土落后了。”这句话被回来的李富贵听到了,他笑道:“你个马飞燕说我什么坏话了?”林婷婷故意板脸道:“我说姑爷你老土落后啦!不让大姑用洗面奶是不是怕她变漂亮,不要你啦!?”李富贵气笑道:“她不要我?那好啊!她能找后生就叫她找去!”林婷婷说:“姑爷你知道大姑离不开你才这样讲话的。”李富贵闷声了。林婷婷说:“姑爷,你也是上过学的人,思想不应该这么老土才对啊。一个洗面奶你都不让大姑用,怎么这么小气?你放心啦,大姑变漂亮了,她也不会离开你的!而且,大姑变漂亮你也脸上有光不是?人们会都说姑爷你会养老婆呢!你魅力大能留住漂亮的老婆。”林金凤被她俩说得尴尬不已,她说:“婷婷你在胡说什么呢!”李富贵嗤笑道:“真是胡说八道。让你大姑用,我倒要看看你那啥洗面奶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林婷婷一拍掌说:“姑爷你看着,一个月后,保管大姑皮肤变好人变漂亮!”李富头扭头进房间去了。林婷婷从包里掏出两个白瓷瓶子,一个长一个圆给林金凤,并告诉她使用先后及方法,末了她叮嘱她大姑说:“记住,这是配套的,早晚都要用。早上是刷完牙后用,晚上是要睡觉的时候用,这样效果是最好的。”林金凤忐忑地收下,笑道:“那谢谢婷婷了。”林婷婷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又麻烦林金凤照管一下嘉豪,她下午和姐妹有个聚会,带嘉豪不方便,她晚上再来接他。林金凤巴不得在这些事情上回报林婷婷一二,忙说:“好!”然后二人又闲聊几句,林婷婷便离开了。

    对于李伟明来说,元宵节和普通时日并无两样,都是在家玩手机睡觉,也就只有下午拜公晚上烧蜡烛才算新样;但拜公过去不久,还未觉得是新样,烧蜡烛却是一年一次,也就只在今晚烧。而每逢元宵节是要比往常更早一点吃饭,是在太阳还在西边高高悬挂的时候就煮好了饭菜,逢年过节无一例外都是要杀一只家养的鸡来吃,吃鸡也算是逢年过节该有的特色。吃完了鸡,也就开始烧蜡烛前的准备:取出一个前几天备好的老葫芦瓜,切成木制长的块状,然后用一根根蜡烛插进去立住;再用两个罐子装满黄沙,往里面立住两根粗长的蜡烛;时候昏暗便可摆放在门厅,时候全黑了,便可点燃蜡烛,绽放火花——这项工作一直是卢玉秀在做,只因李富贵懒得去做,而林金凤又不太熟练,孩子又小,担心他们搞砸便一直是她在做,她也期望做这些事情。如果连这些小事她都做不了了的话,或许就是她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了,而这一天,估计很快就会到来了,因为她的腰,愈发低矮了。

    卢玉秀忙完了点蜡烛前的活,便搬一只靠背椅子到大家门前坐着,背后是一张立着祖宗牌位的大方桌,那牌位是红色的板,板上是粗黑的字,在夜里立着,里面是耀眼的、碎裂的红光金光白光——此时已是夜了,庭院上已经亮了白炽灯,一束白光像刀一样插进了大家门的夜,锋芒四散,像是一把剪刀从黑纸的中间剪开一刀口子,再插进红四方桌上的红灵牌,融入其中成了碎裂的光晕,使得方桌前的夜是昏暗的,而方桌后的夜是漆黑的,倒显得大家门的夜愈发深邃迥异起来,这时候一到便是“引花灯”了。她吩咐孙子孙女,教他们把罐子里面两根粗长的蜡烛,摆放在大门两边对应,然后用祭祖用的煤油灯引燃,再用那两根大蜡烛引燃小蜡烛,后把那些小蜡烛从大门外挨个立在有门户的地方;依次是小便池,再是牛场、洗澡房、厨房、大门正对的小门口,小门口后便是南房、北边房——这二门是李富贵一家居住的、连在一起的两间房并客厅;这两间房上面则是东边房、西边房,西边房又在西边房下方,这些放都挨个摆了蜡烛亮起了火光,最后则是大家门的方桌上,也摆放好了蜡烛;然后便是熄了院子的灯,所有的灯都灭了,一时院子里都亮起了火苗,火苗把墙壁都印得通红,时不时吹过一阵微风它们便摇曳起来,印在墙壁上的火苗也随之摇摆。但这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天刚昏暗的时候,村里各处便响起来鞭炮声,这鞭炮声使卢玉秀生出急躁,手脚也匆忙起来。她对孙子们说:“我们忙晚了,村里都有人家引完花灯打炮了,我们落后了。”但她越紧迫孙子孙女们,事故也就越容易发生。

