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伊甸园碎片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今天我又去实验室了,他们给我检查脑神经和基因。歌黛娃和我在实验室里并肩而坐,靠得近极了,可就在那一瞬之间,我看到了灯光照耀着的障壁,那横亘于我们之间、将我们相隔的障壁。似乎有什么从久远的时间尽头飘来,雪水、葡萄柚、午后三时焦糖涂层样的阳光,星星钻破朦胧的气层云雾,微咸的海风中,一切不属于我的东西静静摇曳。

    当囚鸟已窥见笼外天空之时,过去的所谓美好幸福皆为幻象,成了应被打碎的虚伪魔镜。我并不想说那些俏皮的玩笑话,不想表演出欢欣愉悦的模样,甚至不想重复梦境的故事。这一切难道都是神当初在我脑子里种下的藤蔓絮絮低语出的吗?这神,是命运,是操纵着木偶的丝线,而我的挣扎,人们的反抗,皆发生在棋盘之中,连反抗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么,真是残酷的神明。

    我开始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神在那样高的神坛上安坐呀,我倒想把挂着虚伪淡笑的家伙拽下来,来这腐烂的人间看看,或者,来地狱看看吧?看看提线木偶怎样在焦土上、周身附着烈火地,在被完全烧成灰烬前起舞。分都是是罪人,为何神明能给予世间的罪惩罚呢,是因为人们的罪恶过于沉重,反倒显出了光辉的白吗。那若是杀了一个人,她便是罪徒;而杀了千千万万罪人,她就是神。当我看到地下城时,我却又心生眷恋,对这虚假的、名为爱的镣铐生出眷恋来了。无可救药,飞鸟竟对与它不共戴天的牢笼生出了眷恋。

    不是因为这儿是地下城,而是因为这儿有人类。

    自从看完托马斯自杀后,詹姆斯也不理我了,他静静的站在洛德薇安的走廊里,这座上城区别墅格外的,怎么说呢,格外的“封建”,和我想象中金属城截然相反,基本上是所中世纪的城堡,我也没什么浏览的欲望,更何况自从他出现之后我只能在和他三米的距离里活动。他之前其实很喜欢聊天,他只是不喜欢辩论,因此当他真的很长时间不说话,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bug。

    我抬起目线来悄悄瞥了一眼他,却看见总是锋芒毕露的评论家像是在融化的冰,半阖微露的眼里深邃眼波流转,好几个世纪未曾起过丁点波澜的一潭死水忽然被搅动,像流星划破懵懂星云,冲散翻滚惰怠的乳白气层。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哥哥的自杀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要比他想象中的深刻很多。

    詹姆斯在他所处的黄金年代里,甚至在整个罗德里戈家里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异类。罗德里戈家的人为什么能做到连续六代做首领,大概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民众而言都有一个简单的印象,他们都是那种尖锐和坦荡的政治家,这也是他们能被人们广泛喜爱的原因。在我所学的历史课上,他们被简单的归类为怀着无畏的冒险与开辟精神的罗德里戈创造了伊甸园的繁荣与奇迹,也为此亲手推倒了摇摇欲晃的伊甸园。这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种火焰河,

    在我的历史书里,詹姆斯的形象相当模糊,他是一个在政治上相当早熟的人,这种早熟让他在政治场上成功,也让他在后世的大众形象传播中失败,托马斯学习政治理论,起点就在上城区的基建小组,一步步进入议会成为首领,而年轻的詹姆斯是在《贝弗利女士报》做编辑发家,在政治基础经验极其薄弱的情况下闯入绞肉机似的政治场开始走钢丝。他过于了解舆论走向,因此他为自己塑造的形象往往自相矛盾,真实的他彻底消失在层层的政治宣传话语之下。他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作为一座雕像的职责,像是金色的火焰在烛台上跳跃。

    他是利益间游走的政治家,是背负弑兄罪名的野心家,是格格不入的八卦小报主编。有人歌颂托马斯,有人歌颂艾琳娜,他们被比作是天上的星星。他被称作是黄金。黄金是永恒的贵金属,即使在烈火中焚烧,他也只会变成流金,闪耀的光芒将永远不会褪去。在伊甸园死后的百年,他仍会完美如初地不朽地存在在世上,成为过往荣耀的纪念碑。

    他在罗德里戈家泛滥成灾的桃色新闻里的洁身自好也是极其罕见的。他父母离婚,兄妹之间的小道消息也在后来被证实为真,他自己是编辑出身,但并不是媒体的宠儿,他的名声传播度和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极不相符。

    昨天我去地面上寻找他的坟墓,往昔虽早已不再,可在见过伊甸园后,那些历历在目的景象却还久久地萦绕在我眼前,一直不肯散去,我所经过的百年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恍若昨日,这上亿个日子堆叠起来的记忆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我发觉自己越来越极端和疯狂。也许只是形单影只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太久,我找不到可以排遣孤独的方法而已。

    他的坟墓在我印象里托马斯背后的墓群里,洛德薇安的旧址还在,因此我能找到他。他在最遥远的角落里,背靠干涸的大海。黑暗的灰色天空让我想到伊甸园里的太阳把无云的天幕烧得澄澈透明,色彩像音乐一样和谐有秩地排列在天上,从靛蓝到赤金,平静而安稳。在有限的光线下我无法读出的大理石上碑文的大部分内容,但他的石碑真的很小的一块,肃穆而古老的悲伤叫人不敢接近。我自暴自弃的用力闭紧了眼,再度睁眼时心里的悔恨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痴迷与执着,我开始挖掘他的坟墓。

    空无一物。

    可能是被腐蚀了,也可能是被盗墓了,毕竟没人能主宰死后的命运。还有一种可能,我无比后悔没问问他如何处理自己的遗体,但我猜测他很有可能是把骨灰和他的父亲合葬了,他的母亲留在了她痴迷的地下核心保护舱里,他哥哥的骨灰也按遗嘱被太空行走机器人带进了黑洞去继续他的冒险,他和他父亲仍然属于地球,他们也更愿意留在地球上。

    当我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后,指缝间沾上了泥土,这才发现手下冰凉,似乎是挖到水了。天气实在是太差了,我不知道自己竟然呆了这么长时间,不死心的接着挖下去。

    他还是给人们留下了一些东西,或者可能是盗墓者留下的,一块铜板,铜的质量不错,光滑而明亮,铜板上刻着画。墓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他的影子在我的眼前卷起,像扔进火炉被烧焦的纸页一样,那我发现铜板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一声响亮、尖锐的哭泣,捅穿了我的耳膜。

    画里神的手臂倏地高高扬起,斧头在金色的灯光下映照出审判的神圣光芒,下一秒羊头落地,血迹殷红。霎时间羊群爆发出惊恐的哀嚎,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的羊都惊慌失措地涌向篱口,全无廉耻的掀倒前面的羊,再踩着他们的身体逃生,而人在神身后只需扮演胸有成竹的屠夫,手起斧落屠戮在羊圈中的羔羊,看他们被他杀死或被同伴踩死。

    杨颂,你见过他的,醒了之后再多向我透露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