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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去蜀

    李白成渝干谒不遂,并没有心灰意冷,而是认真反省,更加发奋图强,为下次干谒漫游打下更坚实的基础。他脑海里不断浮现苏颋“文采可观,而风骨未成”,李邕“下里巴人之曲,桑间濮上之音”的评价。所以,成渝出游回来后,李白就在匡山大明寺借住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当然还有剑术。

    匡山大明寺离青莲乡不远。寺外山峦重叠,远处如淡墨轻染,近处如浓墨重彩。寺内殿宇耸峙,回廊曲折。大明寺香火很甚,朝山的香客往来不绝。在寺后西侧有一处禅房,“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那便是李白的读书处。

    李白善于闹中取静,巧于安排时间。每当曙光初照,晨钟始鸣,他便拿起龙泉剑,来到大殿前的场子里练习,直到和尚们做完早课,方才停止。每当夜色四合,暮鼓三通,大殿西侧的客房窗上便照例透出灯火,随即传出琅琅书声,直到和尚们做完晚课,还不休息。白天李白很少出门,一切生活之事都由家僮丹砂办理。

    李白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况且匡山风景秀丽,怎么能错过。李白经常在苦读一阵子书后,便给自己放个假散散心,和丹砂一起,带上心爱的大黑狗,翻山越岭,寻幽探胜。他们跑遍了匡山上下,还攀上绝顶去访道求仙。匡山绝顶,因高出诸峰之上,故又有“戴天”之称,戴天山有一戴天观。传说观中有一老神仙,已经百岁有余,登山越涧如履平地。李白没有见到这位老神仙,却见到一个小道士,年纪和他差不多,就是元丹丘。他们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朋友。此后不是李白到戴天观访丹丘,便是丹丘到大明寺访李白。两人似有三生之缘,一见订交,即成为终身挚友。

    开元十二年(724)的春天,李白在大明寺隐居读书差不多三年时间,大鹏的羽翼渐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遍谒诸侯,历抵卿相”,二十四岁的李白没有忘记与老师赵蕤的约定,决定“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此时李白出落得一表非凡,个子虽不算高大,但却是昂首天外;身躯虽不算魁伟,但却是潇洒出尘;容貌虽不算俊美,但却是神清气爽;特别是两道高耸的剑眉,一对炯炯射人的虎眼,使他更显得英姿勃勃。腰间佩着一柄三尺龙泉,手中牵着一匹银鞍骏马,旁边丹砂挑着一副藤制的轻便书箱相随。李白虽有凌云之志,想到辞亲远游,就要离开生活近二十年的故乡匡山,依然有难舍之情,随即写下《别匡山》:

    晓峰如画碧参差,

    藤影摇风拂槛垂。

    野径来多将犬伴,

    人间归晚带樵随。

    望云客倚啼猿树,

    洗钵僧临饲鹤池。

    莫谓无心恋清境,

    已将书剑许明时。

    李白去蜀途中,重游峨眉,竟在山中盘桓累月。因为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位高僧,两人有一段缘法。高僧是怀一长老,是陈子昂的故人,两人是刎颈之交。怀一见李白才器不凡,颇为赏识,尤其是知道李白对陈子昂的倾慕之情,更使长老感到欣慰,于是将珍藏的《陈拾遗集》十卷赠送给李白的。从此,李白便在山中研读陈子昂诗集。直到秋天,李白才离开峨眉山。那是秋天的夜晚,天高云淡,月明星稀,半轮山月倒影于青衣江中,仿佛随着江水流向渝州。李白写下了《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

    思君不见下渝州。

    李白经渝州、夔州等地到渝而下三峡。沿途之上,不仅山水佳胜使他处处留连,而且巴人的歌谣也使他时时驻足。直到开元十三年(725)春天,李白才到奉节白帝城,而这里,正是三峡的起点。自古以来,以出三峡为出巴蜀之称,三峡两岸,丛山绵延三百余里,形势光景,不一而足,或雄奇险峭、或俊秀妩媚,变化万千,尽收眼底。才过夔门,心头竟一阵惊悚——瞿塘峡关,状如天地门户,江北赤甲山一岭插天,盘曲如桃尖,为古巴国赤甲将军屯营看守江龙之地。南对岸的白盐山则无论晨昏晦雨,绕山上下总有一团银白的云雾,闪烁不已。耳边不时传来船工的号子:“尖山天上掉蟠桃,绕石白银飞雪毛。千尺江深谁见底,将军来洗战龙袍!”巴水如箭,峡舟似飞,很快就将李白送出三峡,送至荆门。

    荆门山和虎牙山南北对峙,长江从两山之间流过,真好像是荆州大门。荆门为出蜀入楚之咽喉,南连荆州,与江陵、天门为邻,西扼宜都,接南漳、当阳。李白站在船头,望着从三峡来的江水,流向云梦泽,像是依依不舍送别故乡人,于是若有所思地咏着: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首《渡荆门送别》,是李白送别巴山蜀水,正式开始“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漫游生活。李白继续顺江而下,船离开荆门,向下游的江陵驶去。此时天近黄昏,回首巴山蜀水尽,迎面江陵灯火明。李白去乡愈远,思乡愈切,望着从月峡来的江水,依然是锦江的颜色,兴奋之余,回首告别,就有了《荆门浮舟望蜀江》:

    春水月峡来,浮舟望安极!