    李童用祭祖祖先的煤油灯去燃大门的蜡烛时,被风吹得难点燃蜡烛,她便摘下灯罩用煤油灯的火苗去燃,但倾斜过低,导致里面的没有倒出来了一些,不过那根大蜡烛是被引燃了,接着就用同样的方法去燃对应的大蜡烛,也引燃亮后,她对正在指挥他们摆放蜡烛的卢玉秀说:“阿妈,煤油倒出了一些。”她语气轻松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情,所以告知卢玉秀后便要拿第二根蜡烛去引,出乎她意料的是,卢玉秀停下手严厉地瞪她一眼,斥责道:“怎么会倒出煤油?你这手脚怎么这么差劲!”李童睁大眼睛看她,透着委屈与不知所措。那时她爸妈不在家,是处理完家事回来的姑姑李富菊维护她说:“骂孩子干嘛?”卢玉秀说:“我们花灯引得完,人家都早就引完放鞭炮了!”李富菊说:“人家怎么快关我们屁事?我们好好引完我们的花灯,放完鞭炮就完事了,为此骂孩子让被花灯引着回家的祖宗看到,岂不自责?”这话一出卢玉秀便没了话讲。李富菊说:“孩子们慢慢引蜡烛,不急。现在还早着呢!”如此引完了花灯,屋子里就都是红亮的了,再加上一串流光溢彩的爆竹,没有一处角落的黑夜不被火光覆盖。接下来李富菊和卢玉秀就坐在院子里聊天,聊了几句后李富菊说:“三哥三嫂去哪了?”卢玉秀说:“吃完饭去金凤娘家了。”李富菊说:“怎么不等引完花灯在去。”卢玉秀说:“应该是有秀她小女儿明天一早就回大陆了吧。”李富菊想了一会说:“有秀婶的小女儿是叫林英吧?记得她嫁到外省去是因为本省没人要她。”卢玉秀嘱咐她:“这话可别外说。不过那姑娘的模样确实是有些丑陋,村里没人要她是真。”两人静默了一会,她们的话题愈发少了。卢玉秀说:“小辉小琳他们回了?”李富菊说:“春节过后又去城里了,元宵节这天又回来了。”卢玉秀说:“他们学习怎么样?”李富菊不无懊恼道:“小辉成绩还行,琳琳成绩一般。”卢玉秀说:“琳琳还是很内向?”李富菊说:“依旧少话,不愿理人。”卢玉秀说:“你说这孩子怎么长成了这副模样?”李富菊说:“哪里懂得,生了个傻子,话少又学习差,以后看能不能找个好老公嫁了。”卢玉秀说:“她下学期就初中了吧?”李富菊说:“是。”卢玉秀说:“初中管严她。”李富菊说:“怎么管都难让他们听我话,强利也是个温性子,对他们不打不骂的没点严厉,靠我一个女人哪里管得好他们,又哪里有时间管他们,一天从早扫地扫到晚,全靠他们自觉;能学就学,不能学就回来种地,反正阿妈阿爸种了几亩地,到时都交给他们兄妹!反正我是管不了他们了。”说得她生出气来了。卢玉秀冷不丁地说:“你好好做人,管他们自然会顺从你。”李富菊说:“我咋不好好做人了?”卢玉秀说:“你最近又去赌钱了?”李富菊说:“谁告诉你的?”卢玉秀说:“你别管。”李富菊说:“下班去打几把玩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卢玉秀说:“跟你讲了好多遍别赌钱,你偏要随着性子去赌,赌钱好吗?日日在你们耳边念叨也没用,你们大了就不听我话了。”李富菊说:“啊呀妈,你老了就别管那么多了嘛,我们都是大人了,做什么都心里有数。”说着在靠背椅上调整了下身位,把双脚放在了椅子边沿上,整个人身子蜷缩成一团,塞在椅子里。