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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今天是城诞日,白雾被夜晚彩灯打得绚烂。我看到歌黛娃穿着花哨浮夸的裙子靠在一棵树下面对瓶喝香槟,她朝我招手,开始给我讲故事。

    “要想保证让人类获得一线生机,你必须说服他们,你要比别人走得更远,直到——”

    “成为政府本身。”歌黛娃毫不迟疑接下去,注视着眼前自己的哥哥欣慰的微笑。正迅速衰退下去,它的硬软件的修复手术已经做到极限,但时间已经表明新技术已无可能被用在它身上了,最多还有十八年的时间。

    “而他们不会听从你,你太年轻,太聪明,令人忌惮,太罗德里戈,他们会认为你像杰芮珂一样是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要想敌人放下武器,你要先证明自己不是威胁。”

    在哥哥看来解决方法其实非常简单,让别人视他为一件可用的工具,且威胁不到他们。激发神经细胞自我修复能力与有丝分裂次数限制的提升可以使他的大脑运转难以想象长的时间,代价是摒弃大部分躯体的阻碍。在联盟的掌权者眼中,哪怕再弱小的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威胁,但一个脱离了维生舱就无法单独存活的器官则不会,自大与傲慢会帮助罗德里戈再次执政的决心瓦解他们的信心。

    透过层层有机物与无机物、有意识与无意识的载体,罗德里戈夫人隔着数百年时光,在不可知的尽头对这对兄妹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说实话,要是只看糟糕的家庭关系的话,他们确实很罗德里戈。

    在看完罗德里戈夫人去世后我猜想同样英年早逝的托马斯应该并不会死于枪管或者子弹。他应该死于晕厥,震惊,狂怒,心碎。他应该死于一篇凭空出现的阴谋论和伦理或者欺骗的丑闻,死于一场刺杀,死于一句谎言甚至一项科学实验。

    詹姆斯表示不赞同,他说他哥哥宁愿自己死于一行带有云彩、未来和东方的诗。

    而他哥哥认为詹姆斯应当死于愚蠢,死于没预料到的事有太多。

    托马斯·罗德里戈,一开始在上城区担任太空监管局局长,这正是他身为天体物理学家的祖父政治生涯的开端。他的行政特点已经开始显现,他曾多次拿出自己家的私有财产来躲开层层审查投资新项目,人们称他为慷慨的托马斯。他的慷慨来源于他的毫不在乎,他含着金汤勺出生,主修政治和法律,有着一塌糊涂的经济学观念(他父亲曾尝试教他,但他对经济学不屑一顾),他敏感细腻,有着近乎可笑的理想主义,同时一丝不苟的奉行着他母亲的信念。他的决策都是在母亲的政策上的探索,年轻的首领迫切而渴望建功立业,未免操之过急,渐渐的力不从心。

    他的文笔不好,因此讨厌写作,他更喜欢说出来,但他要走他母亲的路,于是他极其艰难的写完了《神经折磨所表现的人道主义的丧失》,这篇论文改变了元宇宙的发展方向。但他的写作过程并不愉快,他和起草组的成员多次争论,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章还要被他们挑三拣四,不过,这篇文章的确让他一炮而红。在父亲退休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为第四任首领,他的弟弟也从下城区归来——他去做了五年的下城区发展的公务员。这五年完完全全的改变了他弟弟,二人的政见从完全一致变得彻底相反。

    他们的姑姑就定居在下城区,她坚称只要还有下城区这个名词她就不会进入上城区。

    她始终骄傲,眉毛挑得高高,尽管她的头发已变得柔软花白;脸颊如罩袍布料一般干瘪。而当她站在最贫困山区观察记录世人生活时,她那单手叉腰、翡翠绿披肩被微风吹起的模样宛如维斯塔女神化身。阿瑞娅·罗德里戈,那位广受上下城区尊重的女人是一位像狮子一样勇敢的记者,唱着咏叹调锐利刻薄的女人,颇具她英武父亲的神韵。“他们太过渴望在你身上看见奥兰多。”姑姑忿忿然对詹姆斯说,然而当那双灰色的眼睛扫视他的脸庞时,他知道她亦在寻找同样的伟大印记。