    正是桃花流,依然锦江色。

    江色绿且明,茫茫与天平;

    透迤巴山尽,遥曳楚云行。

    雪照聚沙雁,花飞出谷莺;

    芳洲却已转,碧树森森迎。

    流目浦烟夕,扬帆海月生;

    江陵识遥火,应到渚宫城。

    李白朝辞白帝,暮至江陵。江陵是荆州的治所,荆州是唐代山南东道首屈一指的大州,不仅是历史名城,一千年前楚国首都郢城所在之地;也是当时的中南重镇。它南临一带长江,北依一曲汉水,有西控巴蜀、南通湘粤、襟带江湖、指臂吴越之胜。李白在江陵旅店安顿好后,想到早上还在白帝城,脑中浮现郦道元《水经注•三峡》中记载,“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诚哉斯言。

    李白在江陵,他和丹砂游览了江陵城内城外一些主要街道,游览了楚灵王修建的章华台的遗址和楚国国都郢城的遗址。江陵古城天下少有,是历代累筑而成,多修葺而少残毁,正因兵家所争,乃在控扼大江咽喉,每有战火波及,盘据者更戮力完固之,是以墙垣宽厚如室宇,耸峙入云霄。李白在探访名胜古迹同时,还研究荆楚风土人情,捜集民间歌谣。他甚至还去看过一次跳绳,当地称为“赛乌鬼”的聚会。根据当地民乐写了几首《荆州歌》,现保存下来的只有一首:

    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

    荆州麦熟茧成蛾,缲丝忆君头绪多,

    拨谷飞鸣奈妾何!

    李白除了搜集歌谣外,也去章台走马,也到城南打猎,还到过汉江泛舟。在汉江上,李白想起巴东朋友,即兴写下《江上寄巴东故人》:

    汉水波浪远,巫山云雨飞。

    东风吹客梦,西落此中时。

    觉后思白帝,佳人与我违。

    瞿塘饶贾客,音信莫令稀。

    一天,李白蜀地朋友,曾经的结客少年吴指南来拜访他,并告诉他一个消息:道教大师司马承祯要去朝南岳衡山,正经过江陵。司马承祯不仅学得一整套的道家法术,而且写得一手好篆,诗也飘逸如仙。玄宗对其非常尊敬,曾将他召至内殿,请教经法,还为他造了阳台观,并派胞妹玉真公主随他学道。李白对此人早有钦慕之心,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这个备受恩宠的道士,十分开心,便精心准备自己的诗文,在吴指南陪同之下,欣然前去拜访。

    司马承祯连日来门庭若市,宾客满座,更兼多是州县官吏,所求无非长生之术,所谈无非客套虚语。一个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司马承祯已是年近古稀之人,这样的应酬索然无味,让他感到神疲体倦,只得强打精神接待宾客。忽听得道童来禀,道兄吴指南引客求见,并呈上名刺,司马承祯一看上面写着:“峨眉布衣李白,字太白。”司马承祯便吩咐“请”。只见吴指南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司马承祯微微抬起身子,睁开眼睛。但见此人器宇轩昂,风神特异,与众不同。亭亭如孤松独立,飘飘如岸柳迎风。接谈之间更觉此人不仅口齿爽利,如寒泉漱石;而且天资颖悟,识见过人。及至看了他的诗文,更是惊叹不已。李白拜过司马承祯之后,直接请教老、庄精义。大师稍一示意,他便能举一反三。譬如他请教“无为”之义,司马承祯说:“顺其自然。”他便说:“以之养身,便当如日月之运行,草木之荣落,不为违天之事;以之为文,便当如清水芙蓉,长空白云,不事雕琢之技;以之理国,便当顺民之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不兴烦苛之政。故曰‘无为而治’。”司马承祯连连微笑点头:“妙解如君,始可与言道已矣!”又看着李白说:“君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但又说,“观君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言谈之间不忘苍生社稷,毕竟志在匡济。以你之才识,当此开元盛世,自是鹏程万里。”

    李白回到旅馆,回味着司马承祯对他的指点和赞扬,不禁飘然有凌云之慨,于是浮想联翩。他想起《神仙异》中的希有鸟,《逍遥游》中的鲲鹏。仿佛司马承祯就是希有鸟,自己则是鲲鹏。只有希有鸟能认识鲲鹏,也只有鲲鹏能认识希有鸟。于是李白便信笔写成《大鹏遇希有鸟赋》,后来干脆改为《大鹏赋》并作序,其序曰:

    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著大鹏遇希有鸟赋以自广。此赋已传于世,往往人间见之。悔其少作,未穷宏达之旨,中年弃之。及读晋书,睹阮宣子大鹏赞,鄙心陋之。遂更记忆,多将旧本不同。今复存手集,岂敢传诸作者?庶可示之子弟而已。

    李白常以大鹏自喻,正如千里马需遇伯乐,大鹏也需有人表荐。李白与司马承祯分别后,将继续他的干谒漫游征途,寻找鹏程万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