卢玉秀冷笑道:“心里有数?你们要是心里真的有数我就再不管你们了!你和你三哥一样,该做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你们要是心里有数,就不该看不见头顶那破旧的瓦房!也不该看不到没有一处真正属于你们落脚的地方!还心里有数?有的什么数?麻将的骰子数,还是彩票的四位数?亦或者是你那一月工资不到两千的数?你们真是一点数都没有!”李富菊不耐烦道:“哎呀哎呀,你就别说这话了!”卢玉秀道:“不说你们就一点记性不长!孩子们都大了,该为孩子们考虑一下了,你们没有房子没有厕所丢脸的不只你们,连带你们的孩子都要蒙羞!在村里抬不起头见人的不只你们,还有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妈!我也不靠你们长脸,只喜欢你们能做个榜样给你们孩子长脸!”李富菊听完已是半起了身,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等下还要送小辉他们去城里,就先回去了妈。”便拍拍屁股、骑着那辆电动车走了,剩下卢玉秀一个人在火光与黑暗的夹击中气得唉声叹气。她说:“没一个叫我省心的。”她坐在串联东边家和西边家成一线的大家门面前,背后两根蜡烛在黑夜中矗立着手掌长的火光,在深邃的夜中摇曳,像深渊巨口中的两颗眼珠子,默默地注视她。

    李富贵和林金凤是吃完了饭就去林金凤娘家,当时还是傍晚,林金凤娘家人也是刚吃完饭,坐在榕树下拿着牙签剔牙,见他们来便问他们吃饭没有、招呼他们坐下。都在榕树底下坐着,一共是六人:林金凤她爹林昌盛、林金凤她妈陈有秀、林金凤她小妹林英、林金凤她嫂子陈秋菊。陈秋菊的孩子并没在家,听秋菊说是被他们外公外婆带去玩了,如此院子倒显得清静。问过了毕齐他们下落,林金凤笑道:“三哥还是没回来吃饭吗?”陈秋菊笑道:“公司加班,赶不及回来吃饭。你们坐,我去收拾一下桌子,准备东西以备引花灯了。”这话说完她便去洗碗收拾饭桌了,打扫干净庭院后她拿出备好的老葫芦瓜切成方块,往圆心上立住一根根红红的蜡烛,林金凤见她一人孤单便去陪她做事,聊些陈秋菊在城里的生活,聊到这些陈秋菊笑道:“也就天天上下班带孩子做做饭,管管毕齐学习,生活这样过着日子也就天天过去。”林金凤笑道:“生活杂事你都做完了,那三哥得闲了。”陈秋菊笑道:“你三哥公司活多,时常加班,回来累了躺到床上玩手机,哪有闲心管这些。”林金凤说:“你别什么事都替三哥做,他太闲也不好。”陈秋菊说:“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做,洗衣做饭这些事他做不了,管教孩子又没耐心劝导,做了也是添麻烦,就让他多休息些。毕竟他的工资比我的高多了,如果因为家里的琐事使他在工作上分心,会叫领导批评他的,批评他对他工作影响不好。他的压力也确实是大了些,毕齐上小学每年交的学费不少,伙食费也贵,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和妹妹也快上幼儿园了,城里幼儿园的学费贵,这些钱加起来就是一笔大数目,如果没他一万多块的工资,我们一家在城里撑不过一月,也是紧着腰带过日子。”林金凤说:“城里学费贵就转镇上嘛,镇上的学费……贵,但不那么贵。”陈秋菊说:“你三哥说城里的教育好,回镇里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反倒都是熟人孩子,多人一起玩耽误学习。”林金凤思忖道:“也对,镇上的学校也都是熟人的孩子,一起玩确实会耽误学习。我跟你三哥也想过把伟明送去好点的学校,但学费负担不起,也没关系,就只能转谋一般点的三小,那学校同村的人确实多,熟人都是把孩子送到三小去,说是一个村的人多有照应,老实师教的也不错,就想跟着送去。”陈秋菊说:“伟明转去镇上小学的解决了吗?”林金凤叹道:“没点着落,不知道这个学期能不能送他去镇上小学,村里的小学实在没几个人了,还留在村里读小学也不光彩。”陈秋菊说:“如果缺钱的话,就跟你三哥讲,我不掌钱。”林金凤笑道:“你们也困难,哪能麻烦你们借钱。”陈秋菊一时没了话讲,过了一会说道:“挤还是能挤出点的嘛。”林金凤笑笑不说话。

