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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黎明来临之前的时刻,她听见一声清脆的鲸鸣,撕破寂静的声音使人战栗,但她似乎已经熟悉了这种声音。声音慢慢延展开来,像是喉咙深处发出的极尽夸张之可能性的呼唤,那道鲸鸣在空中翻转摇曳,最终成为一种清晰地表现绝望情境的绵延描述,甚至于使人潸然泪下,渗透进她的梦境。

    于是在她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成群乌压压的人们很快要顺从于自然和命运。在自然面前除却顺从于命运外,已经别无他法。他们会像面对战争一样不可避免地迎接失去、创伤与死亡。她想他们凄楚的喊叫是出于爱:对自己对他人或者只是对脚下土地的爱——只有不可承受的爱能使人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是被所爱刺伤时的呼唤。这样的呼唤,于黎明来临之前的寂寥时刻,于她半梦半醒之间出现。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它便从她的意识中消失了,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却又隐藏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真的是爱吗?”

    “人类在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时,无论是机器人,人工智能,还是外星人。就算是同样作为人类,下城区看待上城区,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恐惧,如果注定无法打败的话,他们这份恐惧就转变成依赖。依赖着力量就可以达成欲望,欲望滋生失去的恐惧,恐惧产生委屈的叛逆,叛逆导致矛盾,矛盾带来灭亡。这几千年来人类哪里进化了?他们习惯了运用力量和权威带来伤害,自然就会惧怕力量和权威本身。”

    “他们的爱落在地上没有声音,但他们口袋里的金钱撞在枪口却是清脆但震动世界的声音。”

    “为这样的他们,你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你想不想让所有人生活在一个只要遵守规则,所有人都可以活的很快乐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不正是你们伊甸园时代所追求的吗?就像你们提出的色盲悖论,对于天生便把旁人嘴里的绿色当成蓝色的人,绿色蓝色的叫法只是个称呼,从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想,地下城或是人间,也就能被当成神圣的伊甸园本身,人们困在一方机械城里,却可以假想作这本就是伊甸园原本的样子。他们会慢慢习惯于白茫茫的视野,也习惯于世界的颜色本就是带灰调。”

    “所以我的存在不会结束,只要人类还存在,欲望还存在,我将永生。”

    这个声音很特别,细细软软、又空又薄,听起来像个女孩子。她大概刻意压低了声音,更显的像一条吐信子的蛇一样,危险而令人着迷,格外的有诱惑力。但是,她是谁呢?

    在被莫名的悲伤和虚无吞噬之前,她的意识回拢。

    最先苏醒的是听觉。她听到海浪声,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海燕的翅膀在狂风中扇动的声音。随后触觉也被唤醒,她感到柔软的细沙,海水一波接一波漫上她的背脊,又退回到脚踝,她的手指动了动。接着是视觉,嗅觉,味觉,胸腔开始急速扩张,收缩——灼烧的疼痛蔓延,海水侵蚀而入,短暂地抚慰了火辣辣的胸肺。她咳嗽起来,慌张地撑起上半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绝望的张开眼睛,眼睛随即感知到过强的亮光,刺痛着流出泪来——

    她看到一片巨大的废墟。

    永不干涸的天空下着永不止息的雨,阴沉的冷光笼罩着衰败的城市,几根破旧的灯管嘶嘶的响着,像是靠近的毒蛇。死寂从她脚下开始泛滥,而她身上的光影好像燃烧一般,把整个目视范围内的事物都点燃。她站着,目之所及只有黑云压境的逼仄和摇摇欲坠的危楼。如此糟糕的环境里,地面上应该已经许久没有通透干净的阳光了,可是地球依赖阳光,没有阳光的地球像是冬日里犯着风湿病的老人,透出一股骨子里的疼痛和因疼痛而引起的冷漠。她仔细回忆着,在她破碎的记忆里地球应该也曾是有过太阳的,那些破烂的树木残躯也曾开满了一树灿烂的繁花。阳光会一层层地穿过空气中的微尘,落到繁复轻软的花瓣上,落到软乎乎的黄色花蕊,毛茸茸的花绒上,使一朵小小的花儿也能显出淡淡的金色光辉。金色温暖明亮,若是花凑巧开在了一片混沌杂乱的绿中,便会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明艳,又因这奇异的对比而美得更加惊人。

    “我是谁?我在哪里?”她迷茫地回忆。

    你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这个世界?

    海浪拍打她的小腿,迫使她一步一步走出沙滩,走向那个墓穴扎根的地方。她积蓄身上的力量,疼痛也变得更加凝实和锋利,她要彻底斩断这片聒噪的浓雾。她在泥潭里走了很久很久,试图找到一点点自己记忆里的事物。她似乎很久没走过路了,因为她的腿每移动一步,她都感到扯着神经的痛,背上的灼热已经穿透了皮肤渗入骨头里。当她再往前走走的时候,她就确信这和她记忆里的地方不一样,甚至她开始怀疑自己记忆中的那些镜子和碎片是一场梦,眼前才是真实的世界。

    地球上的这个环境显然并不适合人类生存,看这稀薄的大气和满地的废旧机械,还会时不时的闪烁几下的霓虹灯管,太阳则从未如此暗淡过。一个人的踪迹都不存在,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没看到森林,农田和城镇,只有一望无际的荒野高地和大海。她记得这颗星球原本是一颗长满茂密植被生机盎然的原生态星球,如今只剩下满地疮痍的枯枝断木,大地与天空都是令人胆寒的死灰色,她看向身旁一棵外型最高大的灰败枯木,惊讶的发现原来大树被蛀空后是这样一种感觉。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但她仍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压进隆冬季节的深湖,冰块从四面八方涌进身体,似乎要把灵魂碾碎。同时她也摇摇摆摆的靠近那座坟墓,自己现在的姿势一定很难看,她想,挣扎着的溺水者总是很狼狈。

    她现在似乎是站在一片荒凉的高地上,眼前有一座只用了明黄色矿石柱做墓碑的小坟包,矿石碑上面并没有刻谁的名字,那块碑的意义似乎只是在说这儿有个坟墓。坟墓旁侧还有几朵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摆,贫瘠的土壤上只有这种如杂草般的野花能够坚韧地扎根存活。这座无名的墓碑似乎是她眼前的事物中唯一突出的存在,在空荡荡的灰色土壤上的黄色石柱像是白皙的皮肤上的一道灼痕。那里比其他地方高出一些,还有阵阵微风吹着花枝乱颤,白色的小花像是天空银河倾倒在地上的星星,她脑海中飘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她迷糊了一会,脑子里都是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于是她拿手探了探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这一串动作对她而言水到渠成,似乎是做过上百遍。可她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碑,悲伤的发现触感是真实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在颤抖,心口像塞了一团棉花,闷疼窒息的感觉让心跳都沉重到疲惫。难道这是自己的坟吗?她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座无名墓——像是被定格在某个悲伤的时刻,而这个星球,即使它是如此穷苦贫瘠,人们依然无法否定大自然赋予它的美丽。

    她坐在墓碑旁,思绪像水草一样沉浮,却连再次动弹一个手指的力气也没有——至少是睡了一年,她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出现另一句话。

    “那是个空坟。”

    一道声音冷不丁在她背后响起,像鬼魂般四处游荡的声音穿透浓雾慢慢飘到她身边,声音有些嘶哑,但她似乎听着这个声音过了很多年。这是个男生的声音,像刚刚淬过火的钢铁。她惊惧的回头,急切的想看看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