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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歌黛娃显然还是想留在地面上,她渴望的是更广阔的世界,井井有条的,棱角分明的,尖锐的世界,而不是飞船和地下城。这些渴望使今天议会上她涣散的眼神聚焦,成了匕首,成了即将被泥潭掐死的人眼中最后的燃烧,我几乎要可怜她了。算了,我们还是先可怜自己吧,我继续讲我的故事了。

    夕阳漫溢的空气微醺,蒸腾而上冲入将小镇笼罩的茫茫夜幕中。光怪陆离始终无法掩盖的,是自她离开这里时就一成不变的疮痍满目。上半部摇摇欲坠、近乎镂空的写字楼,多半是因企业经济泡沫而迟迟怠于修补;挤挤挨挨的临时屋棚塞进大街小巷的缝隙中,遮帘紧紧拉合,企图掩盖四壁之中正上演的、不可告人却人尽皆知的秘密。无人机的聒噪嗡鸣,似传染病般撒遍城际,照明设施在污浊不堪的空气中投下诡秘的烟红色光柱。

    距离那场灾难性的病毒传播结束已有九年时光,而新生的莫斯科北部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沉湎于表面维持过去的华实。实际上,家家门可罗雀,户户破败不堪,沿街离破产半步之遥的商铺都大剌剌地敞着门,一如它们主人的那七八个孩子因饥饿而大张的嘴。只有红灯区和酒馆的霓虹招牌,仍毫无廉耻地招摇闪烁;动感迷离的重金属音乐从粗制滥造的音响中炸出,乌烟瘴气中传来酒鬼的哄笑。

    真是糟糕透顶。

    酒精、音乐与汗水混杂的气息,在空中犹如毒药般快速蔓延。富有磁性的女声为街上萧瑟的气氛注入格外的暧昧,失魂落魄地重复着同一首歌,听起来很神圣的一首歌,因此显得格外讽刺。

    一个小时后,他们收拾停当,开着那辆卡车去城区吃顿像样的饭,庆祝一切的结束,和新的一切的开始,然后舅舅会选择去酒吧,娜塔莎可以跟着他。娜塔莎在那片森林里走了很久,她觉得现在自己每走一步都像是穿着不合脚水晶鞋的灰姑娘的姐姐们,所以当从饭店出来阿历克谢提议给她扎一个她觉得显然自己最不需要的——一个他妈的俄式束发时,她只是勉强用黑色蝴蝶结固定住头发,差强人意地蔫伏在背后。

    这种机械性的日常在娜塔莎神智的恢复上效果显著;将她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抽离,带入有规律可循的节奏中,使她无心对周遭的一切感到疑惑与恐惧。她以些许新奇、些许期待的目光审视着他们路过的建筑物,歪七扭八的招牌上,颠三倒四的花体字母,四散于地上的灯泡与电线。好像整个城市曾被风暴洗劫,而如今荒废已久。

    “上次病毒爆发后他们认为没有监管的这里是胡作非为者天堂。”舅舅解释说。他的眼神飘忽,落在窗外远处的一点。几根钢筋突兀在碎石瓦砾间,如断骨般横七竖八地摆放着,锈痕斑斑,在背后夕阳炽烈的红中化作一团黑影。

    “你们会玩俄罗斯轮盘赌吗?”当她舅舅把她安置在酒吧外面的卡车上时,娜塔莎好奇的问,“我在游戏里见过,你们如果打成平手是不是就解决问题了?就像决斗一样,两个人的枪都指向天空——”“在俄罗斯轮盘中打成平手?那是游戏,小娜塔莎。”舅舅不怎么熟练地削着一个干巴巴的苹果,背对着她蹲在卡车的阴影中,随后伸手递给她一个削的很漂亮的苹果,“还是人人自危更合适;有事让人带着你去找我。”

    她的大脑清醒了许多,吃着苹果她几乎又能找回一些昔日正常的幻影,于是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紧紧地依附于这丝来之不易的安心。她的心中那丝尚有好转的不确定感,在舅舅离开后此时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堵在胸口闷得慌。

    ……万一这里只剩下她了呢?

    娜塔莎迷茫地向四周张望,将背包带紧紧攥在手里。竟然连一个看上去靠谱点的快餐店都没有。此处曾经鳞次栉比的高楼还在,玻璃却大多碎了一半,要不就是断壁残垣、面目全非。她决定向酒吧里碰碰运气。正当她这么想着,一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警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制服边缘泛白,很显然因盥洗多次而缩水,紧紧地绷在身上,散发出皮草、烟和机油的臭气。

    “小姐?您是进去还是怎么样,”他不耐烦地跺着脚,搓着手,呵出团团白气,他的同伴也瞥了娜塔莎一眼,那视线中带着一个成年人傲慢且漫不经心的谴责,好像虽然犯了错,但她只是个孩子。大人们是不屑于和一个孩子计较的,“您知道,现在已经是他妈的晚上十一点了,这个时候您早该在家里做作业,或者睡着了。”

    他粗暴地拉起娜塔莎的胳膊,将她扯向另一个方向,转过头,又洋洋得意地向后面的警官吹嘘道,“昨天新开的那家,你知道,就是在花店旁边那家,要我帮他们个小忙,然后他们就往我床上扔了个女孩,还是个该死的处女,‘先生~求您不要——’”

    他的同伴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格外无赖的甚至还吹起了口哨。于是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恐惧感和不安感侵略了她的身体,她急切的想要攀附住什么东西,急急忙忙的询问警官能不能让她去酒吧里找自己的舅舅。

    “舅舅?他又是他妈的哪个家伙?”警员笑着,嘴里全是酒气:“你他妈还是回家吧,遇上我们是你的运气,要是是个流氓可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他的同伴们又是一阵爆笑,用嘲笑的眼神看着她。

    “他是瓦西里耶夫先生,您认识他吗?”娜塔莎犹豫了很久,面红耳赤的回答。她的母亲告诉她舅舅是街上的小混混,因此最好不要对街溜子提及他或是跟着他去喝酒,因此她说完顿时就后悔出卖舅舅的名字了,但好在瓦西里耶夫是个很常见的斯拉夫姓氏,她还可以根据警员们的反应辩解一番。

    但这个姓氏一出,那些警官的笑声戛然而止,接着就有好几个人围住了他们的卡车。