    那边李富贵问林英明天多少点去。林英说:“买的是五点钟的车票。”李富贵说:“下午?”林英说:“早上。”,李富贵说:“去那么早干嘛?”林英笑了一下说:“早点的车票便宜。”李富贵说:“……别省那几个钱,开心的回来,也要舒服的走嘛!”林英说:“都差不多的。”李富贵说:“那明天谁送你去车站?”林英说:“爸送去。”李富贵说:“你三哥没回来,不然叫他开车送你直接到城里,也省些车票钱。”林英笑了一下说:“那油钱都抵得上车票钱了。”李富贵嘿嘿笑了一下,说:“那你买些东西回去给秦郭秦鑫没有?”林英说:“秦郭不要啥,就鑫鑫叫我买些芒果回去给他,我就买了一箱芒果,到时候搬上火车去给他。”李富贵说:“那你买些东西路上吃没有?”林英说:“买了一些八宝粥和一箱泡面,路上够吃两天了。”李富贵说:“准备好了就好。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玩,到时候姑爷中奖了,出钱给你们几姐妹到处玩玩。”林英笑道:“那我等着姑爷中奖了。”李富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道:“你要是晚一天去,姑爷就能中奖留你几天玩了,到时候给你买飞机票去,别去坐那火车这么辛苦。”他想到了那个梦,他爸画奖的梦,就按耐不住激动起来。林英趣笑道:“就算姑爷你明天就中奖了,我也还是明天就要走的,秦郭他们要开工了,鑫鑫他们也要开学了,我要回去给他们做饭,送接鑫鑫上下学,不然他们父子俩只能去吃快餐了。”李富贵道:“也是。那姑爷中奖留着钱,给你下次回来玩。”林英说:“那姑爷你可要留着哦,别我回来你说输完钱啦!”李富贵说:“中了奖就不赌了!”林英笑着打趣他:“那赌神可能不让你中了,毕竟你买奖也是在赌。赌神让你中了奖你不赌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么!”李富贵笑骂道:“晦气话!”都笑了起来。他外家爹外家妈也在一旁笑。他外家爹说:“小英说得话在理,人家给你饭吃你却跳起来掀他桌,他能让你中才怪。所以这话可不兴说出来,在心里有数就好。心里有数,可比说道强多了。赌这种东西,一辈子都不应该去碰它,碰它了,进退可就由不得你了。富贵,你不小了,孩子们也不小了,能戒赌,还是戒了去吧。”卢有秀也说:“是啊富贵,能戒赌就戒去吧,赌钱的人没一个好活的。我们村李妹她爹,开小车住着大房子够有钱了吧?却因为赌,输的倾家荡产,被人逼得不知道逃去哪里,留下母女,被人家爷爷上门催债,过得不安宁,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赌被毁得面目全非。”李富贵笑道:“阿爹阿妈,你们这话讲的跟我妈一样,绕了一个圈,转过来劝我戒赌。”林昌盛卢玉秀齐说道:“这不都是为你好嘛!”李富贵嚯地笑道:“阿爹阿妈你们放宽心,我是不可能输的倾家荡产的!我赌都是一些几十上百块的小钱,和他们那些几千上万的没得比!相比下我这还算好的呢!”他阿爹阿妈一时哑了口。过了一会,卢玉秀才闷声说道:“你这样想一点都不对!”李富贵说:“好啦好啦阿妈,我做什么,我都心里有数呢!”