    这些困难的挑战是来试验他的,她不屑一顾的说,但詹姆斯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他们是来看他是否会主动挑战他们——看这个人是否能打破罗德里戈连任的现状。他学会了愉悦他人的辞令,并乐于运用,毕竟他只是个初入真正的政坛,急于取悦。

    他一向不擅长演讲,这一缺点在托马斯的对比下更加尖锐,他演讲的声音芦笛似的尖细而颤抖,他的眼睛闪烁奇异的光芒。他能听见自己声音中的颤栗,一时间感到深深的无力。他本应向他的父兄,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能力,而他甚至无法阻止他的声音发抖。这使得他们鄙视他,不在乎他,反正托马斯还很年轻,等到托马斯结束统治生涯,还会有其他年轻人,詹姆斯大概率根本不会触及到政治。只有伊莱瑞特称赞过他。

    “你是个聪明人。”年老的智者伊莱瑞特会赞誉他,“你懂得人是怎么互相利用的。”他的声音在墙壁间回响,仿若剑劈向石头擦出火光。他很少受到这种程度的夸赞,因此等他回到上城区后他仍会记住自己最大的优点,操纵人之间互相利用。他的姑姑和伊莱瑞特大概是唯二能让他怀念下城区的原因。

    詹姆斯在洛德薇安的府邸的门厅上站着的是依旧漂亮且充满艺术气息的托马斯妻子,怀中抱着三四岁的孩童。他们的感情始终摆脱不了托马斯对她过世丈夫的友情的阴影,有些轻重不分的人仍在嚼着这种舌根。她本人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就被聪明的崔西招呼进内间去了。

    “你自下城区回来了,要融入上城区政坛,把握科学技术的真正的世界政坛是吗?”托马斯脸上挂着极为惬意的假笑,带给他一大罐香草味的糖果和冰淇淋。

    “愿你永世受罚,”詹姆斯咕哝着,“不是我想去下城区的,我甚至从未提及过,真是谢谢你的帮助了。”

    “你在上城区没什么利用价值,尤其是对父亲来说——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利用呢,詹姆斯,需要我给你点小建议吗?”基建组的组长托马斯答道,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把那几罐食物交代给机器人。

    “马修这种只想赚钱的中立派,你都说他毫无价值。”詹姆斯不满的嚷道,“我想不到还有谁的建议更令我不敢轻信。你能给我什么帮助?喜欢我偶尔的直言吗?还有更多呢:出去,在我赶你之前。”

    托马斯看着弟弟温和的笑了,詹姆斯缓缓地睁开眼睛,感觉到阳光劈开双眼般的疼痛,而后咽下他被留在下城区五年又被突然召回的愤怒,也不自觉的笑了:“你真狡猾。”他说。

    “我的年纪允许我狡猾。”托马斯简练地回答,他亲昵地搭上詹姆斯的肩膀,后者更亲密地搂住他,宣称他是个特洛伊英雄情结的中毒者。他老了很多,尽管样貌上还是一样的潇洒,但灵魂已经在政坛里老去了二十多年,詹姆斯觉得他短暂的生涯统统花费在了狡猾上面。

    “我会听听你的话,”最终他说,“但不保证全然服从。”

    他们一起坐在周柱廊的花园里,望着阳光越过走廊的阴影打在树叶上。他们的谈话轻快简洁,论及上城区的现状和詹姆斯需要展现些什么来赢得那些科学家们的青睐。他们抛以彼此尖锐的问题与详尽的回答,仿佛漫步于希腊学院。那样的时刻,不难看出托马斯为何如此令人失望却仍旧如此受人爱戴。

    今天就到这儿吧,杨颂,昨天和歌黛娃聊完后我又梦到金属城了。它在我的梦里一次燃烧,那儿的火却是血。在这场梦里我拥有我脚下的地面,我的身体着火了。我以一种不自然的站姿,像钉死在那里一样兀立着,与火一同燃烧。我的眼睛看着金属城。在火光里它多么亮。浓烟滚滚,让我不停地流泪,到了最后我竟痛哭起来。眼泪变成了蒸汽,我才发现我也在燃烧,我们像两条灰烬河一样汇聚。我醒了,我从来没有梦见过这样的金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