卢有秀哼了一声背过头去。林昌盛说:“我不管你赌不赌了,你就能好好赚钱不亏待金凤伟哲他们,就谢天谢地了!”李富贵说:“饿到我也不会饿到他们。”林金凤被气到了,她不无厌恶地看了李富贵一眼,背过脸道:“你们别劝他了,我和他妈天天在他耳畔念他他都不听,能好早好起来了!”李富贵说:“就因为你们一直念叨我,我才不能赢钱的。”陈秋菊在一旁笑着说道:“三哥还赌钱呀。”李富贵尬笑一声道:“就赌些小钱玩玩。”……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了,天上一轮圆月悬挂,周边星星闪烁,有一架飞机在其中穿梭,亮堂堂月亮的似是一颗绽放白光的夜明珠。李富贵说:“阿爹阿妈,时候不早了你们还不引花灯吗?”卢玉秀说:“你这倒提醒我了,你们不回去引花灯吗?”李富贵诶了一声说道:“这时候我妈和伟哲伟明都该引完花灯了。这年就在你们这凑个热闹。”卢有秀想了想说道:“也好,难得一齐过个元宵引花灯。”便都一齐去引花灯了。引花灯的时候,卢有秀捧着两盏花灯,低着头念叨说:“孩子都大了有家庭了,过节没人回来过咯。”林金凤林英陈秋菊听到了都做没听到。李富贵刚从大家门帮林昌盛把烧纸钱的铁桶提出来,走下阶梯趿拉着鞋,听到卢有秀自语,便扭头对她笑道:“阿妈,你这话说的好可怜,我们都在村里,见面都方便,来看你们什么时候都方便嘛。”卢有秀听了这话就气道:“都住在村里,也没见金凤一年见我们几回!”李富贵说:“这是她的不对,却也是情有可原。我也念叨她要多来找找你们,可是她一回到家就躺在床上喊累,晚上等伟哲他们洗完澡也是八九点,她一洗完澡洗完衣服也差不多十点了,实在是难挤出时间看望你们。就算是她休假,也似是有做不完的琐事,一直忙到晚上也没见停歇,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林金凤跟着说:“妈啊,不是我不回来看你,而是事情实在是多。上早班,七点钟就要去上班,下午四点钟回来就要做饭,做饭还要照看伟明们洗澡,等他们洗完澡就到我洗澡并洗衣服,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找你们坐啊!”林昌盛插话说:“好了好了,我跟你妈有手有脚能干活,又不是有病动不了,要你们来看我们干啥?都知道你们忙,照顾好孩子们就够了,我和你妈不用你们操心。你们也别因此愧疚什么的,我们都知道你们生活都难,孩子又还小,你们只管照顾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卢有秀就说:“是是是,我跟你爸好手好脚,又闲,你们没时间找我们我们理解,刚才也只是糊涂一下,你们别放在心上啊。”这话一出,倒使得她们这些做女儿的愈发愧疚了,都只害羞地笑着,幸好林婷婷骑着那辆小绵羊拐弯进来了,她还没停下车就喊爷爷奶奶。他们都笑道:“婷婷来了。”林婷婷说:“元宵节快乐!”他们都说:“元宵节快乐!”卢有秀一见了林婷婷,脸上的笑就把皱纹挤成了一团,两只眼睛弯弯的只有一些光随着笑意散了出来。她说:“吃饭啦?”把眼睛往林婷婷后面瞅,见空空如便笑意淡些。林婷婷把车停下了说:“吃啦吃啦。”卢有秀说:“嘉豪呢?就你一个人回来啊?”林婷婷说:“他在大姑家。”卢有秀说:“怎么不把他带过来?”林婷婷说:“他和伟明在那边玩挺好的。卢有秀听了不禁有些失望,语气也淡了,她拣着地上的树枝说:“这么晚了还跑回来干嘛?回家的路远又黑的,多不安全,何况你还带着嘉豪。”林婷婷满不在意地说:“没事的奶奶。”卢有秀说:“你要早点回去,带嘉豪回去早点睡。”林婷婷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奶奶。”卢有秀就去厨房鼓捣晚饭剩菜,留作明天当做中饭吃。林昌盛问候了她几句生活状况,便也进厨房去帮卢有秀捣弄剩菜剩饭,不时冒出句让我来;忙完了厨房的剩菜剩饭,便有一个老人来找他们出去看元宵晚会,他们便洗净了手去看元宵晚会了。临走时嘱咐陈秋菊说:“看好蜡烛,别让风给它吹灭了,也别让小孩把它拔走了。”李富贵和林金凤在卢有秀进厨房忙活前,本来是要回去了的,但林婷婷来了他们便按捺心中回家的一丝急躁重新坐下来。李富贵问候了几句林婷婷,也便没了话再讲,掏出手机看起小说来,倒是陈秋菊和林婷婷有了聊天的话题,说的是这房子寒碜,是林婷婷心血来潮提出的。

    她们坐在平房客厅里。这平房是前几年林昌盛中奖时筑造的,旧时的瓦房已经破烂不堪,且拥挤。林英和林金恒一家回来的话,屋子是不够他们居住的,为了逢年过节他们回来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林昌盛便用中彩票的钱咬着牙筑了这座平房,这座平房的铸造耗尽了彩票奖金和他与卢有秀毕生的积蓄,总计十几万快,堪堪筑好了这座平房。里边的装修是最简单的天花板,家具家电一应未布置,还是旧时瓦房里的彩色电视机和塑料质靠背椅子并电风扇,连床和被袄都是以前用的。虽是简陋,但好歹是有了落脚的地方,还有一个厕所,也算是麻雀虽瘦但一应俱全。这座房子筑造的效果也很显然,林英和陈秋菊回来明显宽心了许多,在家待的时间也长久了许多。如此,林昌盛和卢有秀便觉得这钱花的值。

    林婷婷说:“爷爷奶奶怎么不置备些家具?没有一点家电家具的客厅看着好空荡。”陈秋菊坐在红色四角凳上,盯着门外那两根大蜡烛,以防它们被风吹灭,好及时去把他们重新点燃,也有防备那些小孩子偷走去耍之意,这是她今晚的主要任务。听了林婷婷的话,她分出一些注意力说道:“我问过阿爹了,她说家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坐,买来也是空撂着浪费,就不用置备家具。”林婷婷就说:“那冰箱呢?怎么连冰箱也不置备?爷爷奶奶年龄大了还天天去菜市场买菜也是够累的。买了冰箱,买一次菜可以吃好几天呢!这多省时间省力气呀。”林金凤在旁边应和了这句话:“我也觉得爸妈应该买个冰箱,有个冰箱能方便许多。”对此,陈秋菊仍盯着大门外的蜡烛,静静地笑道:“我也劝说过阿爹阿妈,但他们说菜市场近去也方便;而且当天买的菜新鲜,冰冻的菜吃不放心。”林婷婷说:“现在谁家不吃冰箱里的菜啊,也没见吃坏身体。”林金凤接着说:“现在没有一个冰箱可不方便。我和你三哥没钱,但还是紧着在镇上租的房子里买个冰箱,用着方便。我上早班的时候,能用昨晚买的菜做饭;我上晚班的时候,可以用上午买的菜做饭,可便利我许多。而且,吃不完的剩菜剩饭也可以放在冰箱里冻着,不怕它馊。”陈秋菊说:我也跟阿爹阿妈说过了,但他们还是太信任冰箱,或者说是不习惯冰箱。”这时李富贵笑着插话道:“这就跟我妈不觉得洗衣机能洗干净衣服一样。”这话的意思是上年李富才回来时,李富才对卢玉秀表达的,是卢玉秀要帮他洗他攒下的一堆厚衣服,他拒绝了卢玉秀说:“你腰不好,就少做这些活,我待会拿去给人家用机器洗。我在深圳的时候,都是把换下的衣服攒一个星期,然后拿去给干洗店的人用机器洗干净,一次五块,省事省时间。”那时卢玉秀说:“那能洗得干净?”李富才说:“嗐,机器洗的可比人洗干净!”

    卢玉秀不信,但她还是拗不过李富才,压下了帮他洗衣服的念头。陈秋菊听了,笑着总结了一句:“现在的老人,确实是不太信任机器。”林金凤笑道:“他们老